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东魏的老皇帝快不行了?, 在望朝上当众吐血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国师的仙丹对他再不起作用, 全靠御医们高超的医术吊着一口气。
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顾不得其他, 也顾不上他这个皇帝,他昏昏沉沉躺在寝殿里, 耳边仿佛听到了?哭声、骂声、喊杀声。
“发生什么事了……”
霍协话说到一半就没力气再往下说了?, 他不敢置信, 自己竟如此虚弱了?么。
他挣扎着把?困倦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只是?转个头往床边看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呼……发……呼……哭、哭……混……呼……呼…………”
霍协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喘气都无力, 仿佛随时要断气。
在床边哭的宫人终于察觉到床上的动静, 连忙擦掉眼泪,凑上前查看皇帝有什么需要。
即使皇帝现在已?是?没了?爪牙病入膏肓的老虎, 然积威甚深,宫人不敢怠慢皇帝。
“哭什么?”霍协终于攒出了?点儿力气, 能说出一个完整的问句。
宫人愣了?一片刻,扑通跪下请罪。
宫里是?不允许哭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且皇帝还瞅着命不久矣了?。
宫人言皇子们打了?起来, 邺京大乱, 她们担心陛下的安危。
霍协冷笑一声?,他还没死,他的儿子们就打起来了?, 真是?孝顺啊!
“国……国师……”
宫人凑近听了?好一会儿, 终于听清楚皇帝是?要宣国师,赶忙去告诉大监。
自从皇帝病倒国师束手无策后就被冷落了?, 但皇帝没发话,皇子们又忙着争夺皇位,就没人处置国师还叫他在宫中住着。
国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早就收拾好细软就等着哪个皇子逼宫趁乱逃跑,没想到皇帝突然宣他,他就很?慌。
他面上仙风道骨很?淡定?,实则战战兢兢朝怕死地去了?皇帝的寝殿,得知皇帝要用仙丹,他说了?一通叫人听了?云里雾里的话表示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成丹。
没错,国师就是?在拖延时间。
这些皇子真够磨叽的,怎么还不来逼宫。
霍协根本等不了?四十九日,他勒令国师最多七日要把?仙丹献上,国师只能答应。
从皇帝寝殿出去后,国师就找人悄悄去给众皇子传话,皇帝要拿他们开刀了?。
为了?活命,国师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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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大乱,二十几个皇子混战一团,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当街群殴已?是?家常便饭,刺杀下毒更?是?层出不穷。城中兵戈抢攘,百姓不敢出门,就怕变成被殃及的池鱼,皇子私军们当街互殴打死二三个二三十个平民可不会负责的。
朝堂上乌烟瘴气、朝令夕改,八姓贵族大肆揽权、排除异己,朝臣各自站队、互相攻讦。
出了?邺京,东魏各州亦非政通人和的景象,今年年景好,大丰收,各州县官吏更?加横征暴敛,叫民不聊生?。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尤其是?那些失了?土地被征苦役的百姓纷纷出逃。
骆乔就是?在这时,以“流寇犯边”为名?从顿丘出兵相州繁阳,不到半日就攻下了?繁阳县。
实话实说,攻下繁阳县真不是?因为骆校尉和豫州兵过于勇猛,盖因繁阳县城它不设防啊。
“这可真是?没想到。”骆乔走过繁阳县城的主干道,对身边的弟弟骆意说。
占领繁阳县城原不在骆乔此次出兵的计划里。
要打仗,自然事?先?会把?对手了?解个透彻。
繁阳县城墙高且坚,哪怕没有护城河与瓮城,这城墙也不好攻。
在繁阳县东边的阴安和西边的内黄二县各有三千驻兵护卫策应,随时可以出兵救援繁阳及周围县。
得知邺京乱了?后,骆衡等一干豫州军将领商议,趁此机会出兵扰乱相州边境,探得相州如今的布防,给东魏多制造些麻烦,为今后攻打相州做准备。
骆乔当仁不让的领下了?这个差事?。
已?到舞象之?年的骆意可以去找中正官品评了?,品评后便可选官,但他没有去,他投在了?姐姐骆乔麾下参谋军事?。
“阴安驻军今年的军饷一直未下发,且等着秋收后用税粮抵扣一部分军饷,阴安县令争从龙之?功心切,秋税狠狠盘剥了?一番不说,还迫不及待地送去给他们的三皇子,这可真叫我没想到。”骆意轻笑着摇头。
“真没想到?”骆乔挑眉。
阴安县这一通操作,驻军怨气冲天?,先?是?征兵征不满,后强行挨家挨户点兵总算把?兵点齐,半个月时间就炸营了?三次。
骆乔领兵直逼繁阳时,阴安军已?是?一盘散沙,出不了?兵。
骆意矜持道:“我只是?叫人稍稍挑拨了?一下阴安军校尉,他与阴安县令有夙怨。我可没想到繁阳县令会直接弃城逃跑,还城门大开,叫咱们长?驱直入。”
