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跪(1 / 1)

哑女 妙玉子 410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9章 跪

  圆儿还欲再为烟儿抗辩, 却见连霜的脸色已灰败不堪,她只得?攥住了连霜的衣襟,近乎祈求地问:“姐姐,我们姑娘连爬也不爬不起来, 又怎么能去?前厅伺候?”

  连霜已沉了脸, 只冷声道:“主子的吩咐, 我也只是照办而已。”

  圆儿正要再说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见本该在罗汉榻上安眠的烟儿已穿戴好了衣衫,正以她清瘦柔弱的身躯立在门扉旁, 目光沉静的望了过来。

  分?明只是一个清渺淡薄的眼神,却让圆儿霎时红了眼圈,一时连尊卑规矩都忘了,便在连霜面前嚎啕大哭道:“我们姑娘的命怎么那么苦?”

  被弃如敝帚、一片真心错付就罢了, 连偷偷怀了身孕也得?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的磋磨。

  这?干嚎般的两嗓可把连霜吓了一跳, 霎时便疑惑地望向烟儿, 觑见她清媚中凝着几分?娇俏的面容,虽只着一件素色的罗衫,可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儿也有些?濯濯其华的气韵。

  连霜在心里叹道:怪道这?么多年世子爷只收用了烟儿这?一个通房丫鬟。

  如此貌美灵秀, 却不该生在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脸上。瞧,前厅里坐着的那些?侯府嫡女, 不就在想法子磋磨她吗?

  “跟我走吧。”连霜收起了心内一闪而过的同情?, 肃着脸领着烟儿去?了前厅。

  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 一路上烟儿只默然地缀在连霜身后,既是不能说话, 也是无话可说。

  *

  前厅内。

  方才太?子亲临郑国公府,庆贺郑衣息与苏烟柔这?对神仙壁人结下百年姻缘, 也算是将郑国公府和宁远侯府拉到了东宫的这?一条船上。

  对此,宁远侯苏卓也乐见其成。毕竟陛下对皇后娘娘仍有结发夫妻的敬爱之意在,太?子又是正经的中宫嫡出,大统之位非他莫属。

  而五皇子的生母刘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庶妃而已,且刘家?与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又有天壤之别。

  苏卓在定亲宴上豪饮了许多酒,回府时已由苏琪政片刻不离地搀扶着他,郑衣息先将未来岳丈和未来大舅兄送出了府。

  再与太?子在花厅内攀谈了一阵,太?子和颜悦色地与他笑谈了一阵,便起身说要回东宫。

  郑衣息自然要亲自将他送出郑国公府,这?还不够,还得?殷勤地再将他送回东宫,顺带密谈一番接下来的安排。

  所以此刻郑国公府的前厅内便只剩下了郑老太?太?、苏氏与苏烟柔。

  刘氏则与段氏去?了后院说话。

  苏氏正在与苏烟柔攀亲,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也认了个族亲。

  若换作从前,苏烟柔定是不愿搭理苏氏,可将来她嫁到郑国公府后也免不了要与苏氏相处,当即便也给了个笑脸。

  郑老太?太?也乐见其成,只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里笑眯眯地瞧着底下的苏烟柔。

  连霜带着烟儿走进前厅时,便正好听见郑老太?太?将她嫁妆里的一只翡翠镯子送给苏烟柔赏玩。

  那镯子成色极好、通体碧玉,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苏烟柔当即便笑盈盈地应下,对着郑老太?太?福了福身道:“多谢老太?太?。”

  笑声甫落。

  连霜已带着烟儿跪在了前厅正中央,因着烟儿不会?说话,故只是给郑老太?太?磕了个头。

  因喝了那安胎药的缘故,烟儿的手脚正在发虚发汗,从地上爬起来时便显得?有些?笨拙。

  便见正摆弄着那翡翠镯子的苏烟柔倏地嗤笑了一声,眸光虽不肯往烟儿身上瞥去?,可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酸厉的笑声。

  “怪不得?人人都说郑世子宠你。你瞧,我不过是吩咐你来前厅伺候,你却拖了这?样久太?肯现身。”

  上首的郑老太?太?与苏氏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苏烟柔的话一般,一个字都不曾说。

  她们大抵是知晓了苏烟柔要在嫁进郑国公府前好生磋磨烟儿一番,一是为了立下主母的威严,二也是为了挫一挫烟儿的气焰。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儿,郑老太?太?和苏氏都是做过主母的人,也曾整治过夫君身边的妖妖冶冶的通房丫鬟。

