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动(1 / 1)

哑女 妙玉子 731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2章 情动

  烟儿从不曾知晓, 原来那?般高高在上的人哄人时呓出的嘤咛,也?会像山间的清铃一般颤动着她的心。

  这似乎是?郑衣息头?一回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话,以至于让她忘了呼吸,忘了应答, 忘了他们之间的尊卑之差。

  须臾间。

  她被托举着逼至窗臼与明台的空隙处, 清辉般的月色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落在烟儿莹白的脖颈处。

  “就这样。”他说话的声音发着颤,吻随着月色一起摇曳游移。

  烟儿靠在那?薄木所制的窗棂之上,几乎能听见?候在外间的双喜的呼吸声。

  她心内又羞又惧。

  只能无力攀附着眼前之人。

  不知何时,庭院内的青玉树上飞来了一只布谷鸟, 立在枝头?低鸣着寻觅雄鸟的踪影。

  声声如莺似啼,盖住了里屋细微的声响。

  可耳聪目明的双喜仍是?听见?了些像小猫挠人般的响动,他立时要去寻声音的来源,可找了半日人却定在了书房的支摘窗旁。

  月色在支摘窗上映出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他的脸霎时红了一大半, 几息间连步子?也?迈不动。

  而一窗之隔的郑衣息也?在凝神注视着他的小猫。

  望着眼前好似镀了一层月辉的莹白之人, 他不可自抑地覆了上去, 千疮百孔的心才得以愈合。

  只有靠近她,拥有她。

  才能解他心头?之苦。

  这一刻的郑衣息忘了何为主仆尊卑,也?忘了于嬷嬷的死?, 更忘了太子?的严声教诲。

  他不再去想御前司的官职,不再去谋从龙之功。

  他只想与眼前之人一起堕落在无边的月色之中, 永不分离, 不死?方休。

  *

  双喜臊了一夜, 临到天刚蒙蒙亮时,才听见?里头?的动静息止。

  他立时便跑到了耳房去, 将?炉灶上的水壶拿了起来,而后便殷切地靠在书房门前, 轻声问了一句:“爷,可要水。”

  无人应答。

  双喜忙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喜滋滋地说:“我怎么也?犯蠢了,爷累了一夜,此刻只怕早已睡熟了。”

  再过?一会儿,各方各院的小厮们都已出来上值。

  小武与无双也?穿戴齐整地走?到了书房前,却见?双喜颐指气使?地立在台阶前,对他们说:“别吵爷,都滚一边去。”

  无双还好些,小武却抬着脖子?与双喜回呛道:“爷今日要去宁远侯府送节礼,已嘱咐过?我的。”

  双喜却笑道:“烟儿姑娘昨夜可宿在了书房里,你当真要进去?”

  小武听得这话,方才的气焰立时消下去了大半。

  他如今已能摸清楚爷的大半脾性?,可偏偏爷对这位烟儿姑娘的心意,他实在是?摸不透。

  他到底是?不敢再与双喜挣扎下去,两?人一起蹲在了书房门前,等着里头?的声响渐起。

  日上三竿时,荣禧堂来人问了好几回,得知郑衣息仍是?未起身后,郑老?太太身边的关嬷嬷也?耐不住好奇,问了一声:“爷再不起,可就误了去宁远侯府送节礼的时辰了。”

  双喜只能苦着脸与关嬷嬷说:“嬷嬷也?知晓爷的脾性?,我们再不敢进去劝的。”

  关嬷嬷听罢倒也?只能点了点头?,只是?瞧着澄苑里上下伺候的只有几个小厮,连个丫鬟的影儿也?没有。

  她立时蹙起了眉,问双喜:“你们院里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呢?”

  双喜脸颊一红,指着外书房的方向?道:“在里头?。”

  关嬷嬷也?是?过?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双喜话里的意思。

  “行了,我知晓了。 ”说罢,便离开了澄苑。

  回荣禧堂的路上却是?不小心撞上了刘氏身边的楚嬷嬷,关嬷嬷与楚嬷嬷素来不对付,当即便冷言冷语地讥讽道:“呦,楚妹妹今日怎么敢出门子?了?”

