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京城最热闹的集市莫过于朝前街, 吃的、喝的、玩的、耍乐子的,店铺林立,小贩云集, 让人眼花缭乱, 不知道先往哪边走好。
阿福是第一次逛这么热闹的街,稀罕得很,以前在梨花巷,来来去去就那几家脂粉店、针线坊, 都能逛一天,这里这么多店铺, 怕不要逛到明年去!
“夫人想要买些什么?”翠眉也算是半个老京城人了,深知朝前街是逛不完的, 还在马车上就询问阿福道。
嗯,阿福咬咬唇,脸儿微红,“先去卖书的地方看看。”
“那就去积善斋,”翠眉立刻有了去处, 给阿福解释, “积善斋的书最全,笔墨纸砚也都是精品,王爷书房一些纸笔就是积善斋买的。夫人要买什么市面上的书, 一准儿能买得到。”
“那就去看看, ”阿福思量着那书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书店才有得卖, 找个最全的总是没错的。
翠眉忙叫往布料首饰一条街去的车夫改道。
积善斋在街尾, 开了一条深巷子进去,闹中取静,院子中遍植绿竹,清风穿竹而过,就听竹叶簌簌之声,令人听之忘俗。
阿福下了车,一看这积善斋古拙的篆字招牌,庭院深深,偶尔有零星几个人出来,也是做文人打扮。阿福就有些虚,她要买压箱底的书,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有辱斯文了?
可人家掌柜的已亲自来接待燕王府的贵客了,阿福只好进了店。
留在文士须,穿褐色长衫的中年俊大叔掌柜笑容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不谄媚,“敢问夫人想要看些什么?”
青衣小帽的小厮躬身端了青瓷盏盛着的清茶上来,轻轻放在黑漆雕花的高几上。
此地文气太重,不敢说,怕被翻白眼。闻着茶香墨香书香,阿福微微一笑,“我就想买一本道德经。”
饶是积善斋的大掌柜见多识广,也愣了一下,才是笑道:“不知夫人是想单要道德经呢,还是要注释?”
“我想用来抄的,”阿福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分的,她只是随意找了本书买。
要的是《道德经》就好办了,掌柜的告罪道:“还请夫人稍等,在下这就让人取来。”
不多时,抱着书籍的小厮就鱼贯而入,阿福眼睁睁看着一摞摞的书堆了起来,很快就摆了小半间屋子。
没见过世面的阿福心里的小人儿嘴巴都可以塞鸡蛋了,这么多书啊,她眼尖看见每一摞书最顶上的那一本书封上确实写的是道德经。
“这些是积善斋所有的版本了,”积善斋掌柜语气自豪,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他们积善斋更齐全的,“夫人若是为了练字,可以选一本王右军的《道德经帖》,又或是赵孟頫的《老子道德经》,虽都是临摹本,比真迹也差不了什么。”
幸好她没有问春宫图,若是有,掌柜的怕不是要摆满了整间屋子,阿福悄悄舒了一口气,“那就要一本《道德经帖》。”近来王爷总是看佛经,那她就看看道经好了,两人还能互通有无。
贵人虽然只买了一本书,掌柜还是很贴心地给了个精致的书匣装好了,里面还不忘放了防腐防潮的香丸。
从积善斋出来,阿福还是舍不得放弃买压箱底秘籍的打算。本来妈妈都说了让陈妈妈单独教她的,结果她病了移出香如故,没能学到什么。至于妈妈给的嫁妆,并没有姐姐们出门子时会放的压箱底,害她还疑神疑鬼了半天,最后安慰自己妈妈是忙忘记了,而不是讨厌了她。
因她已把翠眉当作了自己人,忍着羞怯跟她说了实话,“我想买一本压箱底,刚才积善斋的阵仗太大了,我不好意思说。”
压箱底是什么?翠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看徐夫人面若桃花,她才想到了压箱底是什么。明明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为什么要带徐夫人去买那种书!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她会知道去哪买最隐蔽啊,翠眉心中似猫抓,脸上却平静得很,“一会儿奴婢在路边的书摊悄悄给夫人买几本吧。”
这就再好不过了,翠眉居然还要给她买几本!阿福感激地看着翠眉,“翠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心里累,翠眉微笑,淡然自若,“夫人还要买什么?”
她心心念念只是想买一个压箱底的春宫罢了,吃穿用度都在王府,并不用自己再买。阿福摇摇头,“买到书就好了,不是说龙舟赛午时开始么,我们买了书过去正好。”
这倒是正好了,翠眉心里苦,她该怎样才能在众多侍卫的包围下,从小摊贩手里买到压箱底的书呢?