阴安没有出兵,内黄倒是?派了?一小队人马,听闻领兵的是?骆乔,都没照面就被豫州军一队斥候给吓跑了?。
繁阳县令丢下一城百姓跑得比谁都快,城门大开着,城墙上城门后空无一人,骆乔还以为繁阳县令是?在给她玩空城计,试探着打了?两?下,没有遭遇任何反抗,再打两?下,又打两?下,然后一路打到县衙,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繁阳县。
占了?繁阳县,骆乔与骆意商定?,趁势把?阴安县拿下。
拿下阴安县后,再让驻守濮阳的周访将军配合出兵牵制相州武阳等地,他们这边调转枪头打内黄到安阳一带。
邺京大乱,东魏苛政,无论是?老皇帝出手稳定?局面还是?新?皇登基,这两?三年是?攻打东魏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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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魏乱局里看到好处的不仅仅是?宋国,西魏和齐国亦是?想趁乱分一杯羹。
可齐国不与东魏接壤,中间隔着宋国的梁州,想要借道得宋国点头。
两?国虽有姻亲,这姻亲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儿都心知肚明,想要宋国点头,齐国得付出代价。
盘踞矩州的全为还没解决,跑去掺和别国之?事?,齐国朝堂上不少人反对。
皇帝周禧与薛太后之?间的斗争愈发激烈。
西魏朝堂上也在讨论要不要趁机光复东魏,可前几年天?灾频频叫西魏元气大伤,南边还有宋国虎视眈眈,就怕他们大军一动,最后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这一日,西魏帝师嵇合府上来了?一位客人,代父见客的嵇充见到此人,立刻下令家将把?此人拿下。
来人不慌不忙,含笑寒暄:“汪兄,好久不见。啊……现在该称嵇兄才对。看嵇兄模样,回到长?安京后恢复得不错,如此生?龙活虎。”
嵇充,就是?曾经的宋国干办处内候官汪充,作为西魏退兵的筹码之?一,在西魏签了?国书退兵后被送回了?长?安京,刚回来时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现在养得还不错。
打这之?后,西魏朝堂一直有一股对帝师不满的情绪,认为要不是?帝师为了?救子,他们西魏说不定?现在都攻占了?建康京。
嵇充回到长?安过得并不好,父亲病重,家里的大小事?务由侄子主持,侄子与他颇为疏远,亲族皆如此甚至对他怨恨甚深。
在长?安,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回来。
宋国的说客每一句话都是?在戳他的痛脚,嵇充大为恼怒,连声?叫家将把?人拿下,家将却迟迟不动。
“这是?郎主的客人……”
嵇充犹如被兜头叫了?一盆冷水,许久才摆手叫家将们退下,对来人说:“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打东魏,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嵇充能在宋国潜伏一路升到干办处内候官可不是?没有洞察力之?人,他在长?安这一年哪怕是?没有接触一星半点儿朝堂也对西魏的现状门儿清——君昏臣奸,迟早要完。
现在还有个东魏能拖住宋国,东魏没了?,下一个就是?西魏。
现在西魏出兵,吃下东魏多少,在不久的将来都会吐出来,那西魏何必耗费不多的国力去打这场没多少好处的仗。
“叔父。”嵇充的侄子过来,对他说:“祖父请客人当面说话。”
嵇充定?定?看了?侄子片刻,肩膀微微垮了?些,挥挥手,让他自便。
来得真及时。
说客朝嵇充微微欠身,才被人引着去嵇合住的院子。
嵇合病得也很?重,皇帝几乎把?宫中的御医都派来守着,但也无法挽救日渐衰败的帝师。
“帝师,久仰。”
说客隔着一道屏风在外间坐下,仆役上了?茶点后退下,嵇合的孙子嵇亭守在床边,用目光示意护卫盯着说客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嵇合靠着床头的软枕,微仰头望着帐顶,轻喃:“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当年闻知南边出了?个神童,力比举父,勇猛无匹,我就知道,这百年乱世要结束了?。结束了?好……结束了?好……结束了?就不会再草木含悲了?……”
屏风外的说客没有听清嵇合的话,守在床边的嵇亭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他握着祖父的手。
嵇合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孙子的手。
这些年他做过不少努力,间者、杀手一批一批派出去,宋国朝堂上的矛盾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可席荣不愧是?他的劲敌、宿敌,叫他的种种手段收效甚微,那被唤作“神童”的孩子平安顺遂地长?大,长?成了?如今叫人闻风丧胆的模样。
“我大魏出兵东边,实为光复,宋国若能助我大魏一臂之?力,我大魏自当感激。”嵇合对屏风外说道。
说客不慌不忙问道:“西魏能出兵多少呢?”
