第31章 心(1 / 1)

司绒 容溶月 564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心

  起风了。

  司绒是被风打芭蕉的声音吵醒的, 屋里的灯彻夜燃着,把帐幔上的串枝花映得生动可爱,有鸟雀栖在上头,低着脑袋挨到花瓣上。

  司绒望着那串枝花出了一会儿神, 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哪。

  穗儿听见响, 掀开床帐进来:“公主可算醒了。”

  “什么时辰了?”一缕凉风顺着床帐间隙游进来, 秋意浓了,有点儿冷,司绒渐渐清醒,紧了下领口坐起来。

  “巳时了, ”穗儿挂起帐幔, “十二皇子已经等了您一会儿。”

  “小皇子?他来做什么?”司绒起了身,到屏风后洗漱更衣。

  “稚山不在, 小皇子的石头馄饨没人买,这便找上门来了, 德尔正在带他逛园子,两个人提了抄网在骓雅亭里捞鱼。”穗儿又轻又快地给她编了小辫子,往辫子里穿了红珊瑚珠。

  司绒洗漱完,正换衣裳。

  小皇子正吃力地拖着抄网进屋来, 在身后拖出了长长一道水线。

  拨给小皇子的侍卫都被拦在了院子外,而阿悍尔护卫们在草原上都见惯了孩子们摔打着长大,别说拖一根抄网, 就是小皇子要扛米袋, 他们也是看戏鼓劲儿的。

  穗儿笑着迎上去,到门口帮他把抄网提起来:“小殿下把网给奴婢吧, 德尔哪去了, 怎么不跟着您?”

  小皇子规规矩矩地道谢, 然后从小兜里掏出帕子来把汗摁了,小家伙把自己收拾妥帖了才说话:“德尔半途离开了,往——”

  小皇子伸出一根指头,转头朝西边一划,又在院子的廊角见到了一道影,高兴地说:“又回来了。”

  穗儿看德尔急赤白脸的模样,忙带小皇子到里头去净手净面。

  司绒从里间出来,抬眼便见一道迅厉的风啸起,在院里猛地打起旋,把地上的花瓣和枯叶搅到半空,德尔也不走廊下,三两步冲进中庭,往屋里跑过来,撞开了漫天的尘叶。

  把尘叶与萧瑟都带进了屋里。

  “公主,塔塔尔部与仇山部联合攻打阿悍尔,消息在京城传开了。”

  “消息越传越离谱,连说太子要杀司绒公主祭旗杀进阿悍尔的都有……”

  司绒手里贴着软如无物的纱帘,望向远天碧蓝如洗的穹顶,说:“起风了,关门吧。”

  房门阖上。

  “消息传得太快了!原本算着,怎么也要再过七八日才能到北昭,打哪儿漏出来的?”德尔一急,小动作就很多,这会儿抓耳挠腮地踱来踱去。

  对阿悍尔来说,战事起的消息早来一日,晚来一日,传入谁的耳里都关乎生死。消息若是早来,司绒与封暄还未做成兵粮兑换的生意,封暄也未曾松口考虑与阿悍尔“走另一条路”,那么青云军此刻或许就已经铿锵肃列,横跨八里廊,直入阿悍尔腹地了。

  但消息此时传入北昭,已经过了最险恶的时候。

  阿悍尔与北昭之间在厚冰之下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诞生于严寒之中,埋在复杂的国势和多变的政局里,也因此拥有在低温中蛰伏蓄势的能力,努力地汲取一切可以让它茁壮成长的养分,它第一次萌芽的力道让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尽管很微弱,却是一个足以影响局势的好开头。

  所以满城风雨其实不算个事,阿悍尔的局势和将它当成茶余闲谈的人没有关系,真正影响阿悍尔局势的,是这龙栖山脉的人,是看着她埋下种子,促使种子生根发芽的人。

  “迟早要来,”司绒显得平静,她喝着粥,“商量一下,你到外边走行不行,你家公主被你晃得要晕过去了。”

  小皇子收拾完出来,好奇地问:“谁要晕过去了?”

