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傅蓉微清醒了约半个多时辰, 药劲发上来,果然如迎春所说,她?又?烧起来了。
头痛欲裂, 就算傅蓉微不想睡,也由不得她?了。
傅蓉微躺下?来,又?想到了梦里见着的阿蕤, 合上眼睛时,一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没入了鸳鸯枕里。
她总觉得自己跟这个孩子的缘分浅。
而且这个?孩子的出生和长大, 掺杂了太多权力的纠葛。
母子之间连情分都是浅的。
当?年?还不到六岁的孩子, 傅蓉微狠一狠心?, 说扔就扔下?了。
可是, 傅蓉微从来不敢去想那些年?的辛苦, 应付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夜夜睁眼熬着等天亮,看谁都觉得可疑, 把自己藏在房间里不敢见光,一连几个?月也没人陪她?说话,形容憔悴的不成样子,身段也失去了少?女的婀娜。
傅蓉微刻意?不去想,好像只要她?不去面?对,那些痛苦便都能漠视, 从而将她?的孩子从那血脉连心?的感情中剥离掉。
但孩子从来没有?错。
是傅蓉微非要把他生来这个?世上。
他读不懂傅蓉微眼里的复杂的情绪,他只有?对母亲最纯粹的依恋和爱。
傅蓉微承认自己情怯, 不愿梦中见到阿蕤, 也不忍见他。那一举一动,哪里是什么虚幻的梦, 分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傅蓉微带着半干的泪陷入了昏睡。
似乎是又?如梦了。
傅蓉微身体滚烫,睡着了也不安稳,胸闷的喘不上气。就这么不知道熬了多久,忽然间,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身体,先是抚过?她?的前?额和脖颈,然后钻进了她?的领口中,最后像水一样把她?完全裹在了其中。
傅蓉微惊醒了,意?识尚且迷蒙,但因病嗅觉一度失灵的鼻子,短暂了通明了一瞬,他闻到了一股独属于风的清冽气息。
她?做梦都忘不了这种感觉和气息。
傅蓉微眯着眼,呢喃了一句:“是你啊。”
他低沉的应了一声“嗯”。
傅蓉微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彻底惊醒了。
这不是梦。
姜煦真真切切的躺在她?的枕边,脱去了外袍紧穿一件单薄的里衣,安抚着她?身上几乎要烧起来的温度,他的手臂将她?的整个?身子都箍紧了,掌心?贴在她?的后心?上。
傅蓉微想挣脱,却根本拗不过?他的力气,喘息着道:“你怎么回?来了?”
她?被抱得太近了,下?巴正好卡在他的锁骨窝里,甚至没办法抬头看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降下?:“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傅蓉微:“你疯了。”
“我?很清醒,听说你想要捷报。”姜煦贴着她?说:“折子还在后头呢,没我?跑的快,我?亲口你念给你听——二?月廿二?,镇北军少?帅姜煦率游骑九千,于雅布日山设伏,大挫北狄,山丹王子弃甲而走,我?军逐至弱水畔……”
傅蓉微反应略慢了些,问:“赢了?”
姜煦道:“是啊,又?赢了一战,山丹王子渡河而逃,暂且歇战。”
将所有?的战报累积在一起,可以看出姜煦正一点一点蚕食北狄的精锐部落。
傅蓉微听到了令人欢喜的捷报,心?里百味陈杂,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姜煦道:“十八娘是我?带回?来的人,她?得听我?的,你出了事她?必须要先传信让我?知道。”
其实这话让人听了心?里不很舒服,好像身边安插了别人的心?腹,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动向?。尤其以傅蓉微的身份和精力,对此格外敏感多疑。
姜煦也少?见今日这般强势。
他说:“至于回?不回?家,也该让我?自己决定?,你无需替我?考虑得如此细致……”
傅蓉微身上扛的东西太多了,她?能做到事事周全,自己却得不到一丝喘息。
姜煦说了一半,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停顿了一下?,问:“你想我?吗?”
傅蓉微没办法违心?,她?说:“想。”
说完,她?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竭力把头瞥向?一侧:“别靠着我?,当?心?把病过?给你。”
姜煦环住她?的头,说:“沧州的疫毒早有?药可医了,别害怕,服了药,很快就好了。”
傅蓉微枕在他的怀中,渐渐感觉不到最开始的凉意?,姜煦的身体都被她?给捂暖了。傅蓉微推了推他的胸膛:“难受……太紧了,喘不过?气。”
姜煦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傅蓉微挣扎着坐起来,掀开帐幔,让床头的烛火照进来,终于看清了姜煦的脸。
刻在心?底里的模样不会变,傅蓉微层无数次抚摸过?他的脸,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廓,感受他皮肤的纹理。
傅蓉微托住他的下?巴,往旁边一转,他鬓侧有?一道伤痕,斜着贯到了颈侧,鲜红刺目。傅蓉微指尖轻轻碰触,是一种略显粗糙的手感,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姜煦道:“如非必要,我?也不愿顶着这样的脸来见你,丑到你了?”
