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再见远山(1 / 1)

晚冬 小夜微冷 774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7章 再见远山

大梁依旧繁华, 这个冬日丝毫没有冷掉它的全部热情,瓦市总是喧嚣热闹,戏棚里表演着百戏技艺, 时不时发出哄然叫好之声;贩鹰的商客一脸凶悍, 绝不许讨价还将;卖酥蜜食和蜜煎雕花的小商贩竞相吆喝着招揽客人,一个比一个的声儿高。

这里没有饥饿与贫穷, 也没有刀光剑影,永远那么香, 那么的昭显着盛世繁荣, 所有人都在醉生梦死, 殊不知,那残忍的流血正在暗中涌动,即将到来。

两辆马车行在热闹的街上, 众人好似知道里头坐的是安定侯府的两位夫人,故而离得老远就闪开,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去瞧, 期盼着来一点风,将车帘吹开些,好让他们看见那位沈夫人是何模样, 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美。

沈晚冬打了个哈切,从小荷包中拿出个小梳子,轻轻篦头,她今儿穿了身素净的袄裙, 头上戴了个白貂皮做的昭君套,簪了支金凤吐珠步摇,面上只点了些口脂,再无甚妆扮。

在家休养了几天,等着雪融后明海才许她出门。今儿要去杜老先生的府上拜见,故而戚夫人和麒麟也同她一起。戚夫人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脸上的郁郁之色似乎也消退了不少,再稍稍一打扮,十分的高贵秀美。

“宝宝,你在偷偷看二娘呀。”

戚夫人笑着,轻拧了下麒麟的小脸,又亲了亲,笑问道:“你看二娘好不好看?”

听了这话,沈晚冬也来了兴致,打开铜盒,从里头拈出枚香糖果子,凑到儿子跟前,晃了晃,故意逗:“想不想吃?”

麒麟早都闻见了香甜之味,吧唧着嘴,点点头。

“那你说二娘好看。”沈晚冬循循善诱。

“我娘好看。”

麒麟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拧身抱住戚夫人的脖子,咯咯笑着。随后,小胖手搓摩着戚夫人的脸,眨巴着眼睛,回头看了眼沈晚冬手里的香糖果子,好似在求。

“不行。”

戚夫人故意板着脸,柔声哄着:“长牙牙的时候,不能吃糖的。”

眼看着麒麟就要哭了,沈晚冬舍不得,一把将儿子抱过来,想给儿子吃糖果子,可忽然又停手,戚夫人说得对,是不该惯孩子这些毛病。她忽然记起还带了些牛乳炸成的丸子,问了戚夫人,得到许可后,这才给麒麟。

沈晚冬瞧着儿子吃的香甜,还用满是牛乳味儿的小嘴亲了她一口,说:二娘要一直怀小宝宝,宝宝有好吃的。

沈晚冬摇头一笑,真是个鬼灵精。

她轻抚着儿子的绒发,看向戚夫人,挑眉一笑:“昨晚上他去你那儿了,怎样?”

“当着孩子说这些。”

戚夫人红了脸,忽然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一笑:“还是有些不自在,可如今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起码能活出点奔头,有些事也想开了许多,有些恨也渐渐放下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和他都已不是懵懂少艾了,凑活着过吧。”

说罢这话,戚夫人红了眼,她摩挲着沈晚冬的胳膊,哽咽着笑:“我就服你,别人十年才勉强做到的事,你不到一年就做好,而且更厉害,让人心生敬仰。哎,好妹子,你是有福的。”

沈晚冬笑了笑,没再说话。

有福?或许吧,只不过一路走来的辛酸太刻骨铭心,让她即使到了现在,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还要往更高走。

*

去到杜府,正巧逢着杜老先生午睡,沈晚冬便和戚夫人带着麒麟先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出身高贵,是正经的侯门嫡长女,言谈举止自是大家风范,十分的和善可亲,忙叫丫头们上茶水点心,又让长媳过来陪着。

头一回见面,老夫人当即就送了她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说是当年先皇后赏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舍不得戴,你这孩子正年轻,身份又高,别打扮的太素净了。

末了,老夫人抹了把泪,叹气道:文珊这孩子命苦,她家里那位姨娘虎狼似得,心术不正,搬出去也好。你们也不必在意那起闲言碎语,其实这侯爷住到哪儿,哪儿就是侯府,不是?你们姐妹以后要好好扶持着,日子啊,其实就这样一天天过下来了。

