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鲜血不断从他胸口涌出, 王道容眼睫动了动,神情平静得仿佛是在看旁人受难,哪怕他的面色因为受伤已迅速苍白了下来。
“为什么?”王道容照样朝她伸出手, 左手环抱住她, 右手轻轻地撩起她凌乱的额发,又追问了一句, “为何?”
短剑深深地卡在他胸骨,慕朝游并不确定这一剑是否刺中他的心脏, 她略微一动,剑刃便摩擦胸骨,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王道容吃痛轻哼,他喘了口气, 但呼吸也牵连着心肺,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痛苦。可身体上的痛楚又如何与心灵的痛楚相比?
他无奈放弃, 只得叹了口气, 抬眸望向慕朝游, “朝游。你当真便这般恨我么?”
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同时也染红了慕朝游的双手。
王道容的双眼仍是漆黑的, 镇定的, 那眼里没任何怨言,只微微有些黯淡。
慕朝游怔了怔,忍不住闭上眼重整了心绪,这才睁眼与他对质,“谢蘅, 你是不是骗我?上疏治他死罪。”
王道容不答反问: “你怎会知晓?”
慕朝游一言不发。有谢蘅前车之鉴, 她知晓这人心冷如冰,十多年的情谊他从未放在眼里, 只怕牵连到刘俭。
孰料,王道容不待她开口,便自己说出了真相:
“你见过了刘俭。”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慕朝游继续问:“入京之后,你是不是仍暗中派人跟踪监视我。”
王道容承认:“何展之乱方平,城内不太平。有人想对我出手,容怕你受我牵连。”
这也解答了她另一个疑问,为何那天她巧遇谢蘅,他来得会这么快。
“那小婵呢?”如果说,问前面这句话时,她尚能保持平静,提及小婵,慕朝游苦苦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有几分失态地质问道,“小婵走得这么仓促到底是不是你授意?!她跟她表哥路上遭劫杀又是不是你所为。”
她望向王道容的双眼,心底说不上来是希望得到他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如果他否定,如果他否定……她说不定当真会放过他,替他疗伤,打断他的手脚,将他囚禁在身边。
可王道容却直言不讳,说了轻巧的一个字。
仅仅这一个字。
“是。”
“为什么?”这一个字仿佛是火星子落到了火绒上,顷刻间便点燃了慕朝游内心的愤怒,压抑的怒火熊熊烧过四肢百骸,烧得她骨肉都发痛。
她睁大眼,怒问道:“谢蘅与你有竹马之谊,小婵伺候你多年,王道容,你难道没有心吗?!”
对上她的愤怒,王道容仍是一片水泼不进的平静:“朝游。容说过,这世上仅在乎你与阿砥两人。”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俱都消失了。
重逢后,王道容常常微笑,清风朗月,温润如玉。
可利剑在胸时,他脸上的表情却都消失了,面无表情,没任何表情,没任何喜怒。那精心矫饰了六年的人皮,此刻终于被他褪了下来。
乌黑的眼眸如一滩流动的污泥,正静默地,审慎地打量着她,品评着她。
慕朝游一对上他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六年过去,他当真没有任何改变。
她心中激动,忍不住冷声说:
“这样的偏爱我要不起,我也不敢要。”
心底的愤怒,更多的是怒他的欺骗,还是怒其不争,慕朝游已经分不清了。
可王道容却仍火烧浇油一般,摇摇头,嫩白的脸上露出少年般的纯稚懵懂,“容不懂。也不明白。”
王道容摇摇头:“容如此爱你,朝游为何偏不信我真心呢。”
那股荒谬之感再度蔓延上了慕朝游的心头,慕朝游大脑嗡地一声,仿佛炸开了,怒道:“这不是爱!”
不止一次,她都觉得她是在和一滩污泥,一汪深潭,一处深不见底的暗渊沟通。
他是什么都好,唯独不是人。
王道容缓缓地,直视着她,牙牙学语般,笨拙咬字,“那到底何为爱?”
他左手拥着她,将她往怀里搂得紧了些,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襟,王道容的嗓音已经有些虚弱了,仍坚持问,“朝游。容当真不明白。”
“我想要你,想要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谁来打搅我们,我就杀掉谁。”
她紧握着的短剑还插在他胸口,王道容每近一寸,剑刃便往他胸口深入一分,剑锋破开血肉的动静清楚地回响在两人之间。
可王道容仿若未觉一般,寸寸逼近,将头脸埋在她脖颈,轻声说,“难道真要容剖心自证吗?”