  司绒招呼他过来吃东西。

  “多谢司绒姐姐,深儿用过早膳了,此时还不到时辰。”小皇子很害羞,说话慢慢的。

  穗儿上了热奶茶,小皇子小口小口地喝奶茶,又喜欢,又懂得克制。

  小小年纪,只怕一半是拘出来的,一半是天生的,真稀罕啊。

  司绒这么感慨。

  “深儿不能打搅司绒姐姐太久,一会儿便要去镜园了。”小皇子放了碗,脸上藏不住激动。

  “镜园?”司绒神色未变,似乎随口一问。

  小皇子连连点头,脱口就说:“太子哥哥要教我拉弓。”

  皇帝遇刺,对外的说法是风寒,虽然如今还未下旨明说太子监国,但拙政堂里已经隐隐有了这势头,太子……今日该忙得脚不沾地的太子,却有空闲教小皇子拉弓。

  挺闲啊。

  司绒不动声色,把一块泛着奶香的酪饼移过去,说:“看来小皇子拎得动弓了啊,这样奶茶可不好多喝,吃点儿蛋奶羹和酪饼,一会儿有力气。”

  小皇子接过酪饼道谢,还没吃,便问她:“稚山哥哥还会来同我买馄饨吗?”

  司绒喝一口热奶茶:“他答应你了吗?”

  “嗯嗯!”小皇子连连点头,伸出根手指,“他说每日只买一碗,不能多,可已欠了几日了。”

  司绒笑:“那他会回来的,小皇子的馄饨摊很快要再度开张了。”

  *

  镜园上空,成群的鸟雀往南方飞去,如同一捧水滴形的黑雾,张在苍蓝的天空中,呈现饱满的秋日模样。

  肃杀的秋风里,有一道晦涩滞闷的拉弦声缓缓响起,弓弦卡在扳指的豁口,张到极致的时候这一片空地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下来。

  跟随的近卫不约而同地被这噬骨的拉弦声麻了后脑,盯着弓弦张到极致,听得一声“嗡!”

  破空而出的箭矢杀破了秋风,荡开了气浪,一点铮铮的寒芒拉出道剪影,刹那间就扎入了百丈开外的箭靶中。

  “砰!”

  还未掠过镜园的鸟群受了惊,有序的队列陡然轰散,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好!”小皇子抱着弓出现在后边的长廊尽头,所有近卫都齐刷刷地转过来看他,他缩了缩脑袋,抱着弓一步一步往前走。

  “从哪儿过来?”封暄握着九张弓,看小十二吃饱喝足而红扑扑的脸,瘦弱还是瘦弱,精神头还算好。

  “云顶山庄啊。”长廊尽头倏地响起一道带笑的声音。

  封暄蓦地抬头,目光射向那处,灰墙与桂树的罅隙里,司绒一身橘红色利落的裙装走出转角,小辫子垂在身前,走动间有调皮的红色珠影。

  他缓缓地放下了九张弓,看了眼九山,九山立刻躬身退了。

  司绒看向仍在不住摇晃的箭靶,抬手,缓缓地鼓两下掌:“精彩。”

  封暄往百丈开外的箭靶一侧额:“试试?”

  司绒往前走:“好啊。”

  小皇子好激动,举着弓高声说:“司绒姐姐用我的弓!”

  司绒笑了,说:“我不用小芒弓,我用——”

  随即走下廊檐,一道阳光跳上了她的手指头,她指着太子殿下的身侧,一扬眉:“九张弓。”

  九山取了轻便灵巧的羽燕弓来,闻言僵在了原地,这弓送上前也不是,拎回去也不是,只好悄悄地搁在了墙角,领着小皇子往后边儿试箭去了。

  *

  今日西北风料峭,吹得这天空瓦蓝,没有一片云彩,周围的湿气都被日头焙干了,而司绒离封暄越近,空气中便也开始带了若有似无的潮湿。

  “殿下给不给?”她在离他三步的地方站定,打量着这把强弓。

  “公主起步挺高。”他示意她过来拿。

  “你可别松手,”司绒从封暄身后绕过去,老样子弹了一下弓弦后,把手放在弓壁上,用力紧了紧手,笑道,“握不住啊。”

  “握不住么?”他从身后环着她,覆上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和弓壁一起圈住了,说,“握住了。”