  楚嬷嬷脸色一窘,立时便要快步离去,谁知关嬷嬷却是?不肯放过?她。

  “说出去我都替你臊得慌,巴巴地送了你侄女去爷院里,可爷连瞧也?不瞧,就把那?两?个丫鬟打了板子?扔出去。”

  楚嬷嬷忍着气,脚下的动作愈发快了些,关嬷嬷却仍旧高声喊道:“咱们世?子?爷就算收用个丫鬟,也?不肯要你家的那?个妙人呢。”

  *

  烟儿悠悠醒来时,发觉自己正枕在郑衣息的臂膀之上。

  身侧是?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好似是?昨日里她最难熬时因寻不到撑力而不慎挥碎的。

  双喜曾说过?,这些瓷瓶价值不菲。

  她脸色一白,都顾不上身上的痛意,下意识地要去挪开那?些碎片。

  可她一动,身旁的郑衣息便睁开了眼,大力箍住了她的蜂腰,将?她重又拉回了自己身边。

  “跑什么?”他哑声问。

  四?目相?对间,郑衣息漆色的眸子?里仿佛蓄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沉潭,蓬勃的热切目光仿佛要将?烟儿拆吞入腹。

  他散着衣襟,外衫不过?随意地垫在身下,不至于让她们二人宿在冷硬的地砖之上。

  烟儿一见?他讳莫如深的眸色,便下意思地发颤,忆起昨夜里零碎的回忆,和他索求无度的样子?,立时便摇了摇头?。

  郑衣息却兴味十足地笑,问她:“不喜欢吗?”

  烟儿瞥见?他打趣的目光,双靥霎时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

  郑衣息盯着她不肯挪开目光,忽而发觉除了那?事能让他减轻心内的痛意外,连逗弄她、让她羞赧不已也?能如此。

  他也?是?他头?一回。

  从前只嫌那?些丫鬟们卑贱,并?不肯收用。如今却对一个最卑贱的哑女起了意,占了身。

  且郑衣息清楚地明白,他对烟儿的“意”只怕没那?么快消止。

  郑衣息心内有一刹那?的别扭,思绪也?渐渐飘到了昨夜里于嬷嬷只余一口气的景象,埋在骨髓里的痛意又涌了上来。

  适逢烟儿以皓腕遮住了自己的莹白,似是?要起身往外头?走?去。

  可下一瞬,她却被郑衣息牢牢地按在布满褶皱的衣衫之上。

  她说不了话,只得被他强硬地封住了双唇。

  间隙。

  郑衣息瞥见?了身前博古架上的青玉瓷瓶,心内有一瞬怔愣,而后便化作了最纯澈的渴求。

  就如小武说的那?番话一般。

  他喜爱瓷瓶才会将?其摆在书房的博古架之上,日日夜夜地赏玩不休。

  如今与这哑巴在一块儿沉沦,也?是?因为自己对她的身子?有几分兴趣罢了。

  这与情爱、心悦什么的并?无关系。

  只有堕于这无边欲.念,方能止痛。而这哑巴刚好能让他其意罢了。

  是?了。

  就是?如此。

  郑衣息覆上烟儿的唇,对自己这般说道。

  *

  书房外的双喜一个头?赛两?个那?么大。

  如今已近午膳时分,书房内的郑衣息非但没有半分要出门的意思,那?不该有的声响却又响了起来。

  他可听了一夜墙角了,如今再听已是?接近麻木,心里担忧不已,可又不敢出声煞了郑衣息的兴。

  好在老?太太房里的人不来打听,烟儿姑娘又是?个哑巴,发不出什么声响来。

  双喜急的直跺脚,空等了一个时辰后,里屋的声响终于息止。

  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书房紧紧闭阖的大门开了,出来的人也?是?他盼了许久的世?子?爷。

  郑衣息衣衫不整,神色间有几分凝郁,他抬眼对双喜说:“去把府医请来。”

  双喜一愣,旋即猜到了关窍。

  他家爷这般不知节制,烟儿姑娘又是?柔柔弱弱的娇人儿,怎么禁得住?

