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包的饺子还没吃完, 放了一夜冻得梆硬。早上便没费心做别的饭食,饺子全部下锅,再把剩菜剩饭热一热,就是一顿。
填饱肚子, 郑青云和?方竹拎上备好的年礼出发往舅舅家去。
昨日傍晚雪就停了, 后来一直没下, 地上只积了薄薄一层雪粒子。被冷风吹过一夜, 全部凝结成块, 滑溜溜的, 一踩还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路旁的树叶子上也覆着层薄冰,方竹手里什么都没拿,便剥着冰片玩。走走停停的,郑青云也不催, 还帮她注意哪片叶子上的冰更为完整。
等到山下,人就多?起来, 个个红光满面, 精神抖擞。路上遇见?也不管平日里接触得多?不多?,总要慢下脚步,互相道句新年好,四处都是其?乐融融的。
小孩要么你追我赶, 要么聚在一起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新衣和?压岁钱,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只是走着走着冷不丁就响起炮竹声, 吓得人连忙捂住胸口?顺气儿。
郑青云舅舅家在苍黎村南面的杨柳村, 走路约摸要一个时?辰。
好在两人运气好,半道上遇到一户赶牛车回杨柳村拜年的人家, 稍带了他们一段路,倒是省不少力。
杨柳村村口?有条小溪, 两岸长着许多?柳树,细长的枝条一直垂至水面,风一吹,便拂起圈圈涟漪。只是冬日里叶子都掉光,灰扑扑的,难免显得有些?萧索。
跨过一看?就有些?年头的石桥,顺着大路径直往前走,路过四五户人家,就到了舅舅家。
这会儿院门大开,只有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娃在院子里玩炮仗。还没点着呢,稍矮些?的那个就一惊一乍乱叫。然后抬眼?看?见?走进?门的郑青云和?方竹,瞬间涨红一张花猫脸,怯怯唤了声:“哥……”
低头点炮仗的男娃也赶紧收回捏着木棍的手,脆生生叫人:“舅舅!”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生生差了辈,方竹却也没觉得意外。她早就了解清楚,舅舅陈秋生是家中幺儿,比陈秀兰这个二姐都要小十多?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八。成家后生了两个孩子,大的闺女九岁,小的儿子才六岁。
现在看?来,这矮个男孩就是那小表弟瑞儿,就是不晓得另一个是哪位表哥或表姐的孩子。
郑青云看?出她的疑惑,在一旁解释:“这是大表姐家的小虎子。”
说完,他又教?两个男娃叫方竹。
“我是说听到有人说话,原是青云来了,这就是小竹吧?”
“外婆正?说云小子咋还没到呢,快快快,进?屋坐烤火。”
正?说着话,堂屋里呼呼啦啦涌出一群人,瞧见?小两口?都欢喜得不得了,你一句我一句,热切地迎着他们进?屋。
方竹跟在郑青云后面喊人,外婆、舅舅、舅妈、表姐、表姐夫……十几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屋里登时?热闹起来。
方竹头一回上门,这些?长辈都对她十分?关?照。拉着她聊天,各种?各样的果脯、糕点塞到手里,却没一个人揭她伤疤,问?及那段逃难的日子。
都是好相与的,方竹很快抛却心里那点顾忌和?不自在,跟大家熟悉起来。
闲聊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就到吃晌午饭的时?候。
正?月里,饭桌上总少不了要喝点酒。方竹倒是只抿几口?意思意思,郑青云就不一样,陪着舅舅和?几个表哥、表姐夫灌下不少。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酒量好,面上瞧着跟往日也没什么区别?。
家离得有点儿远,两人吃完饭没多?坐,就动身回家。
方竹走在郑青云身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人好像从下桌后就没说过话,一直都是她在跟舅舅他们道别?。
她试探着唤:“青云?”
男人眨眨眼?,慢吞吞转过头来盯着方竹看?:“嗯?”
过了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咧着嘴傻笑:“小竹,小竹!”
一声比一声高,每个字都洋溢着欢喜。
方竹哭笑不得,确信这人是喝醉了,她不由放低了声音:“头疼不疼?”
郑青云语气如常:“不疼!不对,有点儿疼。”
方竹叹口?气,见?路上没其?他人,还是拉着郑青云在树下歇息,帮他按了会儿额头。
只是好像效果不太明显,郑青云还是迷迷糊糊的。好在他并不耍酒疯,只是格外喜欢叫方竹的名字,方竹也就随他去了。
回去不太走运,没再碰上车,两人只能步行?。吹了一路冷风,郑青云总算是渐渐酒醒。回忆起先前那傻乎乎的模样,还有些?难为?情。
到家还早,一家人又收拾些?年礼,去隔壁秦家玩了会儿,吃过晚食才回来。
正?月初三,方竹他们大清早起来就在灶房忙活。按照往年的经验,今天秦大柱一家会来拜年。待客的宴席定然马虎不得,提早备着,到时?就省事儿许多?。
猪脚只买了一只,除夕夜就已经吃完。今日就只能拿老母鸡炖汤,老母鸡肉柴,得小火慢炖很长时?间才能咬得动,方竹支使郑青云先去外头把鸡剁成块淘洗干净。
她自己就在屋里跟方桃剥花生米,等会儿过油炸了,好给几个汉子下酒。捏着花生米,想起前天郑青云晕晕乎乎的样子,她又问?陈秀兰:“上回买的黄|冰糖放哪儿了?我想着等鸡汤炖好,就切两个林檎熬罐水放着,酸酸甜甜的,既能止渴,喝酒之后再饮点儿也能好受些?。”
陈秀兰切菜的手一顿,歪头想了会儿回道:“应该在哪个陶罐里装着,你仔细找找。一说黄|冰糖倒是提醒我了,今儿这肉就别?炒着吃了,待会儿化两块黄|冰糖,做个红烧肉。软乎乎的,肉汁还能拌饭,那叫一个香。”
她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在灶房里扫了一圈继续念叨:“好些?人呢,菜得多?备些?,不然也太寒碜。屋里还有些?干椿芽,泡一些?蒸碗扣肉,熏鱼、腊肠和?丸子也都蒸上,省得还要再一道道炒,老南瓜也切一盘搁甑子里。豆腐今儿换个吃法,用油煎一煎和?菘菜焖上。”
刚说完,郑青云端着木盆进?门,“都剁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煮上?要怎么弄?”