  这一幕和前日马车里的某一道画面略有重合,封暄的余光里,司绒的耳尖悄悄地泛起红,他的眼神轻轻落上去,司绒扭头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他的眼神烫到了。

  两人一高一低地撞上视线,同时回想起了跌宕的光线里彼此的脸,衣冠楚楚的太子殿下,双肩裸出的阿悍尔公主,裙裾和衣摆相连的地方,是他们的负距离。

  司绒不想回味,那极致的快感和羞耻感经过时间的久酿,变成了另一种又酸又麻的情绪,它们会腐蚀她的神思,但她克制得很艰难,只能收回了视线,闷声说:“握住了,该搭箭了。”

  “纸老虎,”封暄松开了她的手,而后摘下扳指,“戴上。”

  司绒接着这沉甸甸的扳指,触到的就是冰冷和刺剌感,她把扳指套到自个儿右手拇指上,当即愣住,低头看扳指里自己的指头,抬手晃了晃,那扳指完好的内壁就在她指头上左右撞。

  “戴不住。”

  封暄从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矢,见状扯开一道无声的笑,眉眼如春山化阳,叮嘱道:“卡着就行,否则你这手,箭未放出就要血溅当场。”

  “往后靠。”他的左手抬起了九张弓,目测了一下箭台的高度,把弓往下放了些许,不让出箭时的破空声炸到她耳朵,司绒也往左后方挪了一步,背部紧紧贴着他胸膛,他正好把下颌抵在她头顶,箭矢的冷芒在半空划出一道弧,搭在了箭台上。

  “抬手。”封暄低声说。

  司绒的左手握着弓壁,右手再次被包裹住,拇指卡在弓弦上。

  “疼不疼?”他先停了动作,想起她右手受过伤。

  “不疼。”司绒摇头。

  “那好,扣弦。”他卡着她的拇指,让扳指掉不下来,又能护住她的指头,他的右臂虚虚与她的交叠。

  推弓,拉弦,浑重沉涩的拉弦声再度响起。

  司绒感到略微的紧张,弓弦缓缓张开弧度,她的左手渐渐脱离弓壁,转而抓住封暄的衣摆,右手仍然稳稳地扣着弓弦,此刻风乍起,弓弦和箭矢成了虚线,司绒眼里只有箭尖的一点寒芒。

  “做得好,你的右臂很紧张,沉肩,用臂带动,对,漂亮。”封暄的声音在拉弦声中沉如磐石,他在自己的领域上不像矜贵清冷的太子,而像潜心渴学永不止步的学生,他对力量有崇拜感和追求度,为此一日不疲地锤炼自己。

  但带着司绒进入他的领域时,他突然察觉,自己竟然一点排斥感都没有,反而像一个极具耐心又不吝夸奖的好老师,用沉稳的语调化去了司绒的紧张。

  弓弦张到极致,司绒盯着箭头的寒芒,蓝天成为巨幕,巨幕里只有一座立着的箭靶,那寒芒对准了靶心,一触即发的场面把司绒的心脏鼓得砰砰乱跳。

  “司绒,凝神屏息,要……来……了。”

  话音轻落,声浪爆出!

  箭矢如流星,乘风可破长空,飞出的一刹带飞了司绒的鬓发,她微微地眯了眼,耳旁一道猎猎炸响后,整个天地就只剩下了封暄的呼吸声。

  她没有双翼,却在马背上感受过那种速度快到极致时的失重感,那是一种贴地飞翔,是对没有双翼却渴望飞翔之人的慰藉。

  但今日她看那乘风破空而去的箭矢,再一次在气浪与速度中,仿佛把心的一角附着在了箭矢的尾翎上,随它飞了出去。

  正中靶心。

  司绒也随风飘了一会儿。

  封暄放下九张弓,贴着她的耳说:“再来?”

  司绒回神,从他怀里抽了身,说:“浅尝辄止,这道理殿下还需多领悟。”

  “浅尝辄止,”封暄把九张弓架好,“想不到能从公主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殿下今日倒是闲啊,”司绒意有所指,“满城风雨都搅不乱殿下的闲情逸致。”

  “你呢,”封暄朝她略一招手,“风雨把你吵醒了?”