  他应下,忙要朝庭院里跑去时,却又被郑衣息唤停。

  “罢了,还是?去回春馆请个懂妇科的大夫来。”

  双喜忙点头?。

  *

  明辉堂内。

  楚嬷嬷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向?刘氏哭诉了一通后,便道:“太太替世?子?爷寻了个模样、性?情都挑不出错儿来的瘦马,还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女,一并?送去了澄苑,可爷却连正眼也?不肯瞧。”

  刘氏正坐在梨木镌花椅子?里,手里正捧着一个青花缠枝茶盅,神色安详,不见?半分恼意。

  楚嬷嬷撒开丫子?闹了一场,连往日里的体面都不要了,可刘氏却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她心里也?没了底,便只能说起了郑衣息收用那?哑巴一事。

  “世?子?爷这么做可是?在明晃晃地打太太您的脸儿,咱们这些簪缨世?家里,再没有哪个爷们儿的通房丫鬟是?个哑巴的说法。”

  刘氏不过?搁下了茶盅,对楚嬷嬷说:“你那?侄女叫黄莺,生的也?不错,过?几日让她来给我磕个头?,我替她挑桩好婚事。”

  此话一出,楚嬷嬷便羞窘地垂下了头?,知晓她的心思都被刘氏看穿,便不言语了。

  这时白芍捧了一碗莲子?汤过?来,楚嬷嬷忙起身接过?,殷勤地伺候刘氏用莲子?汤。

  白芍却是?面色凝重地走?到刘氏身旁,说道:“方才去大厨房要莲子?羹时,那?里的朱婆子?竟是?先紧着澄苑那?儿,说双喜特地来讨要了一碗滋补的药羹,要送去给爷身边的烟儿姑娘。”

  刘氏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她抬起冷冰冰的眸子?,落在白芍身上,“大厨房那?儿都是?苏氏的人,她是?在挑拨我和息哥儿的关系呢。”

  白芍与楚嬷嬷皆听不出刘氏话里的深意,知晓她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并?不喜旁人多嘴,便住了口不敢多说。

  刘氏沉吟片刻,忽而将?那?莲子?汤递给了楚嬷嬷,笑问她:“你说的没错,他是?在打我的脸。”

  白芍见?状则道:“太太何不将?那?哑巴收揽过?来?那?哑巴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几锭银子?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说罢,楚嬷嬷却推搡了她一下,嘴里骂道:“你出的什么主意?咱们太太是?何等尊贵之人,碾死?那?哑巴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犯得着还要屈尊纡贵地收买个哑巴?”

  刘氏面色如常,不见?喜色,也?不见?怒意。自从她的嫡子?夭折了以后,她便常年木着一张脸,好似失去了喜怒哀乐。

  良久,久到楚嬷嬷和白芍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刘氏才轻声开口道:“把那?个叫烟儿的丫鬟带来。”

  *

  烟儿的确是?晕了过?去。

  郑衣息也?知晓自己过?了火,便请了个人替她医治,配了膏药后才起身出了澄苑。

  此刻他神清气爽,并?刻意忘却了于嬷嬷一事,只想着将?送节礼一事办的妥当一些。

  可他刚走?,楚嬷嬷便气势汹汹地赶来了澄苑,扯着嗓子?要寻烟儿的踪影。

  恰逢双喜去送回春馆的大夫出门,小武又不见?了踪影,其余的小厮们不敢做澄苑的主儿。

  楚嬷嬷领着人冲进了正屋,瞧见?烟儿正躺在罗汉榻上紧阖着双目,忙唤人上前扯掉了她的锦被。

  “太太要见?你,快起来。”她横眉竖目地吼道。

  昏昏沉沉的烟儿耳畔响起一阵粗俗不堪的声响,她想睁开眼,可身上酸胀劳累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来。

