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色阴沉一整日, 擦黑时终于起了大风,一阵接一阵,搅得院外的枯树吱吱哑哑,带着刺骨的寒意。
门窗关?得紧, 一盏油灯照亮卧房, 方竹早早擦干脚钻进被窝, 抱住热乎乎的汤婆子。
刚倒完水的郑青云推门而入, 一阵冷风灌进屋里, 让方竹忍不住又往里缩了缩。好?在?木门眨眼?间?就重新合上, 将冷气隔绝在外。
“夜里估计要下雪,看这架势还不小。”郑青云蹬掉鞋子爬上床,探身准备吹灯。
方竹却突然掀开被子,一把拉住他?, “等会儿,我?想去趟茅房。”
“外头冷, 把衣裳穿好?。”郑青云说?着话, 已经再次穿上鞋,并端起油灯,明显是要陪着她去。
天?上云层厚,没有月亮和星星, 屋外黑漆漆的, 一个人走确实害怕。方竹没多说?, 动作麻利地套上棉衣和鞋袜, 笼着手急匆匆往外走,郑青云就在?一旁帮她掌灯。
后院儿里分外安静, 方竹不?一会就从茅房出来。只是看起来神思不?宁,眼?眸低垂, 一手捂着肚子不?知在?想什么?。
郑青云发觉不?对,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方竹摇头又点头,面色很是复杂,犹豫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来月事,虽然以前也不?怎么?准,但从没这么?久过。”
她本就体寒,逃亡路上身子又亏损的厉害,月事很不?规律,所以推迟十天?半个月的,她也没太?在?意。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生?怕什么?时候弄脏衣裤,往茅房都跑得勤些。
但如今细算起来,都过去一个多月,让她不?得不?多想。
郑青云还没反应过来,皱起眉仔细回想,“好?像是这样,郎中?说?的法子也不?管用,怎么?调理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好?转。”
方竹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停下脚步,拉过他?空闲的那只手贴到肚子上,说?出心里的猜测:“不?是那个意思,我?在?想有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方竹顿了下,声音变得更轻,一字一顿道:“是怀上了?但好?像也没别的变化。”
风不?知什么?时候止住,更显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郑青云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方竹依旧平坦的小腹,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实有的,你最近胃口挺好?,脸上长了肉,也经常犯困。”
郑青云一一细数近来观察到的异常,油灯映照下的双眼?越来越亮。
不?过因为之?前有大夫说?她身子虚,要调养好?才容易有孕,都没往那处想,只以为是天?太?冷。这会儿被点出来,却觉得大有可能。
方竹到底是初次遇到这种事儿,颇有些手足无措:“也不?一定,兴许是我?想错了。”
郑青云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发懵,但见方竹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宽慰道:“不?管怎样,明天?都去找胡郎中?瞧瞧。”
“嗯,不?过先别跟娘说?,等把完脉再看。”
虽然陈秀兰从来不?催他?们,但看她对圆圆那稀罕劲儿,也知道是想抱孙子的。还没确定的事就讲给她听,若是空欢喜一场,总归不?好?。
郑青云也清楚个中?缘由,自然没什么?异议。
夜色深沉,方竹原以为自己会想东想西睡不?着,没想到躺回床上不?多时就哈欠连天?,终是撑不?住阖上双眼?。
郑青云却是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翌日清晨,地上果然铺了厚厚一层雪花,白茫茫的晃人眼?。
两人等不?及吃饭,就要下山。
陈秀兰不?大赞同:“外面那么?厚的雪,出去做什么??等路上的雪化完再出门不?行吗?”
郑青云套好?牛车,扶着方竹坐上去,闻言随便扯个理由搪塞过去:“我?们就在?村里转一圈,买几块豆腐,一会儿就回来。”
“买个豆腐还要驾车?”陈秀兰看着缓缓驶出院子的牛车,嘀咕道。
冬日里难得清闲,许多人都习惯睡个懒觉。
两人到慢悠悠晃到胡郎中?家时,他?刚起,连脸都没洗,就被郑青云请着把脉。
方竹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聚精会神看着胡郎中?为她把脉。立在?身后的郑青云也是抿唇一言不?发,生?怕自己惊扰到人家。
胡郎中?反复搭了两次脉,方才收回手,笑呵呵地开口:“恭喜,确是喜脉无疑,约摸月余。”
方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肚子,虽早有猜测,但等确定后,反倒有些不?可置信,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郑青云琢磨着胡郎中?的话,嘴角越翘越高,“多谢,不?过大夫说?她身子亏损,现下有孕会不?会有影响?”
“没什么?大碍,别让她太?操劳就成。”胡郎中?见他?神色凝重,又仔细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付好?诊金,从胡郎中?家出来后,方竹还晕晕乎乎的,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云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她居然就要当娘了?
