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珠宫贝阙 小锦袖 305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4章

  这?是傅蓉微第一次给别人牵马。

  玉狮子温顺地跟在她身后, 几?天几?夜的奔袭,它鬃毛凌乱,那一身傲人的雪白毛发也溅上了脏污。傅蓉微轻轻一拉, 它就跟着走。

  而姜煦,一个将军的一生,有很多人曾为他牵过马。

  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入军营, 牵马走在前面的是他的母亲。

  他?建营的那一天夜里,是他?父亲亲自牵马送他?出关。

  还有更多不计其数的马前卒。

  傅蓉微与?他?们?不一样。

  他?们?送他?离开。

  而傅蓉微带他?回家。

  繁花似锦的凯旋他?经历得太多了。

  孤零零回城却是第一次。

  从今以后, 他?走的每一步路, 都?是归路。

  姜宅里一下?子塞满了人。

  萧醴年?纪最小, 却又最尊贵, 淑妃带着他?坐在正堂, 下?首分别是姜长缨夫妇, 颍川王妃林霜艳, 封子行,以及闻讯而来的华京城知府, 邱颉。

  淑妃左看右看,问道:“王爷呢?”

  在场人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姜煦,他?们?都?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摄政王身份很不适应。

  封子行是多么?心细如发的人,姜煦在路旁勒马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再回顾,正见傅蓉微从城楼下?来, 向他?奔去。他?憋在心里, 没说那么?多,只简单道:“似乎在城门口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尚未回府。”

  淑妃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那王妃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王妃指得自然就是傅蓉微了。

  此时该轮到姜夫人出面,她回头示意丫鬟:“去少夫人院里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丫鬟应了声是,匆匆出门了。

  淑妃到了华京,暂且没了危险,隐隐有要拿乔的意思。

  林霜艳扭头冲着封子行翻了个白眼。

  封子行淡定的假装没看见。

  去找人的丫鬟回来了,说傅蓉微不在府中。

  姜夫人便猜着那孩子多半是跑出去迎姜煦了。

  果不其然,姜煦恰好此时回府,傅蓉微正跟在他?的身后。

  “诸位久等了。”姜煦进门说了这?么?一句话?。

  熟悉他?的人看着他?现在的模样,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其实他?们?看向姜煦的眼神也早已不似从前了,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发现。

  眼下?的情势可谓是很难。

  萧磐占领了馠都?,入主王城,虽然是谋逆夺位,但终究是正统的萧氏皇族。

  萧醴毕竟年?幼,不能成大事,摄政王手握先帝遗诏,却是个外姓人,难以服众,天下?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权衡利弊,肯站在他?们?一边的人不会很多。

  摄政之权在姜煦的手里。

  萧醴直到他?加冠之前,都?只能当?个挂虚名?的皇帝。

  在场除的几?个男人,都?是浸染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政治嗅觉非同一般。

  他?们?同样不觉得姜煦一个刚加冠的少年?将军,能撑得起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封子行与?姜煦相交多年?,在这?件事上,心里也忍不住打鼓。

  堂屋里一时静默无声。

  他?们?都?等着姜煦这?个摄政王拿章程,姜煦则盯着淑妃怀里的萧醴,半天没说话?。

  于是,淑妃开口了:“王爷,您看什么?时候咱们?能带兵打回去?”

  ……

  此话?一出,同为女子不懂政务的林霜艳都?忍不住侧目。

  ——可真是个棒槌啊。

  这?时,萧醴忽然从淑妃的怀里挣了出来,小小身影稳步走向姜煦,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挪动?,只见他?站在姜煦和傅蓉微面前,有模有样的鞠了个弟子礼,用稚嫩的嗓音说道:“天下?太平不在,萧氏皇族凋零,大梁没落。先生助我匡扶正统,我视先生如君如父。”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一下?砸在这?些人的心上。

  姜煦托住萧醴弯下?去的身子,问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萧醴回答道:“是父皇教?的。”

  封子行脸色变幻,心想,此子将来兴许能成器。

  姜煦看着屋里这?些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华京知府邱颉身上。

  邱颉接任华京知府不过四年?,与?镇北军相处一向融洽,如今,大梁内部割裂,姜煦不知邱颉本人立场如何,但华京这?个地方,他?要定了。

  邱颉一对上姜煦的目光,立刻上前道:“下?官听凭王爷差遣。”

  封子行道:“据我所知,有几?位同袍不愿屈服,与?我一样是趁乱出城的,但他?们?不知殿下?行踪,所以没能在城外与?镇北军接上头,等过些日子,他?们?收到殿下?平安的消息,有心之士一定会奔赴华京。”

  姜煦对邱颉道:“把你的府署扫出来吧。”

  府署从此不再是华京的地方衙门,恐怕得肩负起更重的担子。

  姜煦没有半分踟蹰犹豫,当?即以摄政王的身份,做下?了第一个决定,不容置疑:“不破不立,自今日起,改国号为北梁,拥立新?帝登基,定都?城为华京。”他?对四岁的萧醴道:“年?号你自己想一个。”

  封子行:“……他?才四岁。”

  姜煦道:“那就抓阄取一个。”

  等那些不愿屈服于反贼萧磐的前朝臣子们?闻讯匆匆赶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乾熙元年?已经启用。

  摄政王乾纲独断的架势已经显出迹象。

  姜煦在华京的府署里,迎来了第一次吵吵嚷嚷的诘难。

  傅蓉微这?些日子在姜宅里也不见得舒服。

  主要是宅子多了个添堵的女人,就住在她隔壁,曾经的淑妃,现在该称淑太妃了,成天不是嫌伺候的人不尽心,就是嫌饭菜的口味寡淡,时不时还指点一下?姜宅的寒酸,配不上她高贵的身份……萧醴就养在她的院子里,日日耳濡目染这?些乱七八糟。