  楚嬷嬷却不是?个讲理的人,当即便差人把烟儿从罗汉榻上拖了下来。

  而后便一群人合力将?她从澄苑拖去了明辉堂,在回廊拐角处恰好碰上了回来的双喜。

  双喜被眼前一幕唬了一大跳,见?凶神恶煞的楚嬷嬷等人拖着烟儿往明辉堂的方向?去,神魂都吓飞了大半。

  刘氏与他家世?子?爷的恩怨极深,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将?烟儿抬去明辉堂,别是?使?了法子?要磋磨她。

  他忙去前院寻郑衣息,可即便他脚程飞快,也?赶不上郑衣息骑马远去的速度。

  因怕烟儿会有性?命之忧,双喜咬了咬牙,便拔开腿往京城正街的方向?跑去。

  *

  明辉堂正屋。

  烟儿无力地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之上,因头?昏脑涨的缘故,她瞧不真切刘氏的面容,只能靠着声音来分辨方向?。

  上首的刘氏睥睨着趴伏在地的烟儿,就仿佛在打量什么腌臜至极的东西一般。

  若不是?郑衣息做事太不留情面了一些,她也?不想为难一个低贱的哑巴。

  半晌。

  刘氏手里盘弄着的佛珠止了声响,她也?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倒忘了你不会说话。”

  烟儿听不真切,不过?勉力抬起头?,望向?刘氏。

  立在刘氏身后的楚嬷嬷却上前拧了一把的皓腕,嘴里骂道:“谁许你抬头?直视太太。”

  刘氏却朝她瞥去一眼,嘴里道:“佛祖跟前,不许动手。”

  楚嬷嬷这才悻悻然地退回了原位。

  烟儿跪直了身子?,腕上疼痛不已,便只能愈发小心地垂下了头?。

  她不知刘氏将?她唤来明辉堂是?作何打算,可也?明白郑衣息与刘氏之间藏着诸多龃龉,心下便有些害怕。

  等了良久。

  刘氏见?烟儿身子?跪得有些不稳,便笑着说:“你伺候息哥儿辛苦,这里有一碗汤药赏你,你便喝下吧。”

  语毕。

  楚嬷嬷便从身后的案几上拿了一盏药碗,另几个婆子?眼疾手快地上前按住了烟儿的手。

  凑近了以后。

  那?药碗泛起的浓重哭意呛的烟儿连连咳嗽,抬眼见?楚嬷嬷狰狞的面容,和刘氏佛口蛇心的模样,她已是?能猜到这碗药里装的是?什么。

  *

  双喜不要命地往京城正街上跑去。

  满头?的淋漓大汗,双腿更是?沉重的好似灌了铁一般,可他却是?不敢停下来,只生怕世?子?爷不赶回去,烟儿姑娘便会丢了性?命。

  他抄近道朝着宁远侯府的方向?跑去,终是?在郑衣息下马前赶到了他身侧。

  双喜气喘吁吁地拦在郑衣息马前,大汗淋漓的模样让郑衣息蹙起了剑眉,“你怎么来了?”

  双喜忙答道:“爷一走?,楚嬷嬷就带人把烟儿姑娘抬去了太太院里,烟儿姑娘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郑衣息一怔,旋即便翻身下马细问双喜:“你瞧见?了?”

  双喜点头?如捣蒜,他望了眼不远处的宁远侯府,和郑衣息不算舒朗的面色,竟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万一他家爷不打算赶回去救烟儿姑娘呢?

