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人向远山去第十九节
郭志远表面虽是凶悍,对玉蜂儿却是忌惮颇深,一则生死操于其手,再者亦为她的美貌所惊心,闻言悻悻退开,呼呼直喘粗气。
陆长亭剧斗三凶已然颇耗功力,这时只感左臂阵阵发麻,长剑一垂,暗自运功,逼住毒质。
玉蜂儿凑近查看他臂伤,掏出手帕,垫在手上,双指夹住刀柄,转头问郭志远道:”这劳什子现下能否起出?”郭志远闷声道:”反正毒质已经由血脉扩散开去,起与不起并无分别。”玉蜂儿唯恐刀起出后促使更早毒发,故而有此一问,听了这话,心下凛然,皱眉道:”你二叔身上可有解药?”郭志远道:”解药向来是由我爹掌管。”玉蜂儿又问:”这毒发做起来很快麽?”郭志远道:”自第七日起发作,此后逐天递进,与日俱增,之前只是伤口微感麻木。”玉蜂儿点了点头,略一用力,起下毒刀,用手帕裹好放入怀内,要陆长亭挤出伤口的毒血,陆长亭明知多半无济于事,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玉蜂儿冷然一笑,对郭志远道:”郭二侠,眼前你尚有一线生机。”郭志远目中陡然复现惊喜之色,慌忙施下礼道:”恳请陆女侠指点迷津。”玉蜂儿道:”赶到南京千方百计从你爹处弄来解药换取你自己的解药,切记要快,你明白麽?”郭志远颓然,垂头丧气的道:”这事可难了。”玉蜂儿道:”那就要看你肯不肯动心思了,另外有句话须讲在头里,你爹对你的死活毫不在乎,断不愿轻易以解药交换,一定会说你根本不曾中我的毒掌,而本小姐精修的这门奇功举世无双。不到毒发之时也确然全无异状,不过只消发做起来,几日间便可使人化为一具骷髅,我此前替你所敷的灵药虽具有收敛伤口立竿见影的神效,但对尸虫滋生也是大有助益,毒发时痛苦倍增。”郭志远听得瞪大了双眼,后背冷汗直流,脸上七分惊惧,两分气恼,还有一分狐疑。
玉蜂儿踏上两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郭志远听了疑色尽除,喏喏不已,转身大步奔出,一晃身,越墙而去。
雪疏狂心急陆长亭伤势,早已焦躁异常,碍于须隐蔽行藏,不便露面,以免让刘伯一家落下包庇朝廷钦犯的罪名,等郭志远一走,忙从里里间屋出来,眼望陆长亭,忧形于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玉蜂儿对他一眼也不多瞧,弹了些药粉在陆长亭的伤口处,陆长亭哈哈一笑,打趣道:”怎么,姑娘要把在下也化为一具骷髅?”玉蜂儿见他大限当前仍能谈笑自若,心下却也委实佩服,呸的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家伙,你还有几文老本胡扯?”陆长亭板起脸道:”没规矩,你就是这样和兄长说话的麽?”玉蜂儿歪着头道:”我骗傻子的话你也当真,哼,长颈鹿。”陆长亭盯着她看了一会,忽道:”哥哥是长颈鹿,那妹子就是梅花鹿啦?”玉蜂儿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却暗想道:”他既然这麽说,或许表明不在介意我是小贼啦。”又一转念:”只因为我逼郭老二去谋解药救他,他才对我另眼相看也说不定,不过既便如此,总比那忘恩负义的大笨蛋强了许多。”想到雪疏狂,不禁又闷闷生气。
刘婶婆媳忙去收拾做到一半的晚饭,刘正父女已将堂屋里翻倒的桌椅扶了起来,刘伯则去外面请了几位年长有德的乡亲进来陪客。,不多时饭菜齐备,众人举箸而食。
