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并蒂莲(1 / 1)

凤座 汐容 287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章 并蒂莲

绫罗春帐里,年轻女子莲藕似的手臂,削葱样的手指,轻轻扶着鸳鸯枕畔的男子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然后一下一下开始梳理他绸缎一样的长发。

“父皇今儿说,太子这回呈上去的治水方子,可谓是大有长进,早朝时候文武百官都随着口风儿交口称赞。尔尔,你来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形?”

她手下动作不停,看着他懒懒闭上的双眼笑出来,语气轻快,“文武百官?爷看仔细了?我们钟离家的,肯定是没开过口的,爷可别冤人呐。”

他被她一语逗笑,睁开眼刮了下她的鼻尖,“数你浑身抖机灵。”

钟离尔一面轻轻捶着他手臂,一面偏头想了想,“爷别吃心,也别草木皆兵。皇上前些日子跟太子发了那么大的火气,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好一阵子,朝野上下都纷纷猜了皇上要废太子的事儿了。今次这么一夸,倒未必是太子治水的法子多得圣心,不过是给太子个台阶儿罢了。要是法子真的好破天,怎么不立时就差人去办了,那南方洪水可还肆虐着呢,这不也是夸了句就撂下一边儿了吗。”

连烁抬眼好笑的看她,“你提起太子的事儿,心里就没一点波澜?”

钟离尔不轻不重敲了他一下,“我可前头就说了,让有的人别吃心,你瞧瞧,我岂不是料事如神么。”

他笑着扶着她的肩躺下,肩上薄纱触手温软,又替她仔细掖了掖锦被,“是是是,我的尔尔最聪明了,无人能敌。咱们就寝罢。”

夜半时,有风吹动窗子的声音,钟离尔浅眠易醒,抬眼瞧了瞧没大碍,转头看连烁躺在榻侧,侧脸是英朗的轮廓。瞧着瞧着,她嘴角慢慢噙了满满笑意,把手小心翼翼塞进他暖和手心里,凑他胸膛再靠近一些,数着他心跳一声一声,再睡下了。

朔元廿七年七月,皇帝暴毙于养心殿,东厂掌印太监江淇指认太子伙同西厂一党弑君篡位。太子连城请皇帝遗诏宣读,右相钟离郁文于文武百官前亲启先皇遗诏,宣读传位五皇子连烁,兵部尚书祁兴邦携刑部、吏部附议。太子连城率西厂于殿中暴起,东厂督主江淇同锦衣卫护新帝而诛宵小,平息事端,新帝即于殿上下令革取西厂,文武百官皆善之。

连烁已经连续七日没有回王府了,甚至再也不会回来了,紫禁城里每一日都有人一点点运送后宫女眷的细软进宫。只待宫中登基大典准备完毕,又是一朝改朝换代。

这一日晚钟离尔的陪嫁丫头阿喜在替她拆卸发髻的时候,侍女清欢忙跑进来行了个大礼,阿喜放下碧玉簪子,笑着打趣道,“清欢被什么事儿高兴成了这样?”

清欢忙不迭又磕了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奴婢给主子娘娘磕头,给主子娘娘贺喜啦!”

钟离尔一身素色的里衣,神色温和,散了长发微微侧了身看着她,“快起来,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王府里姐妹的位分一直没定,你这声主子娘娘小心让旁人听了去。”

清欢笑着起身,“位分没定主子娘娘怕什么了?娘娘母家姓的是什么?可是姓的钟离啊!天下谁人不知,单就说咱们钟离家的钟字,那是钟鸣鼎食的钟!莫说满王府,就是全天下,也再找不出比主子娘娘身份更尊贵的女子了!况且……”

阿喜笑着拍了下清欢的头,“有话还不快说,敢在主子面前卖关子!”

清欢掩着唇笑了起来,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奴婢可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奴婢都从实招了!今儿个从内务衙门打探的消息,咱们主子的贴身物品,都送进坤宁宫去了!这下南院的那位,怕该是眼睛都嫉红了,成宿成宿睡不着呢!”

阿喜闻言也是用帕子捂了捂嘴,忙扯了清欢的袖子跪下,俯身又行了个大礼,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奴婢恭喜皇后娘娘!奴婢贺喜皇后娘娘!”

