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腊月二十一, 天上又飘起小雪。
郑青云起个大早,把家里的牲口禽畜都安排妥当。回到院里时?,正好碰见方竹推门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怎么就起了?不多睡会儿?”
方竹打个哈欠, 眼角挤出两滴泪来:“王婶他们不是今天杀年猪?”
“我和?娘去帮忙就行, 你就在家?歇着。”
方竹不依, “又不是瓷做的, 你别那么紧张。我现在也不怕腥, 在家?做绣活闷得慌, 看看热闹也好。”
听到说?话声的陈秀兰从灶房探出头来插话:“想去就去,也没几步路。不过等杀猪饭做好肯定?不早了?,先在家?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给你热两块米糕,再弄个香油蒸蛋行不?”
“好。”方竹笑眯眯点头, 抓紧洗漱好便去给她帮忙。
大黑和?二白都在家?,又离得不远, 有?什?么声响跑两步就赶回来, 一家?子干脆都去秦家?帮忙。
他们到时?,杀猪匠还没来,只有?几个和?秦家?父子交好的汉子在院里忙活。
灶房热气蒸腾,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烫。王金花在准备配菜, 许香荷跟秦小芳在给圆圆喂米粥。
圆圆如今满了?九个月, 一张嘴便露出四颗白米粒似的小牙。看到方竹她们进?门就挥起肉乎乎的手, 啊吧啊吧说?个不停, 饭也不吃了?。
好不容易哄着圆圆把一碗粥连吃带撒的霍霍完,杀猪匠林平总算挎着木箱子赶来。今儿别个村子还有?一家?要跑, 他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把形状各异的大小刀具在板凳上一字排开。
秦德福赶紧招呼包括郑青云在内的几个汉子去后院儿揪猪。
秦家?人喂猪喂得精细, 往年攒下的麦麸和?谷壳也多,精料和?草料从未少过。刚捉回来不过十来斤的小猪如今已长成两百来斤的大家?伙。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大猪四蹄死?死?抵在地上,怎么拽都只高声哼叫,不肯挪步。
雪花仍在飘着,地面积着薄薄一层,在后面揪猪尾巴的年轻小伙被拖得脚下打滑。好在他们人多,最后硬是把大猪抬到前院儿,按在架好的木板上。
听到动静的王金花,也端着盛有?盐水的木盆出来,放在木板架前方。
林平动作干脆利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喷入木盆,大猪渐渐停止挣扎。
一桶桶滚烫的开水从灶房拎出倒入腰子盆,浸透大猪皮毛。秦大柱和?一个小伙儿留在院子里刮毛,其他人又去后面把另一头猪抬过来。
刮毛、灌肠、剔骨、穿绳……院子里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有?接到消息的村人陆陆续续爬上山凑热闹,顺道跟秦德福买肉。
乡里乡亲的,秦德福没额外喊价,样样都比城里肉铺卖的少上一文,遇到那关系不错的,秤也打得松。
一阵吵吵嚷嚷,落雪带来的些微寒气逐渐被驱散。
外头不再需要热水,但灶房里的火依然烧得旺。一口锅里煮着接下的猪血,另一口锅则用来炖肉。
猪血不用煮太长时?间?,凝结成暗红色就可以切成小块捞出来。刷洗干净的铁锅,又架上甑子,蒸了?满满一甑糙米饭。
好几个人做饭,不到晌午,喷香四溢的饭菜就端出门。分成两桌坐,汉子们喝酒吃肉侃大山,妇人小孩也是有?说?有?笑的。
杀猪饭就是要吃肉,除开蒸豆腐、炒菘菜,其他的都是荤腥。爆炒腰花、凉拌猪肝、韭菜炒猪血、萝卜炖肉、回锅肉,分量都不少,一顿饭吃得满嘴流油。
酒足饭饱,杀猪匠和?几个请来帮忙的汉子先后离开,多多少少都买了?几斤肉带着。
家?里没人,方竹等人也没多待,帮着把家?伙事拾掇拾掇,也回了?家?。还不忘把剩骨头带给大黑和?二白。
郑青云却是驾着牛车,又去秦家?走?了?一趟。老早就跟人定?好半扇猪,也该拖回来腌一腌,挂到房梁上熏着。
杀猪匠分肉的时?候,秦德福就特意跟他叮嘱过,另外扔在竹席上。
杆秤还在墙边立着,秦德福拿过来,一块块开始称重,“肥膘子十二文一斤,一共有?……”
“福叔!这价太低了?,你卖给别人多少,到我这儿就是多少,不必再折价。”郑青云按住秤杆,直接开口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秦德福还想坚持,“那哪儿一样。”
“养头猪也不容易,我又不是只买一两斤。您若执意如此?,这肉我就不要了?,往后也不跟您买。”
郑青云板着脸,神色不似作假。
秦德福这才松口:“好好好,听你的。”
半扇猪从猪头到猪尾都有?,林林总总加起来共八十六斤。价钱从八文到十四文不等,最后郑青云给结了?一两一钱并五十七文。
秦德福听从郑青云的意见没减价,但给他搭了?一块板油、一副小肠,还有?几块猪血。
几十斤的肉可不是小数目,家?里没那么大的盆,最后只好在灶房角落垫上厚厚一层稻草,再把竹席铺开,才将肉从车上转下来。
屋里肉腥气浓郁,鼻尖的大黑和?二白无心看守矮林,一直在灶房门口徘徊,被郑青云吼了?几声终于消停一点。
“先晾一晾,等会儿再抹盐腌一晚上。明天多砍些柏树枝,就能熏着了?。”陈秀兰举起手闻一闻,感?觉依然很腥,重新弄了?皂角水仔细搓洗。
郑青云微微颔首,看着木盆里的板油,又问:“今天还早,是不是把油熬出来?”
