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1)

公子病 许乘月 3292 汉字|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八十五章

去年初冬,妙逢时来桐山替傅凛换过新药方后,原本是与叶凤歌说好,会在临川的大通绣坊等她,师徒二人再当面谈谈叶凤歌与傅凛的事。

但几日后叶凤歌赶到大通绣坊,却被师兄邝达告知师父接了消息,急匆匆进京去替一位病人看诊了。之后这三四个月,叶凤歌一直没再得过妙逢时的消息。

今日乍见自家师父与京中来的宣旨官一道出现在门口,叶凤歌自然是又喜又疑。不过碍于此刻形势微妙,妙逢时笑着点点头后,叶凤歌便没有再多嘴问下去。

傅凛自是与叶凤歌一道出来的。

此刻他负手立在她身旁,虽沉默无言,神情姿态却是一派平和从容的清贵雅正。

前一刻傅雁回还在两名宣旨官面前言之凿凿,仿佛傅家五公子正命悬一线;这言犹在耳,下一瞬傅凛就活生生在门口亮了相。

虽他的气色还谈不上多么生龙活虎,但却也不是病弱怏怏的模样——

什么话都不必说,什么事都不必做,只需站在那里,就如同一记响亮耳光甩到傅雁回嘴边。

两名宣旨官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精,对叶凤歌及她身旁那个长身立在门前阶上的那位俊公子并未表现出任何诧异与好奇,对于傅雁回丕变的脸色也视若无睹。

一时间,场面陷入尴尬的静默。

当然,旁人主要负责静默,尴尬的是傅雁回。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在这霎时心意相通,意外默契地闭口不言,只交错传递着心照不宣的古怪笑意。

这让下不来台的傅雁回几近崩溃,脸色由青转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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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两名宣旨官在临川官驿看似闲散地滞留四五日,以及此刻妙逢时凭空出现在仪仗车队,都是有人故意给她下的套。

而有能力下这个套的人选,无非就是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小皇帝,抑或是……那个人。

傅雁回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指甲边沿狠狠掐进掌心。

她生来就是临川傅家最受宠爱、期许的姑娘,又在还不到二十的年纪就凭定乱之功荣封煊赫,虽非家主却实际掌控着大半个傅家,虽未担任实权官职却对临州官场举足轻重,一生至此可谓顺风顺水。

这二十年来她被捧得太高。坊间之人对她多是颂扬与敬服,家中众人对她几乎百依百顺,临州官场人人让她三分,这般境遇将她骨子里原有的那几分任性骄纵滋养成了专横独断,以及与年龄、身份极不相称的倨傲张狂。

所以她根本没想过会有人在这件事上算计她,一路由着性子将自己推到此刻这丢脸到下不来台的地步。

她从不是个懂得反躬自省的人,此刻满心里只有愤懑狂怒,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就在她即将发作时,妙逢时突然上前两步,随意地向叶凤歌身旁的傅凛执了礼:“傅五公子瞧着气色不错,想来冬日里的新方子多少见了些成效。”

“新方子成效显著,早前那些旧方子的抽丝剥茧也功不可没,”傅凛目不旁视地回望着她,唇角勾起温和笑弧,“这些年有劳妙大夫奔波费心,活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五公子抬举了,医家之心,本当如此。”妙逢时说这话时,眼角余光颇有深意地遥遥睨向侧边的傅雁回。

一名宣旨官闻言,执礼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傅五公子,幸会。”

在妙逢时的穿针引线下,双方正式互通了身份,按应有的规矩仪程彼此见了礼。

傅凛又回头唤了管事宿大娘,吩咐派人请两位宣旨官及妙逢时一道往前厅奉茶。

从头到尾,傅雁回被所有人冷冷搁置在旁,仿佛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场面从头到尾都称得上是平静从容,没有人出言指责,也没有人明目张胆地嘲讽,甚至没有人质问她一句“为何要谎称傅凛卧病不起”。

可众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对心高气傲的傅雁回来说,已是淋漓尽致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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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能这么将傅雁回晾着,宿大娘却不能。

宿大娘从前是傅家老太君傅英跟前的人,在临川傅家大宅那些年,也少不得要对傅雁回照拂一二,说来也算看着傅雁回长大的。

待傅凛与来客们一道进了大门后,宿大娘赶忙下了台阶迎过来:“大将军可要……”

恼羞成怒的傅雁回拂袖举步,打断了宿大娘圆场的话,自顾上了台阶,大步流星地迈进门槛,走向抄手游廊下那个独行的纤丽背影。

原本叶凤歌就只是担心傅凛面对伤他至深的母亲会躁郁失控,这才跟着出来。方才见傅凛还算平静,言行皆从容得体、游刃有余,便不准备继续掺和,打算先回书楼去画画,晚些再找自家师父叙旧。

于是便没有跟着傅凛一行去往前厅方向,而是在游廊分道处独自转向北院。“叶姑娘。”

刚踏进抄手游廊的叶凤歌闻声止步,茫然回头:“傅将军有吩咐?”

傅雁回眸底冷硬,通身裹挟着高炽的怒焰走到她面前站定。

“既傅凛的寒症已愈,身边自也不需侍药了,”傅雁回抬了抬下巴,明显迁怒撒火的眼神自上而下将叶凤歌扫视一遍,“稍后便请随妙大夫离去吧。”

随后跟来的宿大娘闻言大惊失色,趋近傅雁回身侧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抬臂挥开。

叶凤歌转身与她面向而立,以眼神示意宿大娘不必管,同时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不无同情地一声叹息。

虽叶凤歌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可当真遇事时脑子却是不慢的。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此刻傅凛已与宣旨官见了面,又有一队金吾卫在,傅雁回不能再明目张胆针对傅凛做什么,就只能拿她来撒气了。

这位家世不凡、功勋卓著的名将,论身份、论年纪,原本都该是德行贵重、端方自持的。

可她却因前一段婚姻的失败而耿耿于怀二十年,生生将自己活成这般不可理喻的模样,实在让人唏嘘又侧目。

“傅将军这就赶我,不怕人说傅家过河拆桥?”叶凤歌的语气还算和缓。

傅雁回重重一哼:“过河拆桥又如何?”