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决心,话音未落,剑刃又深入一寸,王道容轻哼了一声。
慕朝游从没这样害怕过王道容,一阵夜风吹来,烛火恍若死人的呼吸,火光油润,满室仿佛都被在浸泡在尸油般的黯淡光线里。
王道容半边姣好的脸在明,另半边在暗。恍若没有雕刻出眉眼口鼻的神像,面无表情,模糊混沌。
这个与她纠缠了近十年的青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一股恶寒爬入慕朝游的脊背。
正当她决心不再优柔,拔出短剑推开他的剎那——
“别动。”
“呼——”耳畔仿佛被人轻轻吹了口气,下一秒,一道少年般清亮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王道容冰凉的肌肤贴上来,恍若死人的拥抱。
一点白光闪过,慕朝游激灵灵一个冷颤,顿觉后颈一凉!
从王道容的袖口也掣出了一把短剑,他假意示弱,强忍痛楚,一寸寸靠近她,终于拔出袖剑。
剑尖对准她的后颈。
王道容握着剑淡淡说:“这一动,我不能保证这剑会不会失了准头。”
“容其实一早便觉察出朝游的古怪。也怪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总以为多年感情,爱也好,恨也好。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意。
“我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唯独这一次,容想赌一次。我以为你会犹豫,会动摇,会不舍。毕竟你最是心软。”
“可惜是我赌输了。”王道容自言自语喃喃说,“朝游的善心从不会为容而发,朝游心冷,也从不会为容心软。”
脸上的软弱神色不过一晃而过,很快王道容便调整好了情绪,
“不过我不会后悔,赌输这一次,也正好让我瞧清楚朝游真面目。阿砥、小婵、谢蘅、刘俭,任何人在你心中都比容重要不是么?”王道容反问。
“那时,我便在想,若你真对我动手,那我便有理由杀你了。”
“只有死在我手上,你才不会想着继续跑,只有死在我手上,容才会彻底安心。
“朝游。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椁,容绝非妄言。”
话音刚落,王道容毫不犹豫挺剑刺下!慕朝游心里一惊,哪里肯让他得逞,左手拔出他胸前短剑,右手一拳狠狠砸中他肚腹,王道容本有伤在身,竟被她就这样甩了出去,胸口鲜血飞溅。
可他竟恍若未觉般,又扑身上前,举剑再刺。两个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
论剑术武功,王道容远超她不知凡几,但慕朝游这六年来勤于练习,也未尝有过哪怕一日的懈怠。
他受伤在前,行动略显迟缓,两个人一时之间,竟也难分上下。
王道容受了伤,必定不会跟她久战,拖久了对他百害而无一利。慕朝游一边在他攻势下左右闪躲,大脑一边飞速运转,思索对策。
王道容袍袖晃动,乌发已经都散开来,他足下纷踏,步步踩出诸般变化,纤秀身影恍若鬼魅身影,忽远忽近,难以捉摸。
慕朝游知晓这是步罡踏斗的步法,王道容的武功以轻灵诡谲为主,她虽然能看得出他的步法来源,却很难及时想到破解之法,更难及时作出应对了。
一眨眼的功夫,王道容便已经抢到她身前,神情冰冷,直踢她膝弯。
慕朝游只觉膝盖好像被千斤铁坨狠狠砸了一下,膝上吃痛,扑倒跪地。
还没等她站起身,眼前晃过一道凌冽的寒光!剑影纷落,当头罩下!慕朝游身向后仰,堪堪避过,这一下,也令她的身体迅速失去了平衡。
王道容紧追不放,挺剑再刺她胸口!白嫩的脸上冷酷平静,乌黑眼底佛头青如疯狂蔓延的薤青。
剑刃近在咫尺,慕朝游仓促举剑格挡!王道容剑势一歪,剑刃错过她心口,直插她左肩!
中剑的剎那,王道容的神情这才有了细微的波澜。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朝游来不及思考这么多,抓住王道容微怔的剎那,挺起手肘去撞他胸口!
王道容如梦初醒,被撞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吐出一大口鲜血。望着她的眼底闪过一点莫名的情绪,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可惜。”
王道容一退,慕朝游当即强忍疼痛,揉身而上,挥剑便砍。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短剑便于行刺,实战时却受困于攻击范围,不得不近身而上。
王道容迅速切她脉门,曲指敲她手臂,慕朝游整条胳膊顿时一麻,手中短剑落地。王道容同时伸腿踢飞地上短剑,扼着她右手的手一捋一带,牢牢将她右臂反锁背后。
肩上伤口痛楚钻心,慕朝游抿紧唇,暗骂了一声,“操”,恍若不知痛一般,没了命地疯狂挣扎起来!
王道容不意她竟还有还手之力,被迫与她近身几个过招,招招冷酷,专往她关节处踢打。
慕朝游大脑一片嗡鸣,双眼因为仇恨也已经洇红了。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为何毒药还不见生效?难道是他早已暗中提防?