  两人在空地上并肩走着,长风从头顶掠过。

  司绒抛着手里扳指玩,说:“不至于,对殿下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兵粮顺利交接,阿悍尔和北昭走上了第二条路,殿下不会出尔反尔。”

  她说的是肯定的语句,抛的却是一个询问的态度,司绒今日过来,就是确认这件事。

  封暄略微抬起下巴,看向远天,露出来的颌线是斩截一道。

  他的野心并不局限在草原,武力手段攻占草原不是他唯一的路,他用这个目标鞭策自己多年,在往上走的时候开拓了视野,壮大了野心,但他没打算说,他要留着这个似是而非的威胁,好拿捏住这个狡诈的阿悍尔公主,沉吟半晌,道:“阿悍尔能给北昭什么?”

  “我说过了,战争能得到的,合作也同样可以,殿下,”司绒停下脚步,摸索着小兜,说,“我们开了一个好头,阿悍尔想与你并肩走下去。”

  “有话直说。”

  “四个字,和而不同,”她手里攥着一枚冰凉的物事,扭了扭头,让封暄把手拿下去,看着他说,“榷场,通商,以下行上,以商贸往来磨合政治步伐,既不突兀,又是见效最快的方法。”

  和而不同,这跟封暄的想法撞在了一块儿,但他仍然没有给一句肯定的答复,这些话由司绒说出来,仍然在一个提议与商讨的范畴,若是封暄一点头,就是彻底的板上钉钉,直觉告诉她,这姑娘的底牌多着,他攥着主动权要看清她的底牌,就不能轻易松口。

  司绒不介意他的沉默,拉起封暄的手,把掏出来的一枚墨黑扳指套入他拇指,旋了旋:“来日方长。殿下,看,大小正好呢。”

  封暄右手拇指沁凉,低头看了眼:“送我的?”

  “送你。”

  “礼尚往来,这个也送你。”封暄看一眼她手里斑驳的旧扳指。

  司绒微愣,两枚扳指的意义截然不同。

  她送的是一枚全新的扳指,昭示着阿悍尔和北昭之间崭新的路途。

  而他这枚扳指上面豁口斑驳粗冽,是千万次拉弦中磨出来的,它跟着他上过战场,染过鲜血,淌过泥泞,某种意义上,世人只看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些落拓与颓唐,都交由了这枚扳指去深刻保存。

  司绒觉得这枚扳指好重。

  封暄把扳指取出来,阳光下,墨色的扳指内壁有一朵小小的司绒花,他觉得这枚扳指好轻,要戴好了,套稳了才跑不掉。

  “砰——”

  两枚扳指正中靶心,无声地击中两人心口。

  而后司绒若无其事地把扳指收到了小兜里,说:“走了,殿下别送。”

  “?”封暄拽住了她的手腕,“走?”

  “回云顶山庄啊,”司绒笑笑,抽出手的时候在他掌心一划,“换玩法了,正经点,殿下。”

  司绒渐行渐远,一道橘色的剪影消失于桂树与灰墙的罅隙中,日头愈盛,廊檐顶上的琉璃瓦迸出亮光,封暄转了一圈扳指,无声地笑。

  果然还有底牌。

  *

  傍晚,雾气早早就逸散在云顶山庄里,白白袅袅,浮浮冉冉,如同京城里到处流传的消息。

  司绒见不得雾,日头落山前就合上了房门,把雾气隔绝在门外,如同把流言隔在门外,外面把阿悍尔的局面传得如何凶险她都不在意。

  司绒散了发坐在床上,床帷没放,里间的烛火点得亮堂堂,她在床上支了一张小案,就着烛光拆阿勒的信。

  这是今日海鹞子送来的。

  信封外边用油纸包了一层,拆开时还带着海风的咸湿,里头沉甸甸的。

  她先看了信,果然,阿勒在四日前就拿下帝弓湾,打得破云军不敢冒头,他还要对北昭通往海外的航道动手。

  司绒提笔铺纸,信没看完,先写了句——“小心被拔得毛都不剩。”

  正事没多少,剩余的就是些七七八八的杂事,什么捕了一条百斤重的大鱼,夜半有海妖吟唱,在沉船里找到一柄短刀下次回来带给稚山,山南的日头太大,晒得他又黑了,揽镜自视时常被自己迷倒云云。