嵇亭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说客轻笑:“雍州、夏州,还有庆州的民乱镇压下去了?吗?”
嵇亭面色剧变,回头看祖父。
嵇合摆手叫他不要说话。
“果?然有你们从中作梗。”嵇合说。
嵇亭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把?屏风烧穿。
“还有东魏和齐国。”说客说:“帝师也不能怪我们,要怪就只能怪贵国决疣溃痈,不把?百姓当人。但凡贵国百姓日子能过得下去,又如何会被煽动。”
“一派胡言,你们宋国狼子野心,惯用鬼蜮手段,你竟还敢口吐这般无耻之?言,真是?好不要脸!”嵇亭大声?骂道。
说客被骂得很?难听,面上却丝毫没有怒容,不利小孩儿,径直问嵇合:“帝师以为如何?”
嵇合不答,嵇亭不骂了?,看向?祖父,等着他的决断。
祖父的决断,关系着嵇家未来的前途。
可嵇合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嵇家一家的前途,还有皇帝的、魏国的。
在说客喝完了?一盏茶后,嵇合开口了?:“齐国在往白水郡增兵,贵国可知?”
白水郡位于宋国、齐国、西魏三国交界之?处,冲要之?地,齐国往此处增兵,意味深长?。
说客明白,斩钉截铁道:“齐国只到白水郡止。”
嵇合:“是?么?”
说客说:“您知道的,齐国自顾不暇。”
屋内又没声?了?,过了?一会儿嵇合才叫孙子送客。
嵇亭领着说客离开,嵇充进来,在床边坐下,看着垂垂老矣的父亲。
当年父亲把?年少的他送去宋国潜伏,他是?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被张瑾抓住后他也没想过还可以活着,张瑾对付敌人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了?。
他没想过能活,也没想过还能回到长?安京,更?没想过还能再见父亲。
再见之?后,父亲是?陌生?的,家是?陌生?的,祖国也是?陌生?的。
这一切都让嵇充无所?适从。
“您知道,大厦将倾,您一人又如何能力挽狂澜呢。”嵇充低声?说。
嵇合笑了?一下,嗓子眼突然很?痒,咳嗽起来,嵇充立刻将父亲扶起来给他顺气,然后倒了?杯温水让他润嗓子。
好容易止住了?咳,嵇合也不想躺着,叫儿子把?自己扶到外头去走走。
嵇充拗不过,叫来仆役伺候把?老爷子裹严实了?,扶着出去。
“今年的菊开得很?好,年景好,就连花都开得比以往更?好。”嵇合指着廊下一丛鲜艳的菊花对儿子说:“可惜,只有花好。”
嵇充默默看着花。
帝师沉疴难愈,这一年少在朝堂上,没了?他的压制,皇帝行事?愈发荒唐,各种魑魅魍魉也越跳越高。
“父亲,人力终有穷时。”嵇充说。
“我知道……我知道……”嵇合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们能好好的活着。”
嵇合的身体很?虚弱,走了?一会儿便气力不继,嵇充扶他回去休息。
安顿好父亲后,嵇充就要离开,却听父亲说:“明日我进宫,你同我一道。我为你在军中谋一职位,你去打仗,不要……”
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