  自然不会?在这?等时候出声为烟儿出头。

  苏烟柔的这?一句落了下来,烟儿便又不得?不重跪回地上,垂眉敛目地等候着她的发落。

  她越是谨小慎微,苏烟柔的心里就越是痛快。况且郑老太?太?与苏氏都待她客气至极,也助长了她的气焰。

  苏烟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烟儿,瞥见她姣美的好似粉桃一般的面容和跪着也挺的笔直的脊背,心里蓦地一闷,余光又瞥见她耳朵上的玛瑙坠子。

  一股奔涌而来的妒火耸遍她的全身上下,催着她伸出手去?夺烟儿的耳坠。

  因苏烟柔的大力动?作,烟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处传来一阵撕破皮肉的痛意。

  她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便只能任凭苏烟柔将那玛瑙耳坠摘下,粗蛮的撕扯动?作划伤了她的耳垂,渗出细细密密的血丝。

  拿回玛瑙耳坠的苏烟柔终于?从妒海里抽身而出,眼觑着上首的郑老太?太?合了眼,而对坐的苏氏却望了过来,苏烟柔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懊悔于?自己的冲动?,竟是与一个如此卑贱的哑巴争风吃醋。

  而且她还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一时便横眉竖目地与烟儿说:“你这?丫鬟手脚不干净,竟是偷拿了我的玛瑙耳坠,便去?外?头跪上两个时辰吧。”

  话一出口。

  仿佛入定的郑老太?太?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抬了眼皮,含笑着望向苏烟柔,道:“哦?我们府上竟还有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偷东西还偷到柔姐儿身上来了,阖该去?报官才是,这?才能给柔姐儿一个交代呢。”

  这?话虽是好似向着苏烟柔儿说的一般,可话里的讥讽意味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这?是郑老太?太?不高兴了,苏烟柔要磋磨个小丫鬟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了她泼了个“手脚不干净”的罪名?,这?可攀扯到了郑国公府的家?风。

  郑老太?太?自然不乐意。

  苏烟柔也自觉失语,见郑老太?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时便改了口风道:“许是我记错了,只是这?丫鬟屡次对我不敬,祖母可要为我做主啊。”

  还没?嫁进郑国公府,却已是唤起了郑老太?太?祖母。

  苏氏本在静静地喝茶,听得?苏烟柔的这?句撒娇之话,险些?便绷不住笑了。

  幸而她这?点细微的动?作没?人瞧见。

  既是苏烟柔退了半步,郑老太?太?便也不紧咬着不放,只道:“既如此,便让她去?庭院里跪上一个时辰吧。”

  苏烟柔今日不过是要来试探一下郑家?人对郑衣息的这?个通房丫鬟的态度,如今得?了郑老太?太?的庇护,自然兴高采烈地应了。

  两个主子之间其乐融融,却苦了跪在地砖上的烟儿。

  她身子孱弱无比,耳垂又因方才苏烟柔的动?作而渗下了血丝,比起那抽动?筋脉的痛意,被苏烟柔肆意□□后坍塌的尊严才更戳痛着她的心。

  也许一个卑贱的丫鬟本就不该提什么尊严。

  可烟儿只是不明白,苏烟柔为何还要这?么羞辱她?明明郑衣息已经连见也不肯见她了,分?明是将一颗心都放在了苏烟柔身上的意思。

  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痛意入心,烟儿被连霜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听见了她一句压低声音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脑海混沌的没?有办法去?分?辨前路,只能任由连霜拉扯着往庭院里走去?。

  她跪得?双膝疼痛不已,以为好得?已差不多了的旧疾也被勾了出来。

  短短半年,她先是尝了一回情?爱的滋味,被郑衣息捧在云端上,又重重地摔在了泥土里。

  也许泥泞之地,本就该是她待的地方。

  那个寂冷的月夜里,郑衣息轻柔的啄吻也如南柯一梦般可望而不可即。

  烟儿就这?么跪在庭院之中,任凭四处来往的奴仆下人们对她指指点点。

  膝盖上的痛意尚且能忍,人前的尊严也能弃之不顾。

  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

  她还这?样小,能不能受住这?一场磋磨?

  烟儿不敢想,她只能忍着泪意,脸颊两侧被一阵阵萧瑟的秋风拂过。

  不知跪了多久,本就胀胀的带有刺痛感的膝盖好似被人拿刀割了一下一般,再然后就是一阵牵连到肚子的痛感。

  这?股痛感从四面八方向烟儿袭来,几乎让她无所遁形、无处逃避。

  她方才还跪得?笔挺,如今却只能弓着身子、惨白着一张脸大口地喘气,洁白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瞧着是不太?好了的模样。

  不远处的前厅里,郑老太?太?正与苏烟柔在说话,苏氏也在一旁凑趣,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并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庭院之中。

  自然也没?有人发现烟儿的异样。

  还是垂立在回廊上的连霜瞧出了些?端倪,她遥遥瞧了眼烟儿,见她后头的衣摆处渗出了些?血丝,一时有些?心惊。

  莫非是来了月事?

