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喜欢
卫凛的身形本就颀长清瘦, 此时脸色苍白,裹着一件玄色大氅,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清冽俊秀似风雪中的青松苍竹,甚至还有几分被摧折的破碎美感。
沈妙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被狐狸精魇住了。
不然她现在看到这人, 怎么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生得真是好看呢?
好看的狐狸精抬步迈过门槛,慢慢走到她身前不远处坐下,扫了一眼芝圆, 淡淡道:“你先出去。”
芝圆吓得一个哆嗦,却壮着胆子不肯挪步,转头看向沈妙舟。
沈妙舟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放心,“时辰也差不多了, 你去小厨房里寻点吃的罢。”
芝圆应好, 走到门口,哆嗦着向卫凛纳了个福,退了出去。
木门合上,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 谁都没动。
四下里静悄悄的,沈妙舟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啵啵跳动, 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慌乱,仿佛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卫凛一直不说话,沈妙舟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悄悄挪了挪身子, 问道:“你身上的伤很重,怎么随意下榻走动呢?”
“掌刑的人心中有数, 不曾伤到筋骨,皮肉伤而已。”
沈妙舟点点头,“……哦。那就好。”
干巴巴的两句话说完,屋内又陷入了安静。
沉默一阵,卫凛掀起眼皮看向她,“你要去哪?”
切入正题了,沈妙舟微微坐直了些身子。
实话自然是不能和他说的,犹豫了一下,她只道:“当然是回我自己的公主府,我毕竟一个姑娘家,这样住在你府上,像什么样子嘛……”
卫凛垂着眼,并未作声。
好半晌,他慢慢抬眸看向她,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嗓音发涩:“抱歉。”
他在道什么歉?沈妙舟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今日早上……我并非有意冒犯,往后不会再如此。”
干涩沉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但语气很是坚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沈妙舟彻底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要她怎么回答?她能说自己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还觉得,咳,有那么一点点奇妙么?
只这样一想,她就觉得连脖子都烫起来。
这多不好意思呀。
等了许久,见她仍是不说话,卫凛眉心微拧,低头去找她的眼睛,“很生气?”
“没……”沈妙舟垂下脑袋,不大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刚张了下唇,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寒光,她下意识看去——
竟是卫凛递来一柄短刀,烛火在刀刃上跃动,折出一片凛凛的寒光。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他,险些咬了舌头,“做,做什么?”
“是我冒犯在先,”他神色沉静,低低道,“随你出气。”
“疯、疯了么?”沈妙舟顿时睁圆了眸子,话都说不利索了,想说自己没生气,话到嘴边,忽然心念一动,改口道:“动刀做什么?若是真想赔罪,那你放我走好了。”
卫凛垂眸定定地看着她,长睫在苍白的俊脸上洒下一小片阴影。
“你就这么想走?”
他忽然现出这样的神情,看得沈妙舟心里软了一瞬,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至于对他的那一点点小心思……等爹爹平安了再想也不迟。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非走不可。”
“若我偏不放呢?”
“……”沈妙舟一噎,这人怎么蛮横得这样理直气壮?不由得也生出些着恼,小下巴一抬:“你就不怕我给你这府里闹得永无宁日?到底为什么非要关着我?”
卫凛慢慢抬起眼来,复杂难辩的目光深深望向她,直看得她有些心慌气短,他喉结轻滚了一下,有一刹那,她隐隐觉得卫凛要说什么让她难以招架的话……
沈妙舟无意识地屏住呼吸,杏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对望了一会,卫凛却忽然别开视线,轻哂道:“既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宁可被闹得不安宁,也不能轻易放你走。”
“……早些歇息罢。”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敛了眸,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沈妙舟直觉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来不及细思,急道:“我不会出卖你!那日被你的对头劫走,我都不曾透露半个字,我一定不会与你为难的。”
卫凛的身形稍稍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外走。
眼见讲理讲不通,他就要推门出去,沈妙舟视线一转,落到榻前那盏下了迷药的冷茶上,也不知哪里窜起一股邪火,完全没有思考,她飞快地抿了一口茶,吞下一丸解药,几步抢到卫凛身前,脊背紧紧抵住门板,挡住他的去路,气势汹汹道:“你说谎!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放我离开!”