在内院陪着老夫人刚说了会子话,丫头就进来说老爷醒了,这会儿在书房等着见沈夫人呢。

沈晚冬忙起身,给老夫人和她媳妇行了一礼,随着丫头走向外院的书房。

一路走来,她也算真正见识到了书香之家是何模样,当真秀雅无比。园子里栽种着梅、竹这等气节之物,梅树傲骨嶙峋,青竹虚心顽强。

影壁上雕刻的并非花草,而是用大、小篆和隶书刻的《春秋》本经,仆人们斯文有礼,瞧见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心,皆垂手躬立在廊子下,给她见礼。

书房其实就是个小院,院门口的匾额上题着“不舍斋”三字,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不舍。

小院十分干净,左右是十几间一模一样的二层藏书小楼,正前方的小楼上题着“求是”二字,如此朴实风度,正如杜老先生本人。

进去屋内,沈晚冬只觉得一阵又暖又香迎面而来,四下看去,书房堆满了花,有兰草有菊、有杜鹃有水仙……四面是两人来高的书架,最里头是一方大书桌。

杜明徽今儿穿着家常燕居长袍,花白头发用青布包起,倒真有几分唐人隐士的风骨。他此时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狼毫,将比在口里抿了下,随后在宣纸上画上最后一笔。

“丫头,来了呀。”

杜明徽也不见外,让旁边伺候的小厮将新画的幽兰收起,又叫人再添进来两个暖炉,再给丫头拿个厚厚的靠垫,别上茶,兑点蔷薇露来。

随后,杜明徽笑着招手,让沈晚冬进来坐到书桌跟前,还说了,以后就像文珊一样叫他舅舅吧,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太过客气。

闲谈了几句后,杜明徽仔细问了定阳民变之事,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盘算什么。不过很快恢复常态,笑着说:“听说你要修个藏书楼,将好书供天下寒士借阅?”

沈晚冬接过丫头递来的蔷薇露,喝了口,脸颊有些绯红,笑道:“丫头小时候家贫,父亲酷爱读书藏书,可大多数买不起,听闻官家贵户得了善本,心里实在羡慕得紧,可他身份卑微,又进不了人家的门,常常叹道:那起沽名钓誉的呆子只管收藏,自己不阅,也不与他人借阅,实乃古籍之大劫!”

说到这儿,沈晚冬低头浅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丫头也算个生意人了,以后若是书斋修起来了,想请些有名气的先生来选程墨,将书和卷子卖给赶考士人,再请些极通八股和五经的大儒,来批阅士子答卷,也不会多收银钱;对那些寒士,若是真穷的揭不开锅,给他们活计做,或点校经籍、或帮着丫头的书斋编印新书……总之丫头的书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也。”

“好!”

杜明徽越听越欢喜,就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赞赏,拊掌大笑,忽然又哀叹了声:“钦善若是晓得你今日做了这些了不得大事,也瞑目了。”

“啊?”

沈晚冬一愣,父亲的这个字,天下间也只有唐令和她知道了,杜明徽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他竟识得父亲?不会吧,父亲不过是一穷儒,怎会结交到杜老这般身份地位的人。

“您,您听说我父亲?”

“未曾听过。”

杜明徽失口否认,眼中闪过丝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常态,避开这个话头,转而笑道:“你今儿来见舅舅,不会只是请安吧。”

“我都忘了。”

沈晚冬轻拍了下自己的头,真是一怀孕就爱忘事。她从身后站着的玉梁怀里拿过个小布包袱,平铺在书桌上,打开,指尖轻抚着包袱里一摞有了年岁的麻黄纸,鼻头一酸,强忍住悲痛,笑道:

“舅舅,丫头这次回了趟老家,找到先父遗墨,特意带来请您瞧瞧。”

杜明徽大惊,手一抖,茶水竟跃出了好些,他也顾不上烫,将杯子递给旁边伺候的小厮,手来回在下裳抹干净,捧起那摞发黄的纸细看。

没错,这的确是老友钦善的笔迹,三十多年了,没想到竟还能见到他的文墨。

杜明徽眯着眼,看纸上遒劲硬朗的字,喃喃读着三十多年前老友与他论道后所做的文章:“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注)

钦善老弟早在多年前就论及文字、故训、音声对读经求道的重要,至今读来依旧振聋发聩,哎,若不是慕元之乱,老弟如今定为一方宗师,不让马郑。(注:汉代的马融、郑玄)