“也行,反正也是闲着。”
陈秀兰说?干就干,手也不洗了?,站起身立马开始干活。板油外表简单过水冲一冲,就被切成小块,一股脑儿倒进?锅里,小火慢慢熬着。
白花花的板油逐渐融化缩小,渗出大量油脂,散发着香气。等到快要出锅时?,陈秀兰把一早准备好的花椒、木姜子和?姜片等香料也加进?去,一起熬过片刻,才没再添柴。
笊篱轻而易举就将油渣等过滤干净,唯余褐色的热油留在锅中。
郑青云拿来两个干净的陶罐,趁其还未凝固,抓紧都盛进?罐里。因为油还是热的,不宜封盖,但又担心有?什?么东西掉进?去,他还找了?两只竹盘扣在上边儿。
一块板油,经过熬炼之后,只装出两大碗油渣。
陈秀兰另外拿了?一只空碗,往里拨了?部分油渣,撒盐末拌过,自己捻几块尝过,全部给了?方竹。
刚出锅的油渣还是热的,又香又酥,带着淡淡的咸,很是美味。姐妹俩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中小碗就见了?底。
不过方竹没再往里添,擦着手笑道:“还有?不少油渣呢,不如发点儿面,蒸笼油渣包子试试。”
“这主?意好,到时?切点儿萝卜丝拌进?去,那叫一个香。”
冬日里蒸包子面要发得久一些,陈秀兰没等到下午煮晚食那会儿着手准备,早早就用温水把白面和?好,揉成大团子装在木盆里,放到灶上温着。
不知过去多久,面团膨大不少,软软乎乎
的。一家?子又投入新一轮的忙碌,除开萝卜油渣馅儿的,还捏了?几个韭菜鸡蛋包子和?南瓜馒头。
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分外暄软,油花渗透面皮,看着就好吃。
几个包子馒头下肚,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歇一歇喝杯热水,一家?子才把竹席上的肉块,一一抹上盐粒子。
第二天,竹席完全被血水浸湿,幸好下面垫着稻草,不至于流得到处都是。
郑青云吃过早食就去后山砍柏树枝,其他人则在家?里准备灌腊肠用的馅料。今年秦德福送了?一整副小肠,肉也不少,可以多灌些放着。
砍树枝、刮肠衣、灌腊肠,一刻不停地忙活大半天,灶房终于升起滚滚白烟。柏树、橘皮等的清香气,一点点沾染到肉块和?腊肠之上。
秦家?杀年猪这天飘过一点儿雪花后,日日都是暖阳高照。
郑青云又去镇上转了?转,卖出近百枚鸡蛋,还挑了?四五只公鸡和?三只大兔子送去荟丰酒楼。
路上看到卖羊肉的,想了?想,最后割下五斤。羊肉比猪肉贵得多,一斤就要三十文。但是过年嘛,就该吃顿好的,而且冬日里喝点羊汤也暖和?。又花钱买了?两条鲜鱼,和?一些果子蜜饯。
扫洒擦洗,炒瓜子、炸年菜,忙忙碌碌的,又到了?年三十,村子四面八方都有?炮竹声响起,热闹又喜庆。
一大早,郑青云就熬了?浆糊,领着方桃在各个门窗贴上春联和?福字。院门口和?屋檐下也挂满大红灯笼,上头都写着吉祥话。就连狗窝上方的树枝上也挂着五彩的络子,两只为家?里付出良多,也得讨个好彩头,平平安安的。
今年的年夜饭跟去年比有?所不同,桌子正中央是一大盘羊肉炖萝卜。肘子没煮汤,而是用酱烧的,红亮软烂,筷子轻轻一捣,中间?那根骨头就能抽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红烧鱼、卤猪头肉、凉拌猪耳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满桌。
就是可惜方竹今年不能陪着喝酒,不过陈秀兰早有?准备,特意用梨子掺着野蜂蜜给她熬了?水。
夜幕逐渐降临,炮竹声接二连三响起,一家?人围在一起,迎来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