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十八娘不是个轻言死的人, 她比谁都?金贵自己的命,熬过了?一生中?最难过的槛,她费尽心思有了?现在的地位, 日子过的还算平稳滋润,现在忽然有兆头她要失去这一切,她不能忍。
在姜煦笑起来的那一霎那, 她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杀人埋尸的步骤。
杀了当朝摄政王,她是真的敢想, 却不敢真的去做。
索要赎金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她扣下姜煦夫妻俩的事, 并非神不知鬼不觉。
姜煦半靠在一根方柱上, 他没有动作, 但凭一个眼神, 迫使十八娘慢慢后挪, 然后无比小心的将门?板重新盖好?。
十八娘飞快的走前前面。
大哥喊了?声姐:“咋办啊现在?”
十八娘停住脚步,回头问他:“我们用二十个铜板能买一筐的软禁散, 把堂堂摄政王给放倒了?,这话说出来,你敢信吗?”
大哥说:“我知道姐的意思,他是故意的呗……要不,咱放人?”
十八娘眼底都?沁了?血色:“咱们放人,他能放过咱们吗?”
现在眼前这个大哥, 并不是十八娘当年委身的那个。前任大哥性格喜怒无常,十八娘跟在他身边吃了?不少苦头, 几年前她终于忍无可忍出手把他搞死了?, 扶持了?一个性情还算温和的自己人上位,整个马队里, 还数她说话最好?使。
十八娘径直往关着傅蓉微的房间去。
傅蓉微被丢在屋子里,独自呆了?一会儿?,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她刚站到窗旁,呲啦一下,刀尖就在傅蓉微的眼前刺进来,竖着剖开了?窗外封的纸。
傅蓉微吃了?一惊,没有后退,更没有躲避。
黑油纸剖开之后,一只手探进来,彻底撕烂了?窗,姜煦不知从哪个方向荡了?过来,落在窗台上,朝傅蓉微伸手:“走。”
他根据十八娘的反应,推测傅蓉微这边要遇到麻烦了?,于是匆匆赶来接人。
傅蓉微提起衣裙就攥住了?他的手。
姜煦带她荡到了?楼下,翻身钻进了?后厨房里。
刚刚好?,十八娘推开了?房间门?,傅蓉微早已不见?,徒留一扇破窗被北风吹透。
姜煦道:“身份露早了?,要麻烦点。”
傅蓉微几乎是挂在他身上,道:“是我没藏住尾巴,她竟真猜着了??”
姜煦摇头:“不是你,是他们弄到了?我的画像。”
很明显有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追下来,傅蓉微也听见?了?,道:“我好?像成了?个累赘。”
姜煦找准了?一个房间从窗进,径直跃上房梁,把傅蓉微搁下,道:“我不愿你把你摆在家?里当个易碎的物件,你想带你出来看?看?外边是什么样。才应付这么点事,你就把自己当成累赘,未免瞧不起我。”
将门?妻独守空闺是惯常的事,于军政上,大多数女?子也都?是一头雾水。
镇北军大帅姜长缨再爱妻子,也不会带着她出门?上蹿下跳。
傅蓉微刚出嫁的那段时候,反复的在跟自己较劲,她可以接受那样的后半生,把自己摆在城池里,安分的守在宅院里,毕竟世道如此,与上一世相同的是,她依然是个笼中?鸟,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喂养她的人没什么坏心思,她看?着比较顺眼。
但是她心里会失落,会黯淡。
能思她所思,感她所想,轻轻抚平她心中?皲裂的,世上有且只有一人,是姜煦。
姜煦告诉她,她身上没有笼子和枷锁。
既然她选择随他一起来边关,他便会带她看?遍这里的风霜雨雪。
沙匪暂时追丢了?他们。
姜煦捂住傅蓉微的嘴:“嘘。”
“姐,他们是跑出了??”
“他要跑早跑了?,外面一马平川的商道,哪有人影,难不成钻地底下了??”
十八娘敢肯定,人一定还在客栈里,就是不知道藏哪了?。她吩咐道:“派个机灵的小子,去官道上听着动静。”
“是……哎,姐,用不用我现在回去把弟兄们都?拉来?”
“省着点吧。”十八娘道:“咱们那仨瓜俩枣,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院子里又静了?半刻。
十八娘身边没人了?,她独自站在歪头,寥落开口道:“王爷,我知道您没走呢,您看?啊,今儿?咱这事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劳烦您给指条明路可好??”
姜煦没回应,傅蓉微也屏气凝神。
十八娘猜不透姜煦的心思。
坊间有关这位年轻摄政王的传闻大多都?是些不太好?的话,他少年成名?,用兵奇诡,惊才绝艳,但却性格古怪深不可测。北梁既然已建朝,皇帝年幼,人才凋敝,姜煦这个摄政王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兴许他的性子没传说中?那么差劲,但是贱民如她怎敢用性命去赌他的宽和呢?
十八娘在门?外恭候了?许久没动静,便知姜煦不会搭理她了?。
被派到官道上放哨的那小子没多久就回来了?,惊慌失措的从马上滚了?下来,瘫在门?口,伸手指着后头,说:“姐,镇北军压过来了?,正冲着咱们这,完了?啊!”
十八娘听了?这话,咬牙下了?决定:“放火,把客栈烧了?,我们撤。”
傅蓉微听着这话里里带虚,转头看?了?姜煦一眼。
干柴铺了?一地,杂碎了?酒坛子,浇在客栈四处,火烧了?起来,十八娘带着人骑马离去,镇北军远远瞧见?了?火光,姜长缨亲率兵一路疾行?,赶到了?客栈外,姜煦和傅蓉微正站在砂坡上,各自牵着马,一前一后看?那火舌漫卷,浓烟冲天。
一生鹰唳,姜煦的海东青在低空掠过。
姜长缨有两个月没见?他这糟心儿?子了?。
他紧赶慢赶催着命似的赶来一见?,惊觉这玩意儿?当了?摄政王之后还是欠踹。
姜长缨人在马上就瞪眼:“你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还把你媳妇给拉上了?,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胡闹!”