心底涌生出的不知是愤怒还是不甘。
不甘心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难道她不论生死当真摆脱不得王道容吗?
凭什么?凭什么这人中她一剑还是不死?
凭什么这人还是这么难杀!
她心中悲愤,口中不住叫骂,状若疯魔一般不断在他手底下挣扎反抗:“操!王道容我操!!”
她一定要回去。
阿砥——
慕朝游死死咬紧牙关,眼前浮现出女儿纯稚面庞,没了命地奋勇扭动着身躯,不断在王道容身上乱踢乱踹。
阿砥还在等她!
王道容见她疯魔,神情依旧平静,“朝游。愿赌服输,杀我之前你早该料到会有此下场。”
“就算容死,你也逃不掉的。”他的状态也没比慕朝游好上多少,胸口血洞正汩汩流出鲜血来。
王道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在他死前,他得尽快杀了慕朝游。
一念既定,他掌心短剑白芒电闪,直抵慕朝游心口。
当真要杀她吗?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倏地涌上心头,王道容略微怔忪,这念头走得极快,如风掠过,却丝毫没影响他剑下去势。
剑刃刺破她胸口血肉。
但这一剑慢了。
而慕朝游并没有错过王道容这一致命的疏漏。
她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慕砥的脸。
若是寻常人,沦落到她这个境地,恐怕早已引颈受戮,但蝼蚁尚且挣扎求生,慕朝游偏偏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奋力也要挣出一片天来!
王道容一慢,慕朝游立刻攫住他手腕!王道容下意识抽手,回过神来又觉不对,想要挺剑深入乱扭已经来不及。
与此同时,他浑身一软,手上顿时脱力!
慕朝游后踏一步,硬生生握着他的手将剑刃穿胸拔出!
王道容脚下一个趔趄,扑倒跪地,喘息不止。
他呼吸急促,眼前视野逐渐模糊,努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慕朝游浑身浴血,摇摇晃晃地捡起地上跌落的短剑。
在慕朝游一剑刺下之前,王道容竟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什么毒?”
“你修为气力远不及我,料想你应当会下毒,我早已服下解毒丹。”
王道容追问:“是什么毒?”
慕朝游没有回答他,此时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毒药终于发作,她顿松了一口气,又怕王道容这人难杀,暴起伤人,根本不给他有意拖延时间的机会。
掌心被鲜血浸透,短剑握在掌心不住打滑,她一手攫住王道容的肩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短剑重又送入他胸口。
可王道容又岂是引颈受戮之辈。药效发作,他眼前模糊不明,心知拖延机会的盘算落空,他抿紧唇瓣,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扭头去咬慕朝游手臂。
牙齿深入她肌肉,几乎要硬生生咬下一口肉来,慕朝游痛得眼冒金星,不住大骂。
她也早已是强弩之末,顾不得许多,只在争斗中,仗着身怀利器,举剑一阵乱刺。
王道容在她戳刺下左支右绌,他失了兵器,只能徒手与她相搏。
眼睁睁看着慕朝游一剑当面罩来,王道容不假思索举起手臂格挡,剑刃刺入血肉,被臂骨格住。
慕朝游再刺刺不动,剑刃卡在他骨缝之间,眼看着王道容就要趁势夺她兵器,慕朝游顿时急了眼,不住大骂,奋力将剑刃往回拔。
她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缠斗之中最后一丝感情也烟消云散了,唯有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血葫芦般的两个人,翻滚着在地上抱成一团,不住拔河,这场面不可不谓滑稽。
那剑刃不断在他手臂中来回,王道容竟还能抬眸为自己诡辩:“朝游。你我之间非得落到这个地步吗?”
“容也算几次救你性命,对你一颗真心,平日里也待你不薄,你难道真要杀我?”
“难道真心就该死吗?”
临到了鬼门关,王道容语气还是沉静。他语气极其虚弱轻微,仿佛魔鬼不厌其烦地低吟。
慕朝游置若罔闻,任由他如天魔乱舞,只坚定道心,见幻识幻。
“阿砥年纪还小。你若是恨我,当初何必又与我一同回京?我知晓你是为了阿砥好,只可惜你的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反倒害了阿砥。当初若不相认,也好过今日阿母杀了阿父——”
慕朝游恨恨骂道:“那也总好过,让她落入你这个妖魔掌心!”
王道容:“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操!操!操!”慕朝游大骂着终于将短剑拔出,朝着王道容身上一阵乱砍乱刺,“恨。怎么不恨?恨不能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恨不能将你开膛剖腹,碎尸万段!”