不知道是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太刺眼,还是想起老友昔日的英姿勃发,杜明徽不知不觉间竟老泪纵横,长长地叹了口气,瞧见沈晚冬疑惑看他,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泪,笑道:“老夫虽从未见过令尊,如今读他的遗墨,字字珠玑,似有隔世知己之感,故而忍不住落泪,丫头莫笑。”

沈晚冬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她忙给杜老先生递上帕子,又心酸又高兴。

心酸的是实在想念去世已久的老父;高兴的是,父亲的才学果真举世无双,连杜老先生都这般赞叹动容。

她正要多说几句,想要请杜老校正一下父亲遗墨,随后编印出来,广传天下。

忽然,从外头进来个清秀的丫头,给杜明徽恭敬行礼,脆生生道:“老爷,吴大人来了,就在门口呢。”

“知道了。”

杜明徽将老友遗墨匆匆包好,放入书桌的抽屉里,起身走过来,如同老父那般轻轻拍了拍沈晚冬的肩头,眼里的慈爱喜欢难掩,柔声道:“丫头,舅舅得见个重要的客人,今儿不能跟你说话了。你爹的遗墨先放舅舅这儿,我晚上仔细拜读,你闲了时就来舅舅府上,舅舅略通音学,可而今程朱当道,再者也没有几个有灵气的学生能学通,你愿意学么?”

沈晚冬当即大喜,这是许多王侯贵族男子都梦不到良缘啊,杜老竟这般看得起她!沈晚冬激动的都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道:“我,我当然愿意了。”

杜明徽笑的温和,亲自送沈晚冬出去,再三嘱咐了,如今有了身孕,也不可太用心在学上,还是得好好保养身子。有空了多和文珊说说话儿,这孩子心结太重了,想事做事偏激,丫头你性情温和沉稳,是能和文珊相处好的。

沈晚冬连连答应,正谈笑间,蓦地朝前看去,一抹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在小院门口站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玄色直裰,头带着镶玉方巾,面容清俊,举止高雅……他,他是吴远山!

多久没见到他了,都快有两年了吧。

没错,就是这温润如玉的模样,骗了她,也骗杀了凤凤。他的懦弱阴损,至今想来也让人恨得骨头打颤。

“怎么了,丫头?”

杜明徽瞧见沈晚冬忽然愣住不走,眼眶也忽然红了,两眼死盯着五步之外站着的吴远山,银牙紧咬着下唇,似有重重恨意。

“舅舅,我,我肚子忽然有些发疼。”沈晚冬随便扯了个谎,将慌乱愤恨遮了过去,扶住玉梁的胳膊,屈膝给杜明徽行了一礼,强咧出个笑:“丫头得先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侯爷肯定担心坏了。”

“你如今腹中怀了两个孩子,是得格外当心些。”

杜明徽十分紧张地看着沈晚冬,眉头深锁,那发自内心的担忧却不是装的,忙叫来两个妥帖稳当的仆妇,让扶着沈夫人家去。

“丫头记住了,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沈晚冬莞尔一笑,在玉梁和婆子们的簇拥下朝外走。她的心跳的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泪花儿悬在眼中,终于在经过吴远山的时候,掉了下来。他靠着裙带关系一步步往上爬,终于爬到了大梁,果然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面不改色地在她身边走过,微笑着见礼,眼中若秋水般沉静淡然,仿佛从未见过她这个人。

不愧是寒水县的明珠小相,厉害啊。

沈晚冬不由得冷笑了声,绝不能让吴家父子见到麒麟,他们根本不配!好么,既然你敢来大梁,那咱们就慢慢算这笔帐吧。

只不过,吴远山怎么会来见杜老呢?他们可根本不是一路人啊。杜老是帝师,吴远山的靠山是何首辅,明白了,他们怕是要联合起来对付唐令了。得赶紧回家,把在杜府见到吴远山这事儿告诉明海!

第78章 明珠小相书房里依旧很暖, 只不过丫头们将黑纱窗帘拉起来,稍微显得有些暗。老爷吩咐了,今儿不见客, 若是有人问, 一律说他着了凉,在家休养。

杜明徽将书桌上的笔墨等物拾掇开, 用前几日新收的雪水泡了壶雨前龙井,他让吴远山先坐着, 随后转身走向最左边的书架, 拧转四角牡丹花瓣状的漆碗, 只听咯咯机关声响动,书架慢慢移开,一间暗室登时出现。

没一会儿, 从暗室里走出个中等身量、穿着黑斗篷的神秘人,他先朝着杜明徽抱拳行礼,随后谨慎地跑去门口,将纱帘掀起, 再三确认小院里有稳妥可信的家仆守着,这才转身,将斗篷取下, 此人竟是离开大梁近一年的章大先生!