  郑衣息望着不远处的宁远侯府门楣,瞧着那?半敞的红漆木大门,心里却有几分纠结。

  于情于理,他都该登门像宁远侯致歉,再将?事先备下的节礼送出去。

  这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该做的事儿。

  刘氏极有可能会磋磨那?个哑巴,可磋磨就磋磨吧,不过?是?件供人赏玩的瓷玉瓶儿,碎了就再买一件。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旁的双喜却是?黯了黯眸子?。

  他早该想到的,爷哪怕再将?烟儿姑娘放在心上,也?比不过?与宁远侯府的这桩姻缘。

  是?他做事莽直了。

  双喜失望地垂了头?,心里又想起烟儿往日里的好处,一时便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伤心之感。

  所以,他们这些奴仆们,就当真不配被主子?放在心上吗?

  思绪凝滞之间,身后却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

  双喜回身一看,见?他家世?子?爷正骑马而来,神色有说不清的肃冷与凝重。

  他停在双喜面前,见?他连路也?走?不安稳,就把他提上了马。

  而后,便全力驶向?郑国公府。

  临到大门前,双喜还欢喜得一颗心直往上跳。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烟儿姑娘来了澄苑以后,他家爷便变得有人情味多了。

  郑衣息抽着马鞭,不断加快着回府的速度。

  心里却是?一阵阵的烦躁。

  他是?疯了不成?明明宁远侯府就在眼前,他却只让丁总管进门去送节礼,而他则赶回郑国公府去救那?个哑巴。

  方才只差一步就能迈步进宁远侯府的门槛,可他偏偏忆起了昨夜里那?哑巴拿着帕子?为他擦拭伤口的专注模样。

  他暗骂了一声,还是?驾马回了郑国公府。

  而此刻的宁远侯府内。

  昨夜里,苏烟柔不知为何梦到了郑衣息。这梦里他还是?那?副冷清冷心的模样,连正眼也?不肯往她身上望来。

  可偏偏就是?这一副模样,让苏烟柔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慌乱不已。

  醒来后。

  她便漫不经心的向?身边的丫鬟提起了郑国公府的节礼一事。

  “我记得去年是?郑衣息来送的吧?”她问。

  身边的丫鬟忙答道:“正是?呢,姑娘往年都不肯去前院与郑世?子?说话。”

  苏烟柔愈发红了脸,只让灵珠为她梳头?发,再让白药从箱笼里挑件最鲜亮的衣裙。

  打扮一新后,才喜意洋洋地去了前厅。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不见?郑国公府的人上门。

  宁远侯脸色不好看,段氏也?不高兴,便数落苏烟柔道:“都是?你这孩子?,先头?郑世?子?来送节礼时总推脱着不肯出来见?他。”

  苏烟柔撇了撇嘴,小声地说:“我今日不是?出来了吗?”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门房才来报,说郑国公府来人了。

  苏烟柔假意在品茶,眸光却紧紧落在前厅之外的廊道上,殷切的眸子?里多了两?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

  不多时,丁总管便迈步进了前厅,做小伏低地对宁远侯府的三个主子?行了礼,嘴里道:“咱们爷身子?不舒服,不能亲自来送节礼,还请侯爷、侯夫人见?谅。”

  苏烟柔脸上的笑意一僵。

  *

  烟儿已打碎了楚嬷嬷递上来的药碗。

  刘氏并?未着恼,不过?望着烟儿一笑道:“倒也?不笨。不过?这一碗里装着的只是?避子?汤,你打碎了,就得喝下一碗。”

  下一碗才是?绝嗣的汤药。

  刘氏不可能屈尊纡贵地去讨好、收买一个卑贱的哑巴,可却能让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迫于无奈来投靠她。

  一个哑巴,且没有子?嗣。等苏烟柔进了门后,她还有谁可以依仗?