傅蓉微说:“好看,你这张脸,怎么都好看。”
姜煦道:“等你好了,给我?画张画吧,万一哪天我?的脸被人划烂了,你至少?手里能留个?念想。”
傅蓉微想斥他胡说八道,可话到嘴边,也只是叹了口气。
姜煦拉过?被子裹着她?放回?榻上,帐幔落了下?来,光也挡在了外面?,姜煦道:“点一炉安神香。”
迎春一声不吭,却一直候在外间,她?脚步轻轻的进来,将安神香摆在妆台上。
姜煦隔着被子轻拍着她?的身体:“睡吧。”
翌日清晨,落下?了一场春雨,窗外的芭蕉叶被洗成了新绿。
傅蓉微在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头脑是清明的,不似前?两日那么晕了。
安神香那种独特的味道被药盖住了。
迎春拨开帘子:“主子醒了。”
枕边的人没了。
傅蓉微把被子拉下?一点,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问:“他何时离开的?”
迎春回?道:“昨夜主子睡熟了,王爷便走了。他原本就是悄悄回?来的,翻墙进院,谁也没惊动,就连隔壁太医都没察觉。王爷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像阵风,冒着雨走的。”
迎春把药端上来,正打算喂。
傅蓉微伸手格住了:“我?自己来。”
迎春惊喜道:“主子真的好多了,昨日端碗手还是抖的,可见心?上人才是良药。”
傅蓉微自己吹凉了药,闭上眼一饮而尽,难耐的苦只在舌尖晃了一圈,就被压进了腹中,傅蓉微把空碗搁在漆盘里,说:“确实好多了,请太医来看看,约莫什么时候能大好。”
太医进来给傅蓉微号了一回?脉,也十分惊讶傅蓉微的好转,沉吟了一番,道:“烈药猛攻确实见效要明显些,但王妃病了这一场,底子亏损的严重,一时半会是难以补回?来的,这两日仍旧莫要见风,也莫见外人,臣再调一方温和的药。”
院子里到处都是病气。
午时,他们用艾草用熏了一遍。
傅蓉微闲坐不住,披着衣裳站在书案前?,铺开了绢纸。
迎春翻腾柜子取了一些她?珍藏的颜料,道:“主子许久不作画了。”
确实很久了,傅蓉微近两年?提笔也是写字居多,有?些颜料因保存不当?已经不能用了。
十八娘这时候进了屋。
傅蓉微看了她?一眼,不肯搭理。
十八娘自己慢慢的走进来,笑道:“怨上我?了这是?”
傅蓉微道:“岂敢,您可是王爷的亲信,我?又?是什么身份,哪配得上用您。”
迎春听得浑身一震,不着痕迹往旁边退了两步,她?随身伺候着傅蓉微多年?,头一回?听着她?说这样折煞人的话。
还得是十八娘底气足,没拿这种话当?回?事:“怪我?,一开始没说清楚,王妃这是不愿意?再用我?了?”
傅蓉微手下?不紧不慢的调着墨:“做我?的人还是做他的人,你得选一个?。”
十八娘:“你们夫妻俩算这么清呢?”
傅蓉微道:“他现在还奔波在外,我?不方便跟他算这笔账,但是你在我?面?前?,咱们俩可以先把话说清楚。”
十八娘几乎没考虑:“你要是这么问,那我?肯定?选你。”
傅蓉微听着这话,眉眼才舒展开,允许十八娘坐下?喝一杯茶。
十八娘浅抿了一口茶:“是今年?的新茶……可怎么透着一股药味?”
傅蓉微道:“别说茶了,在我?这屋里,饭都是苦的。”
十八娘皱眉将茶饮了。
傅蓉微已经调好了水墨的颜色,在纸上拉出了长长一道水墨痕迹。
十八娘坐在外间的矮榻上,守着熏笼取暖,道:“王爷离京前?说这一仗不轻松,少?不得要耗上个?三年?五载,可我?瞧着现在的战况,兴许一年?就能回?朝了。”
傅蓉微的笔稍稍一顿:“你懂军政?怎么说?”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不是很懂军政,但几封战报我?都看了,不得不说王爷是用兵奇才,敌军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里,前?些日子我?在客栈办事,见着我?以前?马队里的兄弟了,他们说王爷趁着歇战的时候,往西域走了几趟,等到年?底,便要已北梁的名义,恢复曾经与番邦的交好,预估明年?朝贡便要往北梁来了。”
傅蓉微动作僵的有?点久了,索性搁下?了笔。
她?思忖了片刻:“等到年?底,恢复与番邦的交好,明年?番邦朝贡便要往北梁而来?”
十八娘说:“是啊,战乱若是不停歇,所有?的计划都是空的,所以我?猜,一年?之内,王爷要扫平北边的蛮子了。”
“一年?……”傅蓉微道:“需要的军饷和粮草也不少?,他自己是撑不住的,也不知封子行在楚州谈的怎么样了,眼下?还是得弄些钱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