只是短短一年,他瞧着似乎老了十岁,眼边多了好些皱纹,不过眸子依旧精光闪烁, 鼻下的胡须也修剪的精致。

“杜老。”

大先生笑着给杜明徽行礼,转而又朝吴远山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这才款款入座。

“难为大先生一直隐忍,住在这漫无天际的暗室里,着实让小侄敬佩”

吴远山以茶代酒,笑着向章大先生敬了一杯。

他此番中了进士三甲,何首辅特特将他抬举为翰林院的庶吉士,用心实在良苦。他本就样貌俊美,说起这些恭维话时,显得十分的真诚,倒让人看不出半分虚伪。

“吴大人太客气了。”

大先生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商议重要事情时,更反感这些所谓的虚礼。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就算给了吴远山一个薄面。只见大先生垂眸细思了片刻,双眸闪着老谋深算,看着吴远山,唇角勾起抹嘲讽,淡淡道:“吴大人,才刚在杜老书房的那位沈夫人,您可识得?”

吴远山一派的云淡风清,微微摇头:“从未见过。”

大先生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确让人心生爱慕。重要的是,这小子的心事半分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单单这份老持城府,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啧啧,怨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为他死去活来,是个狠手。

“哦。”

大先生并未追问下去,他又看向杜明徽,笑道:“晚生才刚在暗室中,听见您与那位沈夫人交谈,当真钦佩不已。杜大人可否给晚生借阅沈夫人亡父的遗稿?”

“那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时来运转,老夫自然多疼她些。”

杜明徽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他晓得这位章大先生与晚冬有些私人恩怨,亦晓得大先生才刚在暗室里,定是瞅见他说出“钦善”二字时的震动情绪,心里生出了疑虑,想要拿沈老弟的遗稿去查证。

好生奸猾!

杜明徽将茶杯重重放下,言辞颇为狠厉,冷声道:“唐贼是唐贼,晚冬是晚冬,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丫头已经和她那所谓的叔叔一刀两断,如今怀了安定侯的孩子,老夫不希望无辜之人牵扯进此事。”

大先生讪讪一笑,不再追问下去,看向吴远山,问道:“阁老那里怎么说?”

吴远山食指点着桌面,略微思索了下,沉声道:“阁老的意思,大约和杜老,以及无数士子的想法一样,恨不能将唐贼千刀万剐,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上月,探花曹宪于金坛观召集有为士子,清议朝廷为奸佞把持,上书阁老,其一,要求撤去司礼监批红之权;其二,要求严惩唐贼手下的大梁十虎,此十人皆为内官出身,伪造证据,构陷忠良,密探遍布大梁每个角落,弄得人人自危,相互告发,朝堂一派的乌烟瘴气。唐贼一听曹宪有如此言论,辣手镇压,大肆捕杀士子,朝廷内外牵连上千人,城外一夜间多上百颗头颅。如今唐贼气焰嚣张,阁老不方便出入杜府,特让下官前来询问杜老和大先生,可有对付唐贼之良策?”

杜明徽见吴远山和大先生都在看他,老人捻须沉默,想了想,缓缓道:“才刚和丫头说起定阳民变之事,老夫想,哎,算了,太冒险。”

“杜老的意思是,将五斗军王震所引发的民变,全都推在唐令身上?”

大先生脱口而出,点头微笑,并不似杜老那般畏畏缩缩,沉声分析道:“吾等受少帝重托,铲除奸佞,自当勇往直前,不惜任何代价。唐贼之所以嚣张,其根本原因就是其身居高位,掌握军政大权,手握全国三成的精兵。若此贼不除,少帝永不可能亲政,咱们完全可以将定阳民变的罪魁祸首推到唐贼头上,先除其批红之权,再削弱其兵权,最后将其千刀万剐。”

“可……”

杜明徽仍是犹豫,道:“太后向来看重唐贼,加上安定侯态度不明,他自从定阳回来后,对外称病,谁都不见。众人都道他沉溺于儿女私情,贪恋沈夫人的美色,老夫却觉得,侯爷只不过不愿参与进此事,他好似没有想法除了唐贼。”