  刘氏眸中掠过?几分自得,一声令下,楚嬷嬷便上前掰开了烟儿的嘴,意图将?这碗汤药灌进她喉咙里。

  烟儿的手已被别的婆子?制住,再无可以挣扎的余地。

  就是?在这个时候,郑衣息带着双喜闯入了明辉堂。

  外头?几个相?拦的婆子?统统被他踹倒在地。

  刘氏觑见?这一幕,气的从椅子?里起了身,横眉竖目地喝问他道:“你是?疯了不成?嫡母的院子?也?敢乱闯。”

  郑衣息却理也?不理她,将?楚嬷嬷一把推开后,抱起烟儿便离开了明辉堂。

  连一句话也?不愿与刘氏多说。

  回澄苑的路上,郑衣息低头?望了眼怀中泪流不止的烟儿,见?她蜷缩在一块儿,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心间冒起的恼怒之意竟是?比方才还要再多几分,且还掺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这样的念头?只闪过?一刹那?,郑衣息便摇了摇头?,将?烟儿带回了澄苑。

  他想,是?他昨夜太过?火,早上又要了她一回。如今对她有几分歉疚也?是?应该的。

  他这么告诉自己,心头?那?些千丝万缕的痕迹也?消散了不少,只是?见?烟儿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模样,竟是?生平头?一次磕磕绊绊地说起了话。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快去传府医。”

  无双忙跑去请府医,双喜累的够呛,先躲去寮房里歇息一番。

  小武悄悄走?进正屋,见?罗汉榻上的烟儿双目紧闭,他家世?子?爷则目光灼灼地盯着烟儿瞧,脸上横布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说不清是?恼火,还是?烦闷。

  他忙走?上前,谄媚般的与郑衣息说:“爷别担心,烟儿姑娘也?未遭什么罪,一会儿府医来了,定能将?她治好。”

  郑衣息却是?被他戳中了心事,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只说:“谁说我担心了?”

  说话时却是?刻意放弱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发觉,他说这话时不想让内寝里的烟儿听见?。

  小武笑着说:“爷跑来跑去也?定是?累了,先回书房歇歇吧,奴才让无双在这里守着,一有什么信儿就来报您。”

  郑衣息隔着软帘,望了眼其后安静缥缈的好似一缕青烟的烟儿,竟是?生出了些不想走?的心思。

  他猛然一惊,却又正好撞进小武探究的眸子?里,仿佛被他洞穿了心内的念头?。

  一时便步履成风般地往正屋外走?去,似是?要证明他并?不“担心”烟儿一样。

  未几。

  他便迈步进了书房,瞧见?的却是?昨夜荒唐之下留下来的痕迹。

  那?破烂不堪的衣衫,那?半开半阖的窗棂,那?碎了一地的青玉瓷瓶。

  无一不再勾起郑衣息心中那?迷乱、旖旎的回忆。

  他好似食不知味、不知餍足。

  也?不知道为何,偏偏碰了那?个哑巴,能让他心间的不虞与苦痛一齐消散。

  郑衣息只觉得脑袋胀痛无比,密密麻麻的思绪纠缠在一块儿,越是?想理个一清二楚却是?会深陷其中。

  他不愿再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烟儿的身子?实在是?迷人。

  兴许,他对那?哑巴的身子?敢兴趣吧。

  且看三弟就是?了,在外头?养了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外室,难道他每一个都喜欢?

  不过?是?贪恋美色和身子?罢了。

  这念头?一出,郑衣息果然好受了许多。

  不一时,小武便端着茶盏走?进了书房,瞧了眼郑衣息的脸色后,便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道:“太太也?当真是?不给爷面子?,爷前脚刚走?,便纵那?老?奴进澄苑逮人。”

  郑衣息抬头?,望向?他。

  小武接着说道:“爷这么做也?是?有气性?,奴才十分佩服。”

  “气性??”他喃喃道。

  “可不就是?英雄气概吗?奴才知道您不是?为了烟儿姑娘才特地赶回了府上,而是?为了在太太面前争一口气,打狗还有看主人呢,她如此肆无忌惮地磋磨烟儿姑娘,可不就是?在下爷您的面子?吗?”