郑青云这会儿也不?似先前跟胡郎中?说?话时那般淡然,与方竹交握的手湿漉漉的,竟是冒出一层汗。
两人在?门口呆站好?一会儿,方才对视一眼?,露出笑脸,高高兴兴地驾上牛车往家赶。
灶房里,陈秀兰正跟方桃忙着烙饼做早食。
听到院儿里停放牛车的声响忙转头去看,却见迎面走来的两人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不?免觉得疑惑。
“今儿这么?厚的雪,还有人买豆腐呢,你们一块都没抢着?我?还说?煮个菘菜豆腐汤呢。”
将将在?院子里站定的方竹和郑青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想起这茬,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秀兰一头雾水,越看小两口越觉得奇怪,“出去捡钱了,这么?欢喜?”
郑青云干咳一声,开口解释:“其?实我?们没去买豆腐,而是找胡郎中?给小竹瞧了瞧。”
“好?端端的怎么?去看郎中?,是不?是夜里又受凉了?”陈秀兰撂下锅铲就迎上来,围着方竹上下打量。
方竹心里熨贴,屈肘捣了郑青云一下,笑盈盈开口:“是您要做奶奶了。”
陈秀兰一愣,目光下移到她腹部,“你说?真的?”
“嗯,胡郎中?说?已有月余。”
“我?说?你最近怎么?总想睡觉,原是有了。瞧我?这个粗心大意的,愣是没往那上头想。”陈秀兰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闻到荤腥犯恶心不?,想不?想吐?”
方竹想了想,实诚道:“没有,我?闻着都挺香的。”
要不?是这样,她兴许早就去找郎中?了。
“不?犯恶心就好?,害喜可受罪呢。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们说?,别自己藏着。出门记得穿厚些,可受不?得凉。”陈秀兰实在?高兴,拉着方竹的手絮絮叨叨。
完了又叮嘱郑青云:“这么?大的喜事儿,得跟你爹和亲家们好?好?说?道说?道。等会儿去买些香烛纸钱,打壶好?酒回来。还有酸梅子、杏脯也都备上,万一哪天?胃口不?好?,嚼嚼舒坦些。鸡蛋多留些,鸡鸭鱼肉也不?能少……”
陈秀兰事无巨细地安排着,郑青云也不?觉得烦,认认真真记下。
方竹没插话,左右家里现在?不?怎么?差钱,吃好?喝好?,孩子才能顺顺当当长大。
几个人说?着话,等锅里传来糊味,才停下来。
原本只打算烙几张饼就着苞米糊吃一顿的,骤然听得喜讯,陈秀兰又赶紧打几个鸡蛋上锅蒸着。
一顿饭吃完,天?上的云层渐渐散开,微弱的阳光时不?时洒下来,平添几分暖意。
郑青云满腔热情无处安放,实在?坐不?住,套上牛车就准备出门。陈秀兰这回没阻拦他?,还回屋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你去看着买,不?怕花钱。路上小心些,别跑太?快。”
“晓得了!”郑青云应一声,拉起缰绳驱使大水牛远去。
郑青云晌午过才从县城回来,车轮上糊了一层黄泥,他?也顾不?得去清理。
从车厢里拿下一件件东西,眉飞色舞地跟身旁的方竹说?话:“今日运气?好?,碰上有人卖鱼,是从黑水河捞上来的,个头大着。买了两条,煮汤还是红烧着吃都行。”
把鱼泡进水桶,他?又从车上摸过一个小陶罐,掀开盖儿就能嗅到一股酸气?,让方竹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郑青云眼?尖地瞅见,把陶罐往她面前递,“尝尝?”
方竹也没客气?,直接捻起一颗覆着白霜的梅子塞进嘴里,初时是细密的甜,嚼到后面才品出淡淡的酸,却并不?让人觉得牙疼,恰到好?处。
“好?吃!”
郑青云笑笑:“那给你放床头,若是夜里馋了也能吃。米花糖、杏脯、肉干这些都给你放那儿。”
他?跟胡郎中?打听清楚了,有身孕的人都容易饿,多买些零嘴放着总没错。
除此?之?外,他?还买了肋排、五花、豆腐,还有橘子、梨子等等。
各种各样的东西,虽然量都不?多,但算起来也花了不?少钱。却没一个人责怪他?,全都是喜笑颜开。
总算把车上的东西都归整好?,郑青云才把水牛送去秦家,又化了雪水把车架子擦洗干净。
然后也没闲下来,把两条鱼收拾好?,抹上盐挂在?屋檐下晾着。
“今晚取一条下来掺着豆腐炖汤喝?”
方竹瞧着忙前忙后的郑青云,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