宿大娘见势不妙,趁着傅雁回专心与叶凤歌对峙,忙不迭转身向前厅那头去搬救兵。

“倒也不如何,”叶凤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她执意无理取闹,当即不客气地笑着耸了耸肩,“只是我这桥,您拆不了啊。”

“我终归是傅凛的母亲,这点事还是做得了主的!”

“不,这事您真做不了主,”叶凤歌笑着又悄悄退后半步,“您站在我、的、宅、子里,却打算将我扫地出门?满大缙都没这规矩。”

傅雁回眯起了眼睛,眸底闪过不屑利芒:“你的宅子?哼。仗着你与傅凛那儿戏似的私定终身,就真当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叶凤歌与傅凛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九。

新年过后一择定婚期,傅凛出于对老太君的尊重,也为了打消家主想在他婚事上做文章的念头,特地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临川呈递老太君告知此事。

既消息到了老太君及傅家家主那里,自然傅家上下都已知晓。

叶凤歌笑着竖起食指在面前摇了摇:“第一,自同熙帝颁布《新修大缙律》起,婚姻之事但凭两情相悦,即便亲生父母也无权强行干涉,否则按律当被羁押入狱。所以,‘私定终身’这种说法是挑衅律法的。”

话虽如此,可傅雁回脱口说出“私定终身”,还是有缘故的。

律法虽有白纸黑字,但所谓民不告官不管,几百年来世家大族时有将小辈婚事当做布局利益的筹码之事,多数年轻人也没有勇气去官府举告自己的父母家族,是以这条律令对世家大族也近乎形同虚设了。

傅雁回冷冷一笑:“你还特地钻研过《新修大缙律》的法条?不简单哪。”

“没有特地钻研的,只是早些年西席裴先生授课时,我偶尔也跟着五爷顺道去听那么一耳朵。”

叶凤歌随口解释完后,紧接着又将话题正了回来。

“第二,我绝没有仗着与傅凛的关系便将自己当做这里的‘女主人’,”她顿了顿,灵动的笑眸中漾起狡黠星光,“噢,您大概还不知道,这家中所有房契、地契,还有钱庄的印信凭证,都已经归到我手里了。”

傅雁回无比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叶凤歌顾自点点头,总结道:“所以,我没有将自己当做这里的‘女主人’,我根本就是这里的‘主人’啊。”

想赶我走?不可能的。我没叫人赶你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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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角处传来“噗嗤”一声笑。

叶凤歌与傅雁回双双看过去,见妙逢时抱着手臂斜身靠在廊柱上,满脸是兴味盎然的笑容,看戏似的。

“我就说不必着急吧,”妙逢时扭头,一脸骄傲,“别看我家啾啾平日像是甜滋滋的绵软性子,真遇事时糖也能化成刀,轻易不吃亏的。”

对面的傅凛眉眼弯了弯地笑哼一声,举步走向叶凤歌。

这些年叶凤歌与傅凛也没少抬杠,往常傅凛被怄得牙痒痒时,也会有种“想把她嚼吧嚼吧一口吞掉了事”的恼羞成怒。

今日见她将傅雁回杠得满脸血,傅凛却觉得……

杠精好,杠精妙,杠精呱呱叫。

傅凛走过去将叶凤歌护在身后,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平静地直视着傅雁回的眼睛。

那种平静是冰冷的,无畏无惧。

傅雁回看着傅凛的目光似乎些震惊。

或许是没料到,那个从前甚至不敢看她眼睛的儿子,竟会为了一个姑娘,这样勇敢地站在自己面前。

“若我真要动手,你以为凭你就挡得住?”傅雁回咬牙,嗓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傅凛缓缓抬起右手,将紧握在掌心的盒子亮给她看。

小巧精致的银盒,约莫只比姑娘家的胭脂盒大一圈,表面雕了一株栩栩如生的锦葵。

“盒里有针,针上有毒,见血封喉,”傅凛冷冷道,“我想,应当是挡得住的。”

傅雁回怒极反笑,压低嗓音道:“我就不信,你为了一个外姓人,真敢背上‘弑母’的名声。”

傅凛徐徐扬唇,眼中渐起氤氲,冠玉般的面庞显出淡淡妖邪气。

“你都没怕背上‘杀子’的名声,我怕什么?”

傅雁回愣住。

叶凤歌从傅凛身后探出头来,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吵架归吵架,动手可不行。”

她倒不是什么烂好人,只是眼下宣旨官还在前厅,若真真闹出傅家母子兵刃相见的笑话,对傅凛没有半点好处。

傅凛看着呆若木鸡的傅雁回半晌后,渐敛了眉目间阴翳的狠戾,反手与叶凤歌十指相扣。

“闵肃,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傅雁回暂时下线了。这个阶段傅小五还没有足够的力量直接干掉她,勉强算双方打个平手,小五凤歌稍占上风。

不过大家放心,等京城副本loading完成后,小五就会强大到足以将整个傅家按在地上摩擦。

至于小五的亲爹嘛,在京城会亮相哒。

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