卫凛身子霎时一僵,好半晌,缓缓垂眸看向她。
眼前的少女神情紧绷,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好似一泓盛满了细碎星光的秋水,清澈乌润的瞳仁中独独只映着一个他。
卫凛喉咙发紧,血液里有什么在渐渐沸腾。
——她说她知道他的心思了。
是啊,她那样聪慧狡黠,猜到也不难。
既如此,他还何必做这些可笑的克制挣扎?
他清楚至极,自己择定的那条路不会有善果,亦不能有人同行,他是过河之卒,此生再无回头路,可那又如何?
是她懵懵懂懂闯进他死寂的生命,搅得他古井生波,既然缠上他,那就休想再走。
他早就心魔丛生,哪里还做得如玉真君子?
与其自欺欺人,不如就此沉沦,若死在她手上,倒也算来个痛快。
一呼一吸间,卫凛身上伤处疼得兴起,可和着这种剧痛,反而呼啸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和冲动,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彻底失控时,一双细嫩的小手捧上了他的脸颊。
在他愣怔的一霎,沈妙舟轻轻踮起脚,青涩而又莽撞地,在他唇上撞了一下。
微凉而柔软的唇瓣,带着茶水的湿润清香,一触即离。
卫凛脑中顿时嗡的一声,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掉,最后的理智轰然烧成灰烬,血潮汹涌着拍向他的耳膜,让他周身都战栗起来。
不等她退开,他猛地伸手把她揽入怀中,紧紧锢住。
沈妙舟心跳快得要冲出喉咙,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给他下药?
一定是这只狐狸精让她色令智昏啦。
须臾,她掌心一凉,那柄短刀被塞进了手心。时轻时重的滚烫热息喷在颈侧,卫凛贴着她的耳畔,哑声交待:“若是不愿,可用它杀我。”
说完,似乎是再没了顾忌,卫凛低头寻到她的唇瓣,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
温软的唇瓣生涩地碰到一处,他的心跟着狠狠一坠,又接着猛烈地跳动起来,震得胸骨隐隐作痛。
她的唇微微发凉,甜软得就像白玉凉糕,他不知疲倦地反复摩挲,从唇角到唇珠,细细密密地啄吻,毫无章法,却似有无穷乐趣,难以自持。
伤口不知何时迸裂,背上一阵疼过一阵,让他越发清醒,可越是清醒,越是想放纵自己沉沦。
就让他这样坠下去,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哪怕从此万劫不复。
流连片刻,他竟无师自通,轻轻含住了她的下唇,缠绵地吮吻,沈妙舟渐渐被他亲的身子发软,再也握不住匕首,“铛”一声,从她手心滑脱到地上。
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又熟悉又陌生,柔软而微湿的唇在她唇上辗转厮磨,直激起一阵阵酥麻,像无数只小金铃,在她全身轻轻地摇颤,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
两人的呼吸愈发凌乱,微微一开口,舌尖不经意地抵到了一处,湿润的唇舌相碰,仿佛骤然闯入一片仙境,后脊迅速窜起一股令人战栗的酥麻,心脏随之不受控地颤抖,缩紧。
简直如同一把燎原的野火,彻底烧干了他喉咙里的最后一点水分,这般的纠缠再不能让他餍足,他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又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心跳快得有些发疼,头脑中阵阵昏晕,卫凛稍离开些许,低喘着看向她。
眼前的姑娘鼻息咻咻,脸颊泛着淡红,黑亮的杏眸里隐隐晕着一层水光,娇艳得仿佛初夏曦光中的一支凝露蔷薇。
看得他眼热,心也热。
她怎么这样乖?