方竹抬头看?了眼?,给他指个地方,“先放着吧,我这儿马上就弄完了。你去堂屋把炭盆点上,瓜子、果干都抓些?出来,我估摸着王婶他们也该过来了。”
郑青云点点头,放下木盆便去堂屋。腊月间得空,郑青云在家编了好几个新竹盘,拿来装零嘴正?好。麻花、瓜子花生、杏子蜜饯、桂花糕,各种?各样的都有,一盘盘摆在火盆边的矮凳上,来客拉家常时?顺手就能抓着吃。
他还抓了把晒干的金银花放进?茶壶里,架在铁三脚上热着。
灶房里,鸡汤也已经用小泥炉煨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把盖子顶得一上一下。老母鸡炖汤什么配菜都不用放,原汁原味便鲜美得很。若是觉得单调,快出锅时?撒几颗红枣进?去就成。
等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蹲在灶房门口?的大黑就站起身,摇着尾巴跑向门口?。
还没见?着人呢,便听见?秦大柱的大嗓门儿:“陈婶,青云,我们来给你们拜年喏!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啊!”
几人赶紧迎上去,帮着接东西。
秦德福把手里的酒递给郑青云,笑呵呵道:“昨儿没喝成,今天可得陪我喝两盅。”
陈秀兰搀着大肚子的许香荷跨过门槛,回头看?了眼?,“就猜到你们要带酒过来,下酒菜和?醒酒汤都给你们备好了。”
“那敢情好。”
堂屋里炭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八九个人围在一起,说起十里八乡的新鲜事儿,时?不时?塞口?零嘴嚼着,若是渴了就喝口?热乎的金银花茶,清香四溢,润喉生津。
方桃坐不住,烤会儿火就装上几颗炮仗,跑院子里玩儿。
嘭嘭声接二连三,大黑一点儿不怕,还跟着叫出声,惹得方桃哈哈笑。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上头顶。
方竹和?陈秀兰进?灶房烧火做饭。菜一早就切好装在盘子里,只等着下锅,倒也不至于忙乱。
没多?久就听见?锅里兹啦作响,油烟气爆发而出,各种?食物香气窜满整栋屋子。
郑青云留在堂屋里陪客,帮忙添茶倒水,往火盆里加炭,也没闲着。
虽各有各的忙,却都高兴着,辛辛苦苦做活,为?的不就是这——有吃有喝,亲近的朋友能聚在一块说笑。
院里大黑的叫声陡然凶狠许多?,一屋子的人都不由向外看?去。
王金花有些?疑惑:“来客了?听着也不像熟人啊。”
“我去看?看?。”郑青云放下火钳,起身往外走。
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着长衫的年轻人,拎个油纸包向这边走来。
郑青云嘴角的笑消失不见?,他走上前,垂眸看?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郑文昌,凉凉道:“你来做什么?年年都来演这么一遭不嫌累吗?”
郑文昌瞥一眼?呲牙哈气的大黑,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面上浮起尴尬:“哥怎能这么说,无论如何都是亲戚,我来拜年……”
郑青云直接打断他的话:“够了,大过年的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别?等着轰你出去。”
面前的人倏然红了眼?眶。
郑青云却只觉厌烦,挥手招呼大黑:“送客!”
话落转身就大步回屋。
郑文昌提着油纸包的手指节泛白,似无限哀切地叫了声“哥”。却没人搭理他,只大黑在一旁弓着身子仿佛随时?都能扑上来,他终是不甘心地离开。
一转头,却又满脸不屑。
等到了山下人多?的地方,郑文昌复低垂下头,落寞不已。
“你不是去拜年了吗,怎的这么快就下来了?”有好事儿的人问?他。
郑文昌只摇头苦涩一笑,什么也没说。
“哎,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还埋怨着呢。你也别?难过,兴许哪天你二婶他们就想通了。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嗯,云哥这些?年受了委屈,有气也是应该的,我们不怪他。”
郑文昌慢悠悠晃回家,立马眉开眼?笑,跟刘芳萍讨了银钱,说要去县城同窗家拜年。
郑青云等人压根儿没把郑文昌放在心上,一坐下说几句话,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
婆媳俩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饭菜都弄好。方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好几双筷子交替着伸向菜碟,大家一块儿吃肉喝酒,只觉高兴,什么苦闷烦恼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