燕王府的马车从积善斋的巷子里出来,重新汇入街上拥挤的人流,阿福和翠眉两人仔细留意着路旁的摊贩,好不容易看见有一个搭了台子帷帐的,翠眉忙下车去了。
阿福就在从车帘子往外看,她闻到了葱油饼、桂花糖、卤煮肉的香气了……饿。阿福闻香找店,忽而见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道旁的馄饨摊子前。
那人显然是很熟悉阿福的脾气,赶在阿福叫他之前做了个不要叫的手势,再示意阿福跟他来。
“夫人,这个书摊上只有这些了,”翠眉大大方方地抱着书封装成了四书五经的压箱底回来了。
“翠眉快上来,我们再往前走走,”阿福暂时顾不上翠眉带回来的书,看见宋青河往前走了,顿时急起来。
徐夫人还是小孩儿心性呢,翠眉把手里的书往车上一扔,自己也坐了上去。
阿福望着前面的身影不敢松懈,好在一路上没有转弯,那人不徐不疾地走到一间绸缎庄前,先回了个头,才是进了店。
阿福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宋青河。她忙叫停下了车,“我们去这件绸缎庄看看。”
“如意绸缎庄是百年老店,有布料也有成衣,着实不错,”翠眉放心了,这就是家正正经经的绸缎庄,徐夫人闹不出什么来。
进了店,穿着青衫的宋青河就迎了上来,“鄙店新到了一批扬州来的新鲜缎子,夫人可要看看?”
“好,”阿福不知道宋青河为什么假装不认得她,便也装傻,只把他当普通掌柜看,尽管她好奇死了,青河哥哥是怎么离开了香如故,跑到这个百年老店当掌柜的。
宋青河就把这位金贵的女客请到了店内的雅间。
这些绸缎庄的雅间可以歇息也可以试衣,侍卫们不方便进去守着,只站在了门口警戒。
翠眉陪着阿福进去,见内里布置雅致,放心地服侍着阿福坐下了。
宋青河就告退,换了个女掌柜进来。
女掌柜显然是个买衣裳的高手,不仅带了一批五光十色的料子进来,还叫人拿来了许多精致的成衣,“这些都是如今时兴的样式,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可以选了料子,交给我们如意坊的绣娘来做。”
阿福心里有事,看衣裳就兴致缺缺,翠眉却来了兴趣精挑细选起来,取了一件深红色琵琶袖上衣叫阿福看,“夫人肤白胜雪,穿这样的红色必然十分美丽。”
这件衣裳全然是素面,只是红得极为特别,不想常见的红色,竟也显得非常出色。
“姑娘好眼光,”女掌柜热情推荐,“这样件衣裳的料子鄙店只有两匹,因为这种红十分难以染制,用了百倍的材料也只染出来这两匹颜色纯正的,是以这种颜色不会再有了。”
绝版不仅身价百倍,也更令女人心动。阿福在女掌柜和翠眉的撺掇下拿上衣裳进了试衣的隔间。
如意坊不愧是百年老店,隔间里装饰秀丽,如大户人家的闺房,把房门关上,里头清净又私密。
“阿福,”宋青河从幔帐后走了出来,给阿福吓了小小一跳。“青河哥哥,你怎么来了京城?香如故还好么,姐妹们好么,妈妈好么,刘婆婆身体怎样了?”再见故人,阿福十分激动,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
宋青河神色黯淡,默然不语,目光晦涩地看着阿福。
阿福高兴了一会,也察觉了不对,收了声,不安地站在宋青河跟前。
“阿福,你可知道香如故已经没有了?”宋青河低低问。
“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阿福只觉一股凉气窜上后背心,喃喃地问。
“在你被接走以后,香如故就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除了我和兴儿不在,谁也没有逃出来,”宋青河语调幽冷,平铺直叙地阐述了事实。
阿福却从他特意提到自己被接走,发现了宋青河深藏的恨意,她不敢置信地低声反驳:“不会的,王爷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说除了燕王,还有谁会为了你烧掉香如故?”宋青河冷冷一笑。那日他得知阿福提前被人接走了,心情烦闷,就找了个小酒馆喝酒,结果醉倒在了小酒馆,被老板收留了一夜。哪知第二天中午醒来,就从老板和食客的议论中得知香如故被烧成了白地,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宋青河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心知不对,也不敢贸然露头,乔装之后回了梨花巷,就见到香如故果然只剩了一片焦土。他藏在暗处等了几日,香如故的大火却被府衙归结为寻常失火。他就知道不同寻常了。
香如故好端端的开了这么些年,这杀身之祸的源头,思来想去只有买走了阿福的神秘贵人。等到宋青河发现那神秘贵人是燕王,他就更坚信是燕王为了一己私欲烧了香如故。原因为何,自然是为了隐藏阿福的瘦马出身。看着眼前被娇养得像一朵刚刚绽开了花瓣的粉海棠一般的阿福,宋青河眼中一片暗沉。
阿福被宋青河冷厉的眼神看得一缩,轻声道:“你误会了,王爷不会做这种事。”
尽管青梅竹马的宋青河言之凿凿,她打从心底深处就相信燕王不会如此恣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
“呵,”宋青河冷笑,“夫人若是不怕冤魂入梦,只管安生享受你的荣华富贵罢。”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阿福眼泪落了下来,香如故没有了,妈妈和姐妹们都没了,燕王为什么要瞒着她?难道真的是如宋青河所说吗?想到燕王周密地给她寻了徐家作为她的出身,她有些动摇了。
宋青河看出来阿福的动摇,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纸包,“这是阮湘湘院中那株奇花的枝叶研制的粉末,剧毒。”
阿福颤抖着手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