姜煦手里绕了?圈马鞭,扬声道:“父帅,沙匪行?事嚣张,烧杀抢掠为祸百姓,可惜不慎让他们逃了?,儿?子先?行?一步追缉,待探到他们藏身的老?巢,以我的海东青为信号,请父帅携兵相助。”
他一跃上马,俯身将傅蓉微也捞在身前。
海东青也振翅高飞,跟着姜煦的踪迹,在云层后穿行?。
姜长缨:“回来!”
姜煦一骑绝尘,头也不回。
他这是打算跟着十八娘去掏她的老?巢。
傅蓉微靠在他的身前,说:“十八娘的身世我已了?解到了?大概,你是什么打算?”
姜煦道:“上一次,她是在走投无路时主动投奔我,但这一次,我想提早把这件事办妥。她的身世不凡,是曲江章氏的女?儿?,你把她收在身边,能帮你很多事。”
傅蓉微一惊非同小可:“曲江章氏的女?儿??”
姜煦马上要出兵北狄了?,傅蓉微独守华京,不是件容易事,他难免挂心,所以他赶着时间要提前把能打点的事都?安排妥。
傅蓉微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曲江章氏能干出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养的是一群心冷情冷的畜生吗?”
相比傅蓉微的恍惚,姜煦的头脑此刻全然理智:“章氏难对付,相信我,你一定用得着她。”
姜煦最擅追踪。
他们顺着痕迹,很快追上了?他们的踪迹,姜煦故意放慢了?速度,没有跟的太紧,也没有放太松。
姜煦停下马,给傅蓉微递了?水囊。
傅蓉微嘴唇已有些干裂,润了?一口水,回头发?现姜煦的刀又回到身上了?。
真是动若脱兔,神出鬼没。
姜煦身子前倾,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耳鬓厮磨,他说:“到时候把他们拿下,男人我带走,跟我出关去,十八娘留给你,再挑几个趁手的你留着使唤。我离开以后华京的事由你做主,我把权留给你,但你会很辛苦。”
傅蓉微道:“交给我吧,我不在乎这份辛苦,我更希望能取得成效。”
姜煦见?线放的差不多了?,再跟了?上去,像撵兔子似的,游刃有余。
大半日过去。
天色又暗下来了?。
他们远远的看?到了?又一间客栈。
十八娘是混商道的,她的落脚点就是沿途的客栈,她通常不会抛头露面,在过往商队繁荣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娘,迎来送往,提供食宿,欺软怕硬,遇上一些蠢笨的肥羊,她在店里就动手宰了?,而有些难啃的骨头,则视情况而定,吃不下也不会硬吃。
姜煦盯上了?那家?客栈,却没动。
他在等。
等到落日沉到黄沙一下,夜色漫了?上来,他们马队的兄弟们开始陆续出现。
十八娘把人都?叫回来商量事了?。
姜煦等的就是现在。
他摸了?摸马鞍上的海东青,鹰哨尖锐的撕破夜空。
海东青一飞冲天。
傅蓉微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轰鸣声,脚下的土地好?似都?在震颤。
姜煦拔出了?他的窄背刀。
他一手提刀,一手拉着傅蓉微的手。
傅蓉微紧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脚印,眼前影影幢幢的人扑上来,寒光一闪,姜煦单手横刀,织了?一片绚丽的刀尖光影给她看?。
手被姜煦牵着,傅蓉微不用去想下一步该怎么走,自有一股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把她送到合适的位置上,进退从容有度。
她越来越能体会到姜煦那句话。
——应付这点事,她还不至于成个累赘。
姜煦是有心带着她来见?世面的。
他知道,傅蓉微活了?两辈子,经历的战事都?不算太美妙,心中?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惊惶和凄凉。
其实不然,鲜血和刀光中?,也有另一种?景色。
傅蓉微当下是体会不到的,但这种?浓烈的刺激刻在了?记忆中?,会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反复想起并咂摸出滋味。
镇北军是何时赶到的,又是何时冲进客栈的,傅蓉微一概没注意到。
她心潮汹涌的停下时,摁着心口,用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镇北军收拾残局的速度都?比她心情平得要快。
姜长缨正用马鞭指着姜煦,咬碎了?牙才忍住没抽上去:“简直无法无天,你娶个媳妇回家?就是为了?折腾的?你看?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傅蓉微双颊红潮退了?下去,开口道:“父亲,我还好?。”
姜长缨叹了?口气:“快让人送回去休息。”
姜煦不肯撒手放人,道:“微微愿意呆在我身边,等完事她跟我一起回。”
傅蓉微看?见?十八娘被人压着走下楼,目光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眼睛里一片死寂,像是烈火燃烧后留下的余烬,尚存一丝温度,但已然绝望。
客栈里四处都?溅了?血,镇北军无一伤亡,沙匪倒是伤了?不少人,却都?还能行?动自如,没有重伤者,也没有死的。
镇北军是手下留情了?的。
姜煦道:“爹,这一行?马队我收了?,他们常年来往于商道,熟悉西北更深处的地形,给我有用。”
姜长缨瞄了?他一眼:“你打北狄用不着往大漠里钻,怎么,心里还藏着别的打算。”
姜煦闻言笑了?,难怪都?说知子莫若父呢,他翅膀一张,姜长缨就知他要往哪飞。姜煦转头望着西边,说:“是啊……确实有点别的打算,我要把这条商道变成只通我们北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