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萧随替时白荔把两只鞋都穿好, 却没有放下她的脚。
只是搁在他的膝头。
再抬头看向她。
仿佛还在等待时白荔刚才问题的回答。
时白荔眨了下眼。
她闭门不出几天,脸颊白得透明,更衬得脸颊柔软, 小小一只。
让人莫名激起某种保护欲。
时白荔软软开口。
“哥哥,记得洗手。”
萧随:“……”
时白荔慈爱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唱