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珠宫贝阙 小锦袖 333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5章

  断臂卷入了火舌中, 焦腐的皮肉味道便更难闻了,朝晖殿中君臣互相沉默了片刻,皇上开口道:“又快入冬了, 你也该收拾收拾回关外了,带上你夫人?一起,新成婚的小两口分?隔两地, 倒显得朕是那个棒打鸳鸯的人。”

  最该谈的事情避而不谈。

  姜煦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他跪安,退出了朝晖殿, 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倒映出拉长的影子, 落进了皇上的眼?睛里, 有种?挥之不去的萧索。

  天欲晚时?, 将军府冷落的门庭忽然热闹了起来, 裴青将人?和马先带下?去休整, 姜煦走向?后院。

  傅蓉微坐在高高的门槛上, 没起身。

  姜煦还没进院门就先见着她了。

  傅蓉微凝望着他,心想, 这?个人?还真是见一面陌生?一点,渐渐的,快要与曾经梦中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了。

  噩梦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肖半瞎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傅蓉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姜煦站在她面前。

  她目光空洞,没有反应。

  姜煦叫了一声:“微微?”

  傅蓉微好像耳朵也闭上了。

  迎春见状, 躬身上前,低声道:“少夫人?等了有半天了, 屋子里已备好了热水。”

  姜煦一俯身, 轻轻巧巧的勾住傅蓉微的腿弯。

  傅蓉微蜷着身子,像是被端起来的, 她感到身下?一空,终于回过神,目光定在眼?前人?的脸上,问道:“逮住他了吗?”

  “跑了。”

  姜煦把她放在椅子里,动作格外小心。

  傅蓉微道:“可?惜。”

  姜煦平静的说?:“没关系,我想通了,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强求多半没有结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傅蓉微立刻道:“你这?不是想通,是妥协。”

  姜煦不甚在意:“妥协也行,随便吧。”

  这?才是真的想通了,傅蓉微不得不佩服,他怎么做到这?么通透的。

  姜煦迎着她的目光,仿佛能猜到她心中所想,道:“熬没了。”

  不能回家的十六年,每一年都是妥协。

  姜煦进到里间?,水声传了出来。

  傅蓉微因为出神太久,双腿发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慢慢站起身活动。

  氤氲的水汽蒸在屏风上。

  傅蓉微慢慢靠近,问了跟皇上一样的问题:“你伤着没有?”

  姜煦道:“撵一条丧家之犬,还不至于。”

  他整个人?浸在了热水中,眯起眼?睛,道:“我们走吧,跟我回华京。”

  傅蓉微却?道:“等等,我还有件事没办。”

  姜煦十分?了解她,道:”你卷进胥柒的麻烦里了?“

  傅蓉微:”他的处境看上去不妙。“

  姜煦道:”你不管他,他也死不了。“

  傅蓉微明显从话中察觉出他并不友好的态度。

  她不太能理解,但却?相信他的判断。

  傅蓉微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之前承过他的情,承诺过有朝一日还他恩……他救过你的命。”

  姜煦道:“是吗?”

  他的嗓音好像也被热水泡软了,以至于傅蓉微一时?神昏,竟没察觉此话明显的的异常之处。

  傅蓉微的身影悄悄的移过去,站到了屏风的边缘。

  姜煦说?:“你若是进来可?就没法干净出去了。”

  傅蓉微一下?子定住了脚步。

  欲望这?档子事儿,一旦破了戒,就难以维持起初的克制,情越浓,则欲越猖狂。

  傅蓉微冷哼了一声,又一步步退了出去。

  姜煦对胥柒的态度,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万分?的不耐烦,也不想掺和。

  奈何他不在的时?候,傅蓉微已经偏过去了。

  姜煦琢磨着,只能罢了。

  傅蓉微是他今生?决意护在心口的一簇温热,除了供着,还能怎样呢?