“咳咳。”

吴远山忽然轻咳了两声,他晓得自己是靠裙带爬上来的,能看得起他的人根本没几个,不过……大梁就是这么回事,哪个人没有点关系,关键还是看自己的本事。

“下官倒不这么看,太后是个极隐忍聪慧的女人,既不信任阉人,对外戚也有所保留,而对权臣更是提防小心。如今太后看似倚重唐贼,可咱们别忘了,少帝毕竟是她的亲子,或许少帝的意思,正是太后的意思。要拿下唐贼,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安定侯参与进来,败了,那朝中再无人能与唐贼抗衡,所以侯爷就是我们最后一步退路,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不敢轻易下手。杜老,您是三朝老臣,匡扶社稷还得您来,您看,此事要不要做?”

杜明徽沉默,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少帝三岁登基,在唐贼的威吓下长大,这些年来如履薄冰一直伪装平庸愚钝,白日里嗜睡贪玩,与宫女玩闹,很不成样子;在夜半无人时发奋读书,经史全在心间,是难得的奇才。这两年,少帝已然开始学习批阅奏疏,处理政务,有几位稳重老臣在旁指点,一日千里的进步。

他心怀大志,在祖宗牌位下立誓要富国强民,一雪宋国多年来的侮辱。其实前朝并不可能彻底清宁,当位者要有维持稳态的手腕,只不过唐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再不下手,改朝换代就近在眼前了……

想到此,杜明徽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将茶杯摔到地上,瞧着碎片,恨道:

“老夫不除此贼,犹如此杯! ”

*

十日后

泼茶香酒楼的生意似乎比从前更加红火,听说连厨子都换成宫里的御厨了呢。没有无赖敢吃白饭,也没有豪贵拖欠酒钱,因为大家似乎都知道,这间酒楼的另一个主人是沈夫人。

大梁谁最有权势,太后?皇上?

不对,是唐督主和安定侯。

敢不给沈夫人面子?好么,说不准你的人头第二天早上就会出现在城外的乱坟岗子。其实这种话也有些过,大家知道的是,沈夫人每月都会施粥,酒楼饭菜价钱公道,甚至比章大先生在是还要低一些,再加上章公子经营有道,将翩红姑娘又请了回来,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马车不大,由老梁亲自赶着,后头还跟着韩虎和玉梁等人。车内只坐沈晚冬一个,她今儿特意打扮了番,穿了身桃粉色的衣裳,头上依旧带了白貂皮做成的昭君套,簪了支镶了红宝石的金凤,腕子戴着杜老夫人送她的玉镯,真真明艳非常,让人难以移目。

这会儿又有些饿了,沈晚冬从食盒里拿出些炙烤的野猪肉,在取出牛乳条,大嚼特嚼。

当日家去后,她就将见到吴远山的事告诉了明海,并说出自己的疑虑。

明海当时把住她的胳膊,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问她:冬子,这回的事已经注定了结局,何首辅一党必败,如果吴远山牵扯进里面,你会怎么做。

当时她愣了下,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直到现在,我依旧恨那对父子,可是这里头有麒麟在,我,我也不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明海听了这话并未恼,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我晓得你心里已经没有那个人了,但答应我,之后无论发生何事,谁来求你,咱们一律不管,好不好?

当然可以。

在夜间的时候,吴家送进来了拜帖。

她问了明海,明海坦然一笑,说道:这个事我不插手,你自己处理。近来风声鹤唳,我不方便露面,这么着,让老梁陪着你去泼茶香酒楼见他们,别忘了,章公子也不是个善茬,他们都会帮你。

是啊,现在时移势易,根本没必要再怕老头子!

正思虑间,老梁沉厚沙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到了。

沈晚冬应了声,将吃食放回盒中,用帕子擦了擦手和嘴,从小荷包里掏出个口脂盒子,用小指挑了点,抹到唇上,这才下车。谁知手里一凉,原来老梁给她递来个巴掌大小的匕首。

老梁什么话也没说,拿着他的长剑,走在头里。

沈晚冬心里大暖,抿着唇微笑着,回头一看,却瞧见玉梁在偷偷和韩虎说话,俩人似乎商量什么,笑的不怀好意。其实不用猜也能晓得,这俩人算计着吴家父子呢。

为了不惹人注意,他们一行人从后门进的酒楼。

章谦溢早等着了,说安排吴家父子进了二楼拐角的那件僻静包间,说:小妹你放心,吴远山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屁官,我们这帮大老爷们都在呢,咱大大方方地见他们。