钟离尔咬唇笑了下,还是起身扶起她们,温言道,“宫里还没来宣旨,咱们也别凭空猜测。若是空欢喜一场,传出去凭生许多事端。我知道你们是为我高兴,只是礼数不能出错,没的让旁人挑我钟离家的毛病,咱们谨慎着些,等等旨意吧。”

这一夜钟离尔又做了梦,想起一些往事。

她出生的前三夜,母亲连连梦到梧桐树,直到第三日分娩,诞下钟离尔,丞相府上下都认定了这是凤凰降临的福兆,自此对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寄予厚望。

钟离尔十六岁便早已是京城最负美名的才女,恰逢这一年太子连城和五皇子连烁都在诗会对其一见倾心。

丞相夫妇本是属意太子做乘龙快婿,可五皇子连烁连着在宫外守候佳人制造偶遇了月余,又投其所好,终于俘获了钟离尔的心,硬是拧着家里的意思,要嫁给连烁。

丞相夫人日夜担忧以泪洗面,讲给钟离尔凤栖梧桐的梦境,谁料她狠下心肠还是不肯转圜,说出一句——安知真龙竟何人?丞相府拗不过钟离尔的意思,又怕事态再发展下去,这话传出去得罪太子爷,便无奈之下准了连烁和钟离尔的亲事。

成亲后,却恰好先皇对太子愈发冷淡,常加以驳斥,钟离家便渐渐转移了重心,开始暗中为连烁扶持党羽。

钟离尔在黑暗中蓦地睁开双眼,身边依旧空无一人,摸了摸锦被,触手微凉。帐顶的花纹挤成一团撞进她眼里,她定睛瞧了瞧,像是凤凰的图案,却心知肚明只是相似罢了。

成亲的那日,她将从王府侍妾成为他真正的妻子,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那是她一雪钟离家的女儿嫁为人妾之耻的日子。

王府之中,虽然还有南院的兵部尚书祁兴邦之女祁桑、西院的两浙通判秦璋之妹秦洛、连烁生母贤妃母族远房表侄女乔氏,以及家世并不算显赫的钱氏、庄氏、焦氏、杨氏等人,可她于连烁是特别的。

钟离尔自幼跟着兄长、师兄师从右相,在官场政事上懂他的报负,又能时常为他排忧解难。

她爱他、重他、知他、懂他,他们早已是彼此认定的夫妻。

进宫的那日,盛夏翠深,行过官道,过护城河,再由巍峨午门而入,穿过冗长的宫道,置身于红墙碧瓦的精致宫殿中。

她撩起帘子,车马外是熟悉而陌生的巍巍皇宫,是她与他今后的家。

钟离尔后来时常想起这一天,她戴凤冠,着嫁裳,葳蕤又咄咄逼人皇后深青画红袆衣上,那凤尾栩栩如生,脚下踩的凤头鞋亦是只有皇后能用的大红色,像是一团火,烧尽了紫禁城三宫六院佳丽颊边的胭脂色。

那些曾经不必对她俯首称臣的女人,都一个个收敛了满腹的心事,神色恭敬谦卑,俯首帖耳,拜倒在她旖旎繁复的火红拖尾边。

新后一双明眸同额间垂下的珍珠相较也毫不逊色,一垂眸一俯首之间,明艳无边,满目的红照得汉白玉栏杆上的龙纹都似是有了温度一般。

新帝站在太和殿前负手等她,皇后每踏上一个台阶,从宫人,到锦衣卫,到三军,再到百官,似翻涌的波浪,一层层矮下身去。

连烁朱色的喜服在她额前的明珠摇动的时候,堪堪闪了她的眼,她看着他朝她伸出手来,钟离尔略快步上前,将手放在他宽大手掌里。

她想,她的后半生就这样托付给他了,以夫妻的名义。

不论日后,是悲是喜,他们是夫妻啊,夫妻本是一体。

皇后的朱唇边扬起难掩笑意,引得皇帝侧目,连烁同钟离尔听礼官宣读完毕,随即一前一后走上祭坛准备烧香祭天。钟离尔跟在连烁身后,看着他宽阔结实的背影,满心是浓浓的依赖和安心,像是要溢出来的蜜一样甜。

一日的盛典过后,满城的人声鼎沸将京都要点燃了一样,街头巷尾人人脸上洋溢喜色,一家家的孩童盛装打扮排成排地穿街过巷,拍手唱着歌儿,和夜幕中点燃的巨大烟花绽放声一起,直传到这场传世盛宴的主角耳中去。

钟离尔的凤辇先行一步穿过冗长宫道,回到坤宁宫,这座红墙琉璃瓦的巍峨宫殿灯火通明地静默矗立,等待着迎接一国主母。

阿喜上前恭谨小心地扶着她的手步出,阖宫的宫人下跪行礼,三呼千岁。

她抬首看了眼坤宁宫三个大字,嫁衣的拖尾抚过每一寸汉白玉的台阶,一步一莲,坚定又威仪万千地第一次走进这座只属于她的宫殿,走进这座全天下的女子,都只能在心底默默翘首仰望的神坛。

存有懿范,没有宠章,岂独被於朝班,故乃亚於施政。可以垂裕,斯为通典。皇帝夫人钟离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钟离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坤宁宫上空燃起盛大的烟火,她想起早上握住连烁手那一刻他的眉眼,让她无边的安心,这盛世欢歌霎时间好似与她无关,只来得及回顾心下满溢的温柔和喜悦,可那海潮般的欢呼声从宫外一层层席卷而来——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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