  那煎熬的十六年,傅蓉微没有经历,是件幸事,她的生?命停在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所经历的一生?最惨烈的事,就是那场叛乱,她死在痛苦正盛的时?候,却?也不必忍受那绵绵无尽看不到头的后劲。她略回一回头,没准还能找回点曾经。

  所以那些往事姜煦不愿意对她讲得太深,哪怕是她缠着问,他也总是能找各种?借口含混过去。

  傅蓉微等到姜煦出来,叫了迎春和桔梗进屋收拾水渍,他们对着坐在廊庑下?,正经商议起有关胥柒的事。

  刚沐浴完的姜煦身上带着一股雅致的熏香,他伸长手到栏杆外,捡了一片完整的枯叶,用手指一碾,叶子碎成粉渣,散进了风里。他道:“萧磐是揪着一只羊薅,不把阳瑛郡主弄死他不肯罢休。”

  傅蓉微:“他俩有仇?”

  姜煦摇头:“至少现在不应该有。”

  傅蓉微百思不得其解:“泣露园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摸进去探探吧。”说?完,她用试探的语气补了一句:“行吗?”

  姜煦好心情都挂在脸上:“行,上天入地都是你说?了算。”

  傅蓉微抑制不住笑容,落日的余晖在她的眉梢上染了一层红。

  阳瑛郡主刚开始被禁足时?,是在馠都的郡主府,由禁军看押。

  上年除夕时?,皇上心软念旧,孤家寡人?身边没什么贴心人?,蕊珠长公主在宫宴上提了一嘴,几个后妃和萧磐都跟着应声,皇上便开恩特赦,罪罚仍在,但却?将阳瑛郡主挪到了别庄泣露园里。阳瑛郡主在泣露园,日子好过了许多,除了不能出门,一应待遇都如从前。

  傅蓉微有点拿不准,这?一次,阳瑛郡主依然无辜吗?

  姜煦出手,很快弄回来一个人?,深夜,傅蓉微被他领进了书房,地上跪着一个人?,正垂首候着。

  傅蓉微挪了灯到跟前,用眼?神询问姜煦:“这?是谁?”

  姜煦拖了两把椅子,先搭着傅蓉微的肩膀,让她安稳坐下?,在她耳边道:“我逮了一个泣露园的人?回来,先审他一番。”

  傅蓉微以为他要开口审,不料,他坐下?后,只端了一杯茶慢腾腾的抿着,那意思是任凭傅蓉微处置。

  烛火明灭中,傅蓉微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问:“郡主在庄子上日子舒心吗?”

  此人?是阳瑛郡主府上的花匠。阳瑛郡主是爱花的人?,在哪里都舍不下?她的花,去年日子最难怪的时?候,郡主府上的伺候起居的仆从都遣散了,却?还留着花匠照料那些珍贵的花草。

  他算是阳瑛郡主手下?比较得力的人?了,恰好今日他不当差,在回家的路上,被姜煦的人?用麻袋套了,绑了回来。

  他对阳瑛郡主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不想这?么快就背主,抗住了没出声。

  傅蓉微目光似刀,瞥向?了姜煦。

  姜煦在旁边开口:“你已经回不去郡主府了,我会把你背叛的消息传进郡主耳朵里,即使你撑住了不说?,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全须全尾的出去另谋差事,还是今晚就交代?在我手里,你自己思量。”

  姜煦几句话压下?来,说?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今晚了,服软了,说?:“郡主娘娘自从挪到了泣露园,日子便好多了,园子里养的花也长得越来越好,蕊珠长公主时?时?关照,仆从婢女衣裳首饰一样不缺,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傅蓉微抓住了最后一句关键:“寻欢作乐也有人?陪?”

  “是,是的……郡主娘娘足不能出院,太寂寞了,有几个会讨人?欢心的倌儿,常住在园子里。”

  傅蓉微沉默良久:“我记得阳瑛郡主以前没这?毛病吧?”

  花匠不敢接这?话。

  姜煦见她的目光瞄过来,立刻撇清关系:“我可?不知?道。”

  傅蓉微只好继续问花匠:“她从哪找来的人?呢?”