  可是瞧着这?血有些?止不住的势头,甚至于?要浸湿烟儿垂在石子地上的衣摆,连霜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流出来的血这?样多,可不像是月事。倒像是小月了。

  连霜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去?寻了绿珠,将此事说了后,两人一合计便先一起使力把烟儿扶去?了一处僻静之地。

  又等了一会?儿后,前厅里的苏烟柔才问起了烟儿,连霜却壮着胆子上前禀报道:“苏小姐,她已是跪了一个时辰了。”

  烟儿的的确确是跪了半个时辰多,被抬去?耳房也有两刻钟了。虽还是比一个时辰要少些?,可苏烟柔一时也难以察觉,只随口嘟囔了一句:“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庭院石子路上的点点血迹已被小丫鬟们端着水冲掉了大半,故苏烟柔离去?时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

  李休然赶到耳房时,烟儿已疼的几乎昏厥过去?。

  几个郑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替他把药箱搁下,连声催促道:“李大夫,你快瞧瞧她。”

  此刻的烟儿正躺在耳房的软榻上,身子佝偻成一团,因过分?疼痛的缘故,全身上下好似都被汗水打湿了一般。

  凑近了之后,李休然还能听见她因疼痛而泄出的呓语,声音闷闷的好似泣了血,就像一只被猎杀的小兽一般。

  李休然几乎是红了眼眶,撩开烟儿的衣衫下摆,瞧见那几乎要浸湿她裙裤的鲜血,忙拿出金针来替她止血。

  说罢还对身后立着的绿珠说:“她这?是小产了,最好是要一碗参汤吊一吊精气神。”

  “小产”二字恍如一道惊雷一般把绿枝砸懵在了原地,短暂的怔愣之后,她便对上了李休然那双朗俊的面容,她蓦地红了脸。

  “你且等等,我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郑国公府里哪儿有奴仆配用参汤的道理。只是烟儿流掉的这?个孩子必是世子爷的,兴许郑老太?太?也愿意赏下一碗。

  绿珠忙辞别了李休然,一去?前厅见郑老太?太?还在其中,忙对她行了礼道:“老太?太?。”

  却见坐在插屏后的苏氏也绕了出来,绿枝张着嘴本是不知该不该说,只是想起耳房里气息奄奄的烟儿,若是不说,这?一辈子也难以心安。

  她便道:“烟儿小产了,府医说要参汤给她吊一吊精气。”

  说罢,本在饮茶与说笑的郑老太?太?与苏氏都是一怔,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影。

  绿珠心里慌乱的直打鼓。可她转念想到她与烟儿都是一般的苦命人,挣扎着活在这?深宅大院中,若是能有相帮的地方,总不能袖手旁观才是。

  郑老太?太?听得?绿珠的话都面色极为难看?,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小产过三回的产事,再想起烟儿的这?一胎定是郑衣息的种。

  心里既高兴,又不高兴。

  思索了许久后,她才道:“去?我私库里拿吧。”

  郑老太?太?私库里的可都是上好的百年人参,绿珠听后也是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跑出了前厅。

  而苏氏心里已是喜得?不知所以,郑衣息竟然在成婚前闹大了通房丫鬟的肚子,这?事儿可是太?过不堪,若是让宁远侯府的人知晓了,这?桩婚事……

  郑老太?太?终是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瞥了眼喜色不作掩饰的苏氏,暗自在心里慨叹了几声,而后便道:“苏氏。”

  她声音严苛沉迈,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恼怒。

  自苏氏嫁进郑国公府起,郑老太?太?对她这?个二儿媳便格外?优待,也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今朝是头一次用“苏氏”二字来称呼她。

  苏氏不由得?心间一凛。

  “我知你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若是把这?事捅出去?,搅黄了息哥儿和宁远侯府的这?桩婚事,兴许有朝一日世子爷一位就能落到你们二房的两个庶子手里了。”郑老太?太?冷笑着说。

  她矍铄的眸子里仿佛凝着寒刀,透过外?衣窥见了苏氏的内心,苏氏也是笑意一僵,正欲解释之时,却听郑老太?太?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我只告诉你,这?爵位绝不可能落到二房。”

  “老大老二都是我的嫡亲儿子,谁的孩子做世子爷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可与我们郑国公府百年的威望来说却有天大的差别。”

  苏氏哪里敢直面郑老太?太?的怒火,当即便要说不敢。

  谁知郑老太?太?已把手心里握着的茶盏砸到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乎要震破苏氏的耳膜。

  “我会?把这?哑巴远远地送出京城,或是让她去?家?庙里空度残生。其余知情?的人也会?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若是外?头还有半点风言风语,就全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