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姜煦在年关前, 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一直呆在军中默默无闻的柳方旬单独拎了出来,商谈了一夜, 次日清晨,柳方旬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脱去了甲胄, 一身粗袍披着件熊皮披风,凭借姜煦的手令, 独自出关, 再也?没回。
正月底, 国丧报到了华京, 太后薨了, 举国缟素。
姜宅中, 姜夫人和傅蓉微也都换上了素服。
蓉珠来信问候,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和儿子在宫里的处境依然不妙。
傅蓉微提笔回信, 写道:“山风吹更寒,仔细添衣。”
提醒她小心岚婕妤。
信寄出去,傅蓉微叹气,她插手宫里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 她不希望大梁的结局想上一世那样走向覆灭,但她心里又?总是蒙着一层不祥, 预感一定会发生某些事。
开春以后, 姜煦回了华京。
国丧期间,两人都守着规矩, 傅蓉微忽然之间起了疑惑,年前最温存的时候,有过很多?回放纵了,她早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停了药,可月事依旧照常,没有丝毫动静。
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这东西是要依缘分的。
姜煦告诉傅蓉微:“萧磐开始豢养兵马了。”
傅蓉微:“他从哪弄的人?”
姜煦道:“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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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蓉微问:“你如?何得知的?”
姜煦说:“蜀中的朋友特?意透露给我的消息。”
他追击山丹王子时,往蜀中的那一趟可不是白跑的。
傅蓉微说:“皇上知晓此事吗?”
姜煦道:“信应该已经?到?了。”
国丧给了萧磐一个?回馠都的理?由,没过多?久,傅蓉微又?听说,萧磐在与曲江章氏接触。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上对萧磐的纵容终于在漫天的弹劾中有了消减的意思,训斥渐渐多?了起来,朝臣们乐见?这种场面?,个?个?铆足了劲搅合。
姜煦递折子请奏回都述职,被皇上驳了。
皇上不允许他回去。
姜煦和傅蓉微在那一刻,同时意会到?了那位的想法。他要把姜煦这颗绝杀的棋子,干干净净的放在边关,以待启用。
姜长缨被提拔为镇北大帅,军权在握,不在朝在野,谁提及都要忌惮几分。
萧磐在兖州行事越来越嚣张,且肆无忌惮。
皇上多?次训斥无果?,诏他回都问罪,萧磐竟公然抗旨,称病不回。
上一世不似这般激烈。
傅蓉微直到?死?,皇上与萧磐表面?上依然是兄友弟恭。
一切都不一样了。
皇上与萧磐的这场拉扯持续了整整三年。
第三年,冬日雪落,姜煦二十岁生辰,加冠。
皇上没有宣姜煦回都,而是命人踩着时辰来宣圣旨。
——恭贺生辰,赐表字良夜。
姜良夜。
傅蓉微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念出他的表字了,细软的嗓音呢喃着,在寒梅绽放的冬夜里,尾音拖出了丝丝缱绻。
姜煦不喜欢这两个?字,可听傅蓉微这样深情的念叨着,他又?觉得还?不错。
傅蓉微被他托着后颈,陷进了石榴花帐。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又?酣畅淋漓。
傅蓉微累到?极致也?难以入眠,趴在窗上仰头看?着月亮在薄雾似的云中缓缓穿行。
姜煦用狐裘裹住她,偎在她的身后不动了。
傅蓉微心跳的又?慌又?乱。
他们彼此一动不动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傅蓉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几乎要僵了。
姜煦沉声道:“睡不着?”
傅蓉微说:“心里不安稳。”
姜煦揉着她的后心:“有我在。”
傅蓉微“嗯”一声,在他怀里转过身,靠进去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
姜宅的大门轰的一下?塌了,是被人硬闯进来的,姜煦听着动静,松开了傅蓉微,要去前面?瞧。
傅蓉微也?跟着出了门,她头发还?散着,随手拿了一顶发冠,边走边自己束了起来。
姜煦牵住她的手。
姜宅不大,三进的院子,几步就能到?门口了。他们转过一个?弯,走到?穿堂廊上,姜长缨已经?在那了,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人背对着他们,瘫坐在姜长缨脚边,忍着哭腔大声喊道:“皇上推行寒门令,朝堂听辩三天三夜,殚精毕力,呕血而亡。”
傅蓉微的脚步霎时僵在了原地。
而那位官员仍有话未说完,他双手举起了圣旨:“皇上撑着最后一口气,当着满朝文武,拟制,册立皇长子萧醴为储君,依祖宗礼法继位,因皇长子年幼,不能亲政,故封姜煦为摄政王,代掌朝政。”
异姓摄政王。
……
皇上疯了。
姜长缨可不敢接这份旨意。
姜煦出声:“皇上病重不清醒,你们就任由皇上拟这种荒唐的旨意?”