  “一开始是蕊珠长公主先送了几个解闷的,后来有一次,兖亲王登门探望,留下?了一个长相斯文的随从,常伴在郡主左右。”

  傅蓉微:“……她怎么还敢信兖王啊?”

  傅蓉微再?问有关那个随从的事,花匠一个字儿都说?不明白。

  这?回能看出来他不是有意隐瞒,而是真的所知?甚少。

  傅蓉微示意姜煦:“可?以了。”

  姜煦正好一杯茶抿到底,对那花匠道:“走吧,回去照常去郡主府当你的差,想保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花匠错愕的抬起头,意识到方才姜煦只是恐吓,而他已经彻底出卖了阳瑛郡主。

  傅蓉微淡淡道:“别这?种?表情,你想给主子表忠心,可?你主子未必看重你,你一个寻常百姓,给谁办事不是办,能照顾好家室,置办几亩薄田,便是最安稳的日子了,给他点银子,回去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吧。”

  桔梗和迎春都不在,傅蓉微这?一开口,下?人?的活也落在了姜煦身上。

  姜煦摸便了身上也没找出一个铜板,默默起身出去了。

  花匠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跪麻的腿,退出了门外,他忍不住偷瞧了一眼?傅蓉微,这?是他第一次见着傅蓉微的真容,只觉得那灯烛下?不苟言笑的模样,比他的主子郡主娘娘还要威仪。

  门外,姜煦塞给他一块金锭子,足有人?半个拳头大。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得这?么一块实心的金锭,余生?算是衣食无忧了。

  花匠双手捧着金锭跪地谢恩,姜煦的衣角却?已拂过了门槛,人?进到了屋里,一个小将军在院门口冲他颔首,那是奉命送他出府的人?。

  姜煦在傅蓉微面前挡了半天,傅蓉微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姜煦再?逼近一步,挡住了烛光,问:“在想什么? ”

  傅蓉微面前陷入了黑暗中,她抬头也看不清姜煦的脸,沉声道:“我在想……阳瑛郡主这?回怕是没运气再?脱罪了。”

  姜煦心里漠然,没多少感伤,道:“萧磐算是盯上了阳瑛郡主,郡主不是他的对手,早晚会死在他手下?,上一世便是如此,有些人?的结局是一生?难逃的厄运。”

  傅蓉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里血脉的搏动。

  姜煦同时?动作,将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掌心下?,一起搭在她脆弱的颈上。

  傅蓉微手指贴着姜煦的皮肤在战栗。

  姜煦道:“但是你解脱了。”

  傅蓉微是自杀殉城的人?,他带她远离了那座宫城,便是远离了上一世的厄运。傅蓉微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呢?”

  新的噩梦和预言缠上了傅蓉微,在她的心底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傅蓉微问道:“你听说?过术士吗?”

  姜煦一时?没说?话。

  傅蓉微便自顾自讲下?去:“颍川王妃告诉我,术士难得,他们精通巫术,相术,医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只伴在真龙左右,扶他们乘风直上。或许萧磐真的有帝命在身,万一我们阻止不了,此后又当如何?”

  姜煦道:“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傅蓉微:“我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自艾自怜……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我快不认识自己了。”

  姜煦顿了一下?,他其实发觉了,上一世,他没有与傅蓉微有过如此亲近的关系,但根据道听途说?的种?种?,不难对她有个了解。她那苦难多磨的一生?,带给她的坚硬如铁的心志,她所算计的每一步,背后都藏着周密详细的推演与权衡,她一生?没有过一次意气用事,哪怕最后引颈自戮,也是将自己埋成了小皇帝心中的一步暗棋。

  她一生?短暂的温存只在于侯府的云兰苑。

  离开那座破败的院子之后,她便没有再?爱过任何人?。

  一只没有引线的风筝自然无所畏惧。

  姜煦道:“假如你不在乎我,你会和上辈子一样坚忍,冰冷。”

  傅蓉微茫然呢喃:“是因为你?”

  姜煦道:“是我。”

  只有他安好活着,她才能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