  原本林霜艳也打算在姜宅里借住一段时日,但她那个性子实在养得独,呆了两天,便托人在外面盘了个院子,搬了出去,继续当?她的甩手掌柜,自在快活,偶尔会给傅蓉微送些花茶果酿。

  封子行担起了给小皇帝启蒙的重任,日日清晨赶来姜宅给萧醴讲学。

  淑太妃被搅得没舒服日子过,发了几?次脾气后,干出了一件十分离谱的事,她竟然在一个雪天的清晨,把封子行锁在门外晾了一个时辰,不许他?进门,也不放萧醴出门。

  迎春和桔梗都?觉得不妥,回屋叫醒了傅蓉微,向她说了这?事,傅蓉微甚至来不及梳洗,起身坡上斗篷就往外走。

  走出院子,下?了台阶,便听封子行一声失态的惊呼:“陛下?,陛下?别动?,小心——”

  傅蓉微循声望去,封子行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几?乎快站成了一个雪人,他?此刻正冲着墙头,挥舞着双臂。

  视线上移,墙头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是萧醴。

  下?一刻,萧醴爬过了墙,先荡下?双腿,然后故意避开正下?方的封子行,先扔了他?的书?箱下?来,再往旁边猛地一扑,噗呲一下?埋进了厚厚的雪里。

  傅蓉微也吓没了半颗心,踩着雪踉跄跑了过去,与?封子行一起把萧醴扶出来。傅蓉微从萧醴的头开始摸,再到肩颈胸腹,双手双脚,确认他?没摔出个好歹,才舒了口气。

  萧醴摸到了自己的书?箱,拖过来抱在怀里,道:“淑太妃不许朕吵闹,可是到了该上课的时辰了,她既然不许封先生进门,朕便不在她院子里住了。”

  傅蓉微抱起萧醴,见封子行动?作僵硬,示意迎春上前搀扶一把,她把两个人带到了姜煦的书?房,命人搬来了火盆,烧了姜汤驱寒。

  “封先生受罪了。”傅蓉微叫人将他?湿透的外袍拿去烘干,道:“您这?把文人身子骨,怕是要病一场。”

  “倒不至于那么?娇气。”封子行看着萧醴自己摆好笔墨,叹了口气,说:“淑太妃的性子,恐怕不适合教?养陛下?。”

  姜汤送进来了。

  “先喝碗姜汤暖一暖身子。”傅蓉微道:“封先生堪为帝师,有意将陛下?带在身边吗?”

  封子行端着碗,道:“我老光棍一个,家中连个会烧水的丫头都?没有,哪能照料好陛下?。”

  傅蓉微道:“明白了……那就养在我院里吧。”

  萧醴一直听着呢,抬眼朝傅蓉微抿嘴笑了一下?。

  瞧这?模样,他?是愿意的。

  封子行道:“淑太妃一定要闹,如此一来给王妃添麻烦了。”

  傅蓉微淡淡道:“我的麻烦本就一箩筐,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封子行笑了笑,欠身道:“您受累了。”

  今日的课,傅蓉微怕淑太妃闹过来,一直没走,就在书?房里旁听。

  刚启蒙的皇子学得东西简单,封子行又是个耐心十足的好性子,师父弟子一问一答,听得人心里一片宁静,窗外的风雪都?不算什么?了。

  淑太妃一上午竟也没动?静。

  晌午到了用膳的时辰,封子行给萧醴布置了课业。

  多事之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能整天都?跟在小皇上的身边。

  傅蓉微牵着萧醴的手,把他?带回自己院子,迎春和桔梗一上午已将东厢收拾明净。

  淑太妃没闹到书?房去,却是早早就在傅蓉微院子里等着了。

  傅蓉微一进门就看见她霸占了自己的蝴蝶椅,顿时脸上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比三冬的雪还要冷。

  淑太妃见了她,站起来,扬起下?巴:“有劳王妃一上午看顾皇上了,我来接皇上回去。”

  “你接不走他?了。”傅蓉微说:“从现在起,皇上跟着我住。”

  “你休想!皇后表姐亲手将他?托付给我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跟着你,你能教?他?什么??”傅蓉微反唇相讥:“教?他?清晨贪睡把老师关在门外?教?他?争风吃素杀了人夜里偷偷扔进河沟里?”

  淑太妃眼睛里蹭一下?冒出了火。

  当?年?江坝围场她偷偷害人的事还是傅蓉微揭露的呢。

  傅蓉微道:“别以为清楚你德行的人都?死绝了,淑太妃若不想落个晚节不保,还是回去好好安养吧。”

  淑太妃倘若还有皇后撑腰,此时必定要冲上去给她一巴掌。

  可惜,如今人在屋檐下?的人是她。

  人家才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妃。

  淑妃眼珠子一红,仿佛要气哭了,她看向萧醴,软下?了声音道:“皇上……”

  萧醴站在院子中央,轻声细语的:“这?两日,封先生刚给朕讲了忠孝节义,朕称呼您一声太妃,您是朕的长辈,朕也该尽一份孝心,您身子骨不好,起不了早,受不得闹腾,朕便想着让您多休养,少烦心,所以就把自己挪出来了,以后便不去搅扰您了。”

  淑太妃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蓉微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口吻,一阵失笑——此子真是颇有先帝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