“王道容!你为何总有这样的天赋!为何总能在我对你动摇时,作出自以为是的选择,耗尽我对你最后一丝感情?”
“我更恨我自己,这辈子遇上你算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王道容一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剑刺中了他的命门,王道容倏地一僵,唇瓣一动,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还未来得及开口,眼里的神采迅速褪去,顷刻间便断了气。
觉察到身下之人忽然没了气力,也不再抵抗,慕朝游心里一惊。
王道容狡诈又难杀,她怕他突然暴起,不敢松开短剑。紧握着剑柄去探他的鼻息。
他脸色青白青白,再没了任何声息。
慕朝游如遭重锤,这才从刚刚那状若疯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怔在原地,伸手一摸,早已满脸血泪。
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匆匆换下鲜血淋漓的单衣,拢了拢头发,转身正要逃,倏地,脚踝一紧!
身后传来青年沉重的呼吸声。
慕朝游汗毛乍起,差点儿从原地跳起来,王道容竟还没死!
他眼睫动了动,努力睁开双眼,鲜血模糊了视线。一双漆黑乌浓的眼睫静静地注视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攥住她脚踝不放。
任由慕朝游又踢又踹,也依然注视着她不肯放手。
他苍白的手仿佛鬼爪一般牢牢嵌在了她脚腕中,慕朝游:“操!!滚!滚开!!”
王道容吐出一口鲜血:“朝游。”
“容不可能放手。”
每说一个字,都牵连到胸前伤口,王道容又吐出一口混杂着肺脏碎片的鲜血,气若游丝,勉力继续道:“容即便做鬼你也休想摆脱我。”
慕朝游力气消耗一空,就连踢打也软弱无力,她只能不断大骂,尖叫着,用尽一切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他。
王道容静静地攥着她的脚踝,听着,看着,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最恶心的垃圾。
每一道眼神落在身上都像是凌迟。
他不辩解,不反抗。哪怕被踢打得咳出鲜血,心中犹如刀割,也不肯松手。
在今日之前,他的心底仍抱有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与幻想,幻想着从此之后一家人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春夏秋冬,喜乐安宁。
他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慕朝游对他仍有那么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当慕朝游那一剑洞穿他心肺时,他身体因为疼痛不受控制地痉挛僵硬,尖锐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终于明白,她真的全不爱他了。
她对他,只有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厌恶。
这厌恶当真比恨还刺痛人心。
这一刻当真是从天上直坠入地下。
拳脚如雨点一般当头落下,砸在他脸上,而王道容纵使吐血,匍匐在地,也紧攥她不放。那双乌黑的眼底放出冷冷的光芒。
慕朝游有理由相信,但凡有一个机会,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咬断自己的气管,拖她同入地狱。
慕朝游见他偏执癫狂如斯,浑身发寒,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恐惧,正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你放开我妈!!”
慕朝游一惊。
阿砥!!
她循声望去,慕砥面色苍白,对上她视线,不住大喊,“妈!”
说着朝她跑来。
慕朝游失色:“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叫你等我吗?”
她下意识想要遮掩,不愿让女儿看见她与王道容父母相残的场景,可她彼时伤痕累累,气力亏空,又如何遮掩得了。
慕砥跑到她身前,见她满身是伤,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妈,我担心你——我怕——”
她又跑到王道容面前。
王道容:“阿砥——”
慕砥却蹲下身,努力地去掰扯他的手指,一边哭,一边不住捶打他,“你放开、你放开我妈——”
若说寻常女孩,见到父母相残,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会嚎啕大哭,又哪里会如慕砥一般,飞快回过神来,帮着母亲去捶打重伤的父亲?
王道容望向近在咫尺的女儿。昔日天伦之乐似乎犹历历在目,而今每一拳砸在他身上又是往他心上再添新伤。
突逢巨变,慕砥眼圈发红,却迅速作出抉择,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冷淡如雪,招招毫不留情。
王道容从未如今日一般有过这样鲜明的感受。
她的确是他的女儿。眉毛,眼睛,浑似幼时另一个他。
就连骨子里那点冷淡也如出一辙。
勉力坚持到现在,王道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七岁小儿的捶打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他五指指节终于无力松开。
慕砥见状飞快地拉起慕朝游,母女二人跌跌撞撞冲出了房屋,临行前,慕砥最终转身看了王道容一眼。
王道容看到,那是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
王道容抿着唇角,不肯放弃,他想要喊人拦下她们,但毒药发作,声音传不出寝屋。
他十指紧扣地面,拖动着无力的身躯在地上挣扎爬行,还想再追。
一寸,一寸。
近了。
更近了。
好不容易爬到门槛前,他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意识沉入一片永恒的祥和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