  这话一出,郑衣息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烟消云散。

  是?了,他又不是?特地为了烟儿才会赶回郑国公府,也?绝不是?为了她才会撂下宁远侯府的节礼一事。

  而是?为了告诉刘氏,她不能轻易动自己的人,换作双喜或小武被抓去了明辉堂,他也?会如此紧张。

  他原本就是?如此。

  *

  李休然为了烟儿诊治了一番。服了一剂宁神的药后,烟儿才醒了过?来。

  她神智渐明,便第一时间抓住了李休然的手,比划着问她还能不能再有孩子?、刘氏的那?碗绝嗣汤她喝下了一点,可会有什么后果。

  李休然满目疼惜,见?状也?只能实话实说:“烟儿,你的身子?比旁人瘦弱,本就不好有子?嗣。”

  这是?她从生下来就有的不足之症,又因好几年不曾吃饱穿暖,又积留了好些病症。

  见?烟儿眸色茫然,里头?涌起了些凄苦之色。

  李休然便只能将?话说的更委婉一些,“也?不是?一定不能有,只是?会比旁人凶险些。你也?知晓生产是?九死?一生的事,你比旁人身子?弱,更不好生养。”

  烟儿却是?立时滴下了泪来,经了昨夜的事儿,她也?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那?人用如此温柔的语调与她说话,也?不再阴晴不定地发怒,今日还特地赶去明辉堂救下了自己。

  她心里很感动。

  她想,她应该是?喜欢郑衣息的。毕竟那?么粲然夺目的月亮高悬在天上,即便是?陷在泥泞土地里的人也?会被月辉照耀。

  她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

  名分、子?嗣都不敢想,只是?却抑制不住心内的哀伤。

  李休然瞧了烟儿好几眼,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劝解她,只好写下了药方,再提着药箱离开了澄苑。

  圆儿忙拿着药方出去煎药。

  用过?药后,一阵困倦之意袭上心头?,烟儿的眼角还挂着泪,便靠在迎枕上沉沉睡去。

  *

  这两?日,郑衣息都忙着承担刘氏的怒火。

  那?日他硬闯了明辉堂,当众给了刘氏没脸。刘氏便去郑老?太太面前哭诉了一番,话里话外都是?说他不敬嫡母的意思。

  本朝极重孝道,若是?此等闲话传到外头?去,对郑衣息的名声也?不利。

  郑老?太太便将?郑衣息叫过?去斥责了一通,又问起宁远侯府节礼的事儿。

  她也?和小武抱着一样的想法,认定了郑衣息不可能是?为了个卑贱的哑女才特地跑回了郑国公府,定是?因要与刘氏别苗头?才会赶回来。

  郑衣息面上听着郑老?太太的斥责,心里却不以为意。

  如今他不过?是?羽翼未丰罢了,待有朝一日他得了从龙之功,必然要刘氏血债血偿。

  他被迫向?刘氏磕头?请罪,而后便脸色沉沉地回了澄苑。

  适逢圆儿陪着烟儿在庭院里赏花,院里那?一株盛放的杏花树浓艳无比,石砖上落英缤纷的模样也?妍丽的很儿。

  烟儿闷了几日,如今才有闲情逸致出来赏赏景。

  郑衣息走?回澄苑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一身素白衣衫的烟儿挽着云鬓,立在飞絮翩舞的杏花树下,不施脂粉,却眉目清艳生动,担得起一句人比花娇。

  他多瞧了两?眼,心口堆积着的烦躁压下去了些。

  而后他便缓缓走?到烟儿身旁,从圆儿手里夺过?了她的皓碗。

  烟儿冷不丁地被人扯到了怀中,先是?唬了一大跳,待转头?瞧见?郑衣息俊秀的脸庞后,却是?下意识地红了脸。

  谁知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却比方才那?股凝神赏花的清冷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

  郑衣息心中一动,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了几分,便凑到她耳边笑道:“那?处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