那位官员颤抖着深呼了一口气,道:“乱臣贼子萧磐已于兖州起兵,皇上是听闻萧磐造反的消息后,怒气攻心才损了心气的。萧氏皇族没落实在没有其他可靠的宗亲了。萧磐已压向馠都,王爷,请您接旨,南下?勤王。”
姜煦接了这道旨,便要不顾一切赶回馠都,诛杀叛贼,扶幼帝登基。
一生铁血的姜长缨难得虚了嗓子:“我儿……”
旷古未有的异姓摄政王,姜煦一辈子都要把脊梁悬在萧氏皇族的铡刀下?。
傅蓉微心寒至极。
皇上原来真的只把姜煦当做一颗棋子,到?了利用的时候,压榨到?了极致,绝不留一条活路。
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冷血自私的人,她之前怎么敢以为他心存善念。
傅蓉微完全不在意皇上的死?活,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凭什么受难。
姜煦伸手攥住了圣旨,哑着嗓子道:“点兵。”
他又?要去重复上一世所经?历的惨烈了。
馠都依然守不住。
城防营降了萧磐,禁军且战且退。
皇城里的太监宫女乱成了一团。
琼华宫中,蓉珠抱起了孩子,萧醴已经?四岁,长得精致漂亮,乖巧的依偎在蓉珠怀里。
蓉珠贴着儿子的脸颊,落下?一滴泪。
一道袅娜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停在了蓉珠面?前,隔着几步远,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唯独这位女子衣裙头饰华贵且一丝不苟,冷静的笑道:“德妃娘娘,该做决定了。”
蓉珠看?着她的脸:“岚婕妤,真的是你。”
岚婕妤一改往日的素淡,打扮得十分浓艳,像一朵妖冶的虞美人。她说:“一直都是我,我替王爷来做说客,德妃娘娘,孩子而已,不金贵,没了一个?还?能再有,命若没了可就一了百了。”
蓉珠沉默着。
岚婕妤柔和道:“当然,在您眼里,他不仅是个?孩子,他是即将?继位的帝王,等他登基了,你就是皇上的生母,被天下?尊为太后,你将?站在宫城之巅,把我们这些蝼蚁都踩在脚下?。”
蓉珠是想过,但是没想这么细腻。
岚婕妤的一番娓娓道来,反倒令她心里在期许的同时,燃起了深深的不甘。本?该就如?同她说的那样,她在宫里熬了这些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尊荣富贵就在眼前,她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
萧磐毁了这一切。
岚婕妤道:“王爷传信告诉我,他与德妃娘娘有旧日的情分,无需我多?言,只要浅浅提一嘴,您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的确,蓉珠与萧磐早有接触,三年前萧醴刚学走路时,一次不慎走丢了,是萧磐恰好碰见?将?他抱回了琼华宫。他们之间的纠葛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若即若离,若有若无。
直到?太后丧期满,萧磐回到?封底,蓉珠仍时常想起那个?风流儒雅的人,以及他那张体恤入微的嘴。
宫里寂寞的女人拒绝不了这一套。
蓉珠也?难以克制心底的柔情发芽。
萧磐留给她一抹落不下?的余晖,直到?他起兵造反的消息传回馠都,蓉珠才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她看?着岚婕妤,苦涩的问:“王爷要你对我说什么?”
岚婕妤道:“王爷与这个?孩子有着斩不断血脉牵绊,毕竟是王爷的亲侄子,王爷不愿背上残杀同宗皇族的骂名,所以,王爷希望这孩子能在合适的时机病重不治,此事还?要靠德妃娘娘成全。”
蓉珠道:“形势于我不利,我明白,可王爷怎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想要谋取天下?,至少也?该体恤人性,我是一个?母亲!”
岚婕妤欣赏着她的狼狈,不紧不慢道:“您首先要活着,才能当好一个?母亲。假如?德妃娘娘实在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只是……这份从龙的头功,可就是我的了。小殿下?注定是不能活的,德妃娘娘,你们母子一场,你这些年为了他备尝艰苦,也?该他为你尽一份孝心了,是不是?”
岚婕妤的身份至今是个?迷。
当年傅蓉微信中暗示她小心这个?人,但当时的同蓉珠位列四妃之一,又?有皇子傍身,根本?没把一个?低位妃嫔放在眼里。更何况,岚婕妤蛰伏的太好了,谁能料到?平常一个?不争不抢一声不吭的婕妤,竟是只咬人的恶犬。
岚婕妤握了一根银针在手里:“德妃娘娘早做决断。”
隔在内外阁之间的屏风轰然被人推倒。
蓉珠和岚婕妤谁也?没想到?屋里竟然还?藏着人,一同惊愕的转头望去。
“淑妃?你怎么在这?”
淑妃指着鼻子怒骂:“幸亏我在,否则还?不知你们两个?贱人如?此恬不知耻!”
淑妃的骄纵莽撞数年如?一日,从不知反省悔改。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没脑子的摆设,年岁稍长了些,皇上待她也?冷了,淑妃单靠着皇后的纵容,也?闹不成什么大麻烦。
岚婕妤正想刺她两句,淑妃撒起泼,两步冲上前从蓉珠怀里抢走孩子,调头就跑。
原本?还?踌躇不定的蓉珠,经?这一番刺激,当机立断与岚婕妤站到?了一起,追出门去:“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
岚婕妤沉下?脸:“除了皇后,她还?能去找谁,真是麻烦了。”
姜煦从华京到?馠都,最快也?要三天。
凤仪宫里,皇后被一众文臣吵得头痛。
他们不知自己兵微将?寡,更不知萧磐已经?野心外露志在必得。他们梦中的皇城坚不可摧,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宫女太监都晓得收拾细软准备随时逃命,他们大多?数人仍沉浸在无知傲慢中。
淑妃抱着孩子冲了进来,三言两语,边骂边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封子行从人群中走出来,上前一步,叩道:“皇后娘娘,德妃虽是殿下?生母,但按照伦理?纲常,您才是殿下?的母亲,请皇后娘娘务必保住我大梁国本?。”
皇后总算听到?了一句顺耳的话,忙问:“封大人有何高见??”
封子行抬起头,道:“娘娘,先帝已经?将?我大梁最锋利的剑递到?了您和殿下?的手中,想必摄政王此时已接到?圣旨,正在回都的途中。娘娘,莫要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