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人向远山去第八节
玉蜂儿”呸呸呸”的连啐了几口,晕红双颊,狠狠一巴掌打在雪疏狂背上,叱道:”好不要脸,谁让你说着个来着?”雪疏狂倒吸一口凉气,紧皱眉头,转过脸来,望着玉蜂儿,一脸苦相,欲言又止。
玉蜂儿骤然一醒,忙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揉了又揉,悄声道:”真对不住,一时忘了你身上的伤,可不是存心的。”她举目四望,见已来到一处农庄之前,忍不住问道:”你说曾在此间住过一晚,想必就是那位威风老伯家里啦?”雪疏狂被她一只小手揉得舒泰无比,明知消受不妥,却又不愿拒绝,说道:”是啊,老人家执意留客,实感却之不恭,便在他家中扰了一晚。”玉蜂儿道:”你定然还记得是哪一家,何不投到他家中休憩一日,到夜里再登程。”雪疏狂忙道:”那怎麽行,人家是本分的庄户人家,雪某如今则为戴罪之身,岂能滥加牵涉?”玉蜂儿道:”这里既然是三县之交,管辖势必松懈。多半不会有事,再说当时果真动起手来,那位老伯首当其冲便要遭殃,现下纵使因你担些风险也是理所当然的。”雪疏狂沉声道:”你这算哪门子歪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义所当为的分内之事,发乎于心,全凭自愿,对方若予报答,也须诚出肺腑,否则便实是大大的辱没了侠义二字!”玉蜂儿听说,脸上变色,怒声道:”喂,你可别兜着圈子挖苦人啊,你打算我听不出来?你是指责本小姐救你是出于私心对不对?你是大英雄、大侠客,自然仗义而为,不图后报,我可是臭小贼、小丫头,偏要和你不同,你能奈我何?”雪疏狂心中一怔,他说话时脱口而出,可并没想到这麽许多,被她如此一搅,登时追悔不已,细思前言,便想不承认含沙射影也难,直感百口莫辩。
玉蜂儿见他语塞,更加阵阵有词,续道:”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的生死已不仅是你之生死,也须问问本小姐答不答应,反正你我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被官府捉去,我也要倒大霉,放着安全稳妥的人家不肯去投,当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正在这时,突听陆长亭低声喝道:”暗处是谁,请现身吧!”玉蜂儿正说得起劲,闻言一愣,一瞥眼间,就见前面墙角暗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当下没好气的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那人手执粪叉,背背粪篓,横在路中,昂然道:”倒好大的火气,你们又是什麽路数?”雪疏狂听了这声音,心念一动,此时月华已敛,曙色未明,待定睛一看,不由得张口叫道:”刘伯,是您老人家麽?”那人呆了一呆,诧道:”你是?”一步步走上前来,陆长亭只道被敌人盯梢窥探,是以出声喝破,手按剑柄,凝神提防,等看清是位老伯,又见此情景,方松了口气,但戒备仍未尽消。
这会子那老伯已来到雪疏狂马前,凑近细细端详,猛然丢下粪叉,双臂一伸,将雪疏狂紧紧抱住,低声道:”果真是雪大侠,只隔了一个月不见,竟快要认你不出啦!”雪疏狂笑道:”五里台的人没再来生事吧?”刘伯道:”县里的书办换了个人一般,想必也是慑于侠驾的神威,谢天谢地,神佛保佑,总算给侠驾脱离了龙潭虎穴。”雪疏狂讶然道:”怎么,老伯也知我吃了官司?”刘伯叹口气道:”咱们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消息十分闭塞,前几日老汉上县城去给苟书办送礼,说来你别骂老头子不识好歹,那厮固然可恨,但本乡本土端的离他不开,没承想他连连作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求我别再让他为难。””老汉起初还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随后醒过梦来,定是侠驾留了话给他,要他好自为之,临行时却没跟我们提起。””老汉便是在县城听说你把自己送进天牢,有人说你这下凶多吉少,也有人说你必定被英雄豪杰搭救出来,老汉回来跟乡亲们一说,大伙已商量好结伙前往京城告御状,听说当今皇上并没忘本,还记得当初自己乃是放牛的苦娃,肯信老百姓的话,只要凑足几十人在宫门外喊冤,皇帝便会传旨接见,至不济也要问明始末原由,就算未必顶事,终究是我们的一片心!”雪疏狂深知乡农最为胆小怕事,但凡能不与官府打交道,那是避之犹恐不及,熟料因自己的事竟要进京去告御状,不禁耸然动容,说道:”须烦老伯代我谢过乡亲们这番盛情,不平之事总要有人出头来管,大伙别太放在心上。”刘伯喟然道:”就可惜这世上肯管闲事的人越来越少了,当日若非侠驾挺身而出,实不知将有多少族人乡里伤臂断腿甚至丧命身亡!”目光一扫,转口问道:”你们三位这是要往哪里去?”玉蜂儿不等雪疏狂开口,抢先说道:”我们已赶了大半夜路,正想寻处隐秘所在休息一天,入夜再往前走,老伯是本地人,一定知道哪里有诸如山洞、废窑之类的去处可供容身。”刘伯听到这里,胡须一扬,退后两步,瞪视雪疏狂道:”侠驾大概是怕住进我家里被老汉出卖给朝廷领赏银吧?”雪疏狂回头狠狠瞪了玉蜂儿一眼,向刘伯道:”老人家这可冤枉我了,不过雪某重罪在身,唯恐将老伯和众乡邻牵连进去是真。”刘伯大手一挥,洪声道:”没咸淡的话少说,信得过老头子就随我回家去,不然就一拍两散,要往哪里去跟老汉无关,我率众族人乡里齐往石佛寺去求菩萨保佑你们平安就是。”雪疏狂双拳一抱,肃然道:”既是这样,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打搅了。”说着话便欲下马。
刘伯呵呵而笑,伸手在他肩上一按,接过陆长亭手里的缰绳,哈腰捡起粪叉,大步流星,牵马便往回走。
玉蜂儿见刘伯的大手按上了雪疏狂的肩头,但觉一颗心仿佛也抽搐了一下,伸指轻点雪疏狂额头,悄声道:”好啊,敢情早已从刘伯家门前经过,你也不吭一声。”雪疏狂闷闷的道:”下回再要多嘴,瞧我不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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