想把她揉碎在掌心,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除了他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心里发了疯似的渴痒绞杀着他的意志,他低下脸,想要再度吻上去。
然而随即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瞬一瞬地发黑,周遭好似浮光掠影,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咬牙强撑住身形,费力地吐出一个字节:“你……”
四目相对,沈妙舟抬手捧上他的脸,杏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里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狡黠。
朦朦胧胧中,她轻轻拉近他的脸庞。
鼻尖与鼻尖若有似无地相触,她细细地喘息着,忽而唇角一翘,低低地道:“卫澄冰,你喜欢我呀。”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
卫凛浑身一震,耳畔似有轰然雷鸣,让他浑身的血都沸腾起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
狡诈又天真,心软得像神女,又慧黠得似精怪,像在蜜糖中缠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让他无法自拔,又对他一击致命。
薄唇翕动了两下,他刚想说些什么,可药性已经发作,眼前一片模糊,隐约间,他似乎看见她的唇瓣动了动,可声音却很是渺远,还未能分辨出来,人已彻底昏晕了过去。
沈妙舟早有准备,在他倒下去的刹那稳稳扶住。
“卫凛,卫凛?”她试探着唤了几声。
卫凛毫无反应。
沈妙舟费力地将他搀到美人榻上,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喂他喝下半杯混着迷药的茶水,抖开薄被替他盖好,歪头想了想,忍不住又轻轻亲了下他的脸颊,再不犹豫,转身离开。
一夜过去,天色渐明,日光透过重重桃花纸,在榻前的漆砖上映出一片菱形的光斑。
身上的痛觉渐渐复苏,卫凛半梦半醒着,隐约听见细细碎碎的声响,似乎有人拧了帕子在给他擦汗,心脏猛地一坠,下意识攥住那只手腕,睁眼看去,“沈……”
刚唤出一个字,他看清了眼前的人,不安的预感灭顶而来,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凉透,他死死抓住长廷的手腕,急声问:“她人呢?可还在府里?”
话一出口,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隐隐发着颤。
“主子……”长廷小心地觑了他一眼,跪下请罪:“是属下疏忽,昨夜一时不察,郡主她扮成了那个小婢女的样……”
长廷话未说完,卫凛已经松开了手,扯过衣裳胡乱系上,跌跌撞撞地迈下脚踏,然而腿上一软,狠狠跌跪到漆砖上,长廷连搀扶都不及。
“主子别急!您这身上还有伤呢!”长廷见他这模样,眼圈都跟着红了,忙上前扶他起来,慌不择言地劝道:“郡主她,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属下这便去公主府把人抢出来!更何况郡主并非绝情之人,要不干脆等事情了结,咱们正大光明地八抬大轿娶她回来……”
卫凛身上使不出力气,只能勉强抓着长廷站稳,好半晌,他缓缓转头看向长廷,眼尾泛着红,语气艰涩,“她是去了大同,那样一滩浑水……这一去,早晚必与我反目成仇。”
长廷怔了下,心里难过得发疼,他家主子何曾失态至此?可支吾了半晌,却也只能干巴巴地劝上一句:“郡主聪慧,她定会明白的。”
卫凛极慢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作声,忽觉胸口窒痛已极,随即喉头一甜,猛地吐出来一口血。
长廷登时惊得魂不附体,不由分说地将他架回到榻前,“主子您先歇着,属下现在就遣人去追,定要将人带回来!”
“不必了。”卫凛叫住他,低低匀了一口气,声音发着颤,“她极擅易容,现下定已出城,你们追不回来。即刻去信给大同的密探,探听消息随时回报,还有,让他们在暗中给我护好了人,若是出了半分差池,从重严惩,绝不轻饶!”
长廷应了声是,匆匆退下去传信。
卫凛独自坐在榻前的一片光瀑里,周身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觉,昨夜她那般乖顺,难道只是为了给他下药么?
这个——小骗子。
他简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好半晌,他抬手盖住眉眼,自嘲般地勾了下唇角,耳畔又响起那道似得意,似欢喜,又似骄矜的声音——
“卫澄冰,你喜欢我呀。”
是啊,他的心思当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
这十年飘零,一路行来,他见过人心诡谲,受过明枪暗箭,可原来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这世间唯独此般才要他的命——
明明知晓她别有用心,明明清楚难有善果,也曾百般提防,可偏偏忍不住一步步泥足深陷,忍不住就这样清醒着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