席间玉蜂儿发觉刘伯总是目光怪怪的朝自己打量,心头老大纳闷。忍不住道:”老伯,我向小梅刺那一剑实属迫不得已,我知道您全家将她视若掌珠,尚乞恕罪。”刘伯怔了怔,苦笑道:”姑娘定是瞧出老汉有话要说却不开口方出此言,是不是啊?”玉蜂儿正色道:”正是,老伯分明快人,却不知究竟为何欲言又止?”刘伯默然沉思,半晌方道:”姑娘以往可曾来到过我们这地方?”玉蜂儿摇摇头道:”我这是头一次到贵地来,老伯何以突然问起这个?”刘伯眉头越皱越紧,隔了片刻,摆手道:”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小巧合而已。”眼中虽含笑意,但看得出心事重重。
玉蜂儿再三追问,然刘伯始终不说,雪疏狂深以陆长亭伤势为忧,显得心不在焉,也未多留意此事。
用过饭后已是初更时分,众乡农知道三人还要趁夜赶路,便不多留,只刘婶拉着玉蜂儿的手不放,千恩万谢。
刘伯见她说起没完,瞪眼道:”雪大侠和陆姑娘对咱们的恩情哪里谢的过来?别耽搁人家登程,只盼他们平平安安,往后得闲到这里小住几日就是了。”刘婶连声称对,掉下泪来。
玉蜂儿也颇为动情,回想有生以来还从没被谁这般恭敬过,一时感慨良多,大伙将三人送出屯口,不知是谁还牵来一匹家中耕田用的土马。
玉蜂儿兀自在生雪疏狂的气,道过了谢,伸手去接缰绳,却给陆长亭眼疾手快一把抢过。
玉蜂儿柳眉一竖,欲待发作,陆长亭已先陪笑道:”别跟我争,那匹马虽然神骏,但驮两个大男人也跑不快。”玉蜂儿向他横了一眼,无可奈何,只得一步步走到雪疏狂马旁。
雪疏狂长臂伸处,拉住她手,一提一带,玉蜂儿深知他伤势之重。虽得灵药敷治颇见功效,可想来这举手之劳仍承受了极大痛楚,当即借势跃上马背,心里的气便也消了八成。
三人朝众乡农挥手告别,忽见小梅的母亲排开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马前。玉蜂儿俯身问道:”大嫂还有什么吩咐?”小梅的母亲扯扯玉蜂儿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姑娘虽然好本事,但也需爱惜身子,当心动了胎气。”玉蜂儿一呆,悄声问道:”什么胎气,动了又怎样?”小梅的母亲见她一脸茫然之状,并非作伪,轻笑道:”傻姑娘,想必你自己还不知道,我瞧你干呕了半天,啥也没吐出来,那十有八九是害了喜,正因此节,你出手救下小梅,我们全家才格外感激啊,千万要多在意。”玉蜂儿听了这几句话,险些一头栽下马来,娇羞不胜,左膝猛撞马胸,那马吃痛,放蹄疾奔,雪疏狂猝不及防,身子摇摇欲坠。
玉蜂儿本待不理,但终究伸手一扶,只觉满腔屈辱无从宣泄,眼泪夺眶而出,真狠不能破口大骂,一释心中块垒,但无论小梅的母亲抑或大笨蛋都感骂之不公。想来想去也唯有骂那该天杀的大恶人,害的自己走投无路,方才出此下策,以致蒙这不白之羞。
雪疏狂但觉背上湿了一片,并且不断扩展,扭头一瞧,就见玉蜂儿泪如泉涌,哭得无声无息,月华如水,映上她脸颊,凄楚之中更显得清丽秀雅。
雪疏狂一转念间,温言低道:”雪某出言无状,冲犯了姑娘,请你不要见怪,在下实实未敢怀丝毫轻视之意,确乎是姑娘多心了。”此时玉蜂儿满脑子盘旋的只是小梅母亲的话,见他回目注视,不由得窘迫难当,慌忙别开了头。
雪疏狂见状叹了口气道:”姑娘因要庇护雪某连涉奇险,这些我又那会不知,望你别将我的无心之言往心里去。”玉蜂儿倒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知他会错了意,还道自己仍在生他的气,暗想他是大英雄、大豪杰,自然不会留心去听旁人小声说些什么,那真再好不过,否则若要给他听到岂非更加羞死人啦。
想到这里,心头微宽,幽幽一叹,轻声道:”你明白就好,我也不再恼你。”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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