  看完信,她瞥到信封里还有东西,倒出来一看,零零碎碎的东西登时滚了出来,有些还滚下小案,落得床上都是。

  司绒笑起来,一一拾起,海外的香膏,珍珠耳环,还有不知什么材质晶莹剔透的手串,都是些女孩儿的物件。

  还有一张炭笔画的美人小像,浓眉大眼,瞧着可爱极了,右下角留一个“龙”字,翻到背后一看,是阿勒狂乱的字体——我的姑娘,凶得要死,我爱得要死。

  下面一行小小的字显得很可怜又颓丧——还没娶到,东西她送的。

  司绒笑倒在床上,将那张小像看了又看,下床找了一本书珍重地夹在里头,而后趴在小案上唰唰唰写了八页回信。

  写完后,她倒在床上放开思绪。

  阿勒占领帝弓湾的打脸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海寇和北昭朝廷的正规军不一样,他们说白了只是一群粗野莽夫,倚仗武器的优势和诡秘的行踪,对破云军的攻击叫做“骚扰”,东一棒锤,西一榔头,他们的打法只有两个字形容——无赖。

  这种无赖打法在绝对的军力前,不堪一击。

  等破云军缓过劲来,或等朝廷再拨下军力去,他们就得弃帝弓湾而逃。

  司绒明白阿勒占领帝弓湾,一是为了在刚收拢的手下跟前立威,二是为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北昭当头一击,让封暄即便知道阿悍尔西北部起了战事,也不敢轻易出兵阿悍尔,是在为阿悍尔拖走一部分北昭兵力。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

  司绒隐约摸到他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胆子不小,野心不小啊。

  她把第一页纸张揉了,重新提笔,一笔一笔郑重认真地写下。写好装封,上完火漆,唤人连夜送出去后,回到里屋,把零零碎碎的首饰都搁进八宝妆匣里。

  妆匣丁零当啷地响,还有一枚雄狮含珠的耳环孤零零地躺着,在昏暗的匣子里丧眉耷眼。

  另一只挂在修长的指头上,雄赳赳的小尾巴和墨色扳指轻轻磕碰,在明亮的光线下娇蛮可爱。

  封暄晃着耳环,借着烛光看这只摇头摆尾的小狮子,得意的劲儿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他还没有给出半句不出兵阿悍尔的准话,她就敢擅自改了玩法,连镜园也不留,这里头透出来的笃定与自信耐人寻味,他的按兵不动是对的,小狐狸狡诈,底牌一张接一张。

  他看她犹如雾里霜花,天真美丽又带诈,露出来的软肋被他擒住了,没想到重防之下还有软甲,有意思,真有意思。

  “九山。”封暄直身,把耳环捏在手心。

  九山开门进来:“殿下。”

  “阿悍尔小崽子不用再吊着了,机灵点,放他回去报信,告诉刚进京的客人,孤得了空,让他们带着诚意来。”

  “是。”

  底牌是纸做的,在真正的杀招面前不堪一击,太子殿下早就对“玩”这个字眼不满意,他不想要玩,想要走一条更难更刺激的路。

  他望了一眼大床,摩挲着扳指,和衣仰躺在榻上睡了。

  游曳浓雾里,隐隐雉堞中,阿悍尔小崽在墙头飞速穿行,在雾气里荡开了一条起伏的暗线。

  到内院后攀上老树,踩着枝桠翻身落地。

  守门的德尔听着那熟悉的枝桠摇曳声,从檐下一跃而出:“小崽总算回来了!可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稚山和他碰了个肩,问:“司绒睡了吗?”

  “这个时辰,猫都该睡了,出了什么事?”德尔把他拉到檐下,从晕出来的灯光里看到稚山面色不好,转身就走,“我去让穗儿喊人。”

  还没走出两步,司绒披着衣裳拉开了门,先将稚山看了一遍,确定小崽好好的,才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稚山抿着唇:“西北的黄马和山豹进了北昭,他们带来了臣服的国书,北昭太子要见他们。”

  司绒蓦地转头,在那密密叠叠的浓白雾气里望着镜园的方向。

  封、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