沈晚冬笑了笑,没有答应,说只是带玉梁进去即可,有些话有些事,还是私下里解决最好,没必要让太多人参与进来。

门被玉梁轻轻推开,沈晚冬挺直了腰板,走了进去。

包间不大,但素雅洁净,燃着好闻的兰香,桌上摆了珍馐美食,几碟点心和干果子。

真是好久不见了,吴老头子依旧那么面目可憎。穿的比以前要富贵,浑身上下透着腐朽之气,瞧见她进来了,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眼中似有惧色,不过很快又被谄媚所代替,假笑着,偷偷从后头推了把愣住的儿子。

“冬冬。”

吴远山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他瞧着相当激动,俊脸浮起抹好看的红晕,眼里似有泪光闪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日思夜想了两年也不能忘记的女人,而今,终于又见到了。

“冬冬,我,我真的好想,”

吴远山哽咽着,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去触碰沈晚冬。

谁知就在此时,玉梁一把挥开男人的胳膊,扶着沈晚冬从侧面入座,她斜眼瞪着吴远山,翻了个白眼,嘴角浮起抹嘲讽的笑,尖刻道:“大人注意分寸,而今我们姑娘可是沈夫人,肚子里怀了两位小侯爷呢,若是出了什么事,把你们吴家所有人的脑子挖出来,都不够赔的。”

“你!”

吴老爷大怒,他晓得沈晚冬如今身份非比寻常,也早都料到这女人会给他父子难堪,谁承想她身边的仆妇竟这般刁毒。

“爹!”

吴远山喝断父亲,又给父亲使了个眼色,他迅速将门关上,并将泪用袖子擦去,随后疾步走了过来,这回不敢再触碰到沈晚冬,十分规矩地入座,拎起茶壶,给他的冬冬倒了杯茶,强笑道:

“沈,沈夫人,请用茶。”

“不用了。”

玉梁从头上将银簪拔下,在茶杯里搅拌了翻,故意嘟囔,谅你们也没那个胆子下毒。随后,玉梁将那杯茶随后泼到地上,高昂起下巴,冷冷地说了句:

“我家侯爷特意嘱咐了,不让姑娘喝不干不净的茶,也不能吃来路不明的菜。侯爷今儿头疼,一刻也离不开我家姑娘,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

饶是吴远山好涵养,此刻也被玉梁气到火冒三丈。他深呼吸了口,喝了好几口茶,这才按捺住怒火,沉默了良久,复叹了口气,道:

“当日在杜府见到夫人,下官担心会给您惹麻烦,故不敢相认。”

说罢这话,吴远山身子不由得凑近了沈晚冬,看着这张比从前更美的面庞,眼中的柔情难掩,颤声道:

“冬冬,这两年你过得好么?咱们的孩子……其实我一直在找你,”

“行了。”

沈晚冬白了眼男人,她瞧着自己粉白的指甲,神色中透着不耐烦,嘲讽一笑:“二爷呀,这话您去哄那十几岁的小姑娘去吧。头一年李明珠的哥哥死在了这酒楼,我晚冬的名声想来早臭到您耳朵里了吧。一直找我?呵,不说别的,今年我和侯爷去了定阳,沈夫人的名号又传到您耳朵了吧,您怎么不来找,也不问问冬冬活着不,过的好不,当初被捅了两刀,刀疤消了没?头一句话就问孩子,呵,我告诉你,我当初压根就没有怀孕,就是骗你跟我远走高飞,谁承想差点被你们吴家给害死。”

吴远山脸上悔恨之色甚浓,他没想到,当初温和沉静的冬冬,如今竟变得这么厉害,其实他和父亲今儿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问冬冬,当初那个孩子的下落,哎……终究是他对不起冬冬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吴老爷忽然开口,他倒是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过去那般严苛歹毒,十分的和善,起身凑过来,弯着腰,一脸的谄媚,对沈晚冬笑道:“你也知道,明珠不好相与,去年她听说了哥哥命丧大梁之事,给小产了,远山饱受丧子之痛,心里又对你和凤凤百般的愧疚,这两年过得也不怎么顺心。老大家的,而今你是侯爷心尖儿上的人,以后咱们吴家还要请您,”

正在此时,只听咚地一声,门被人从外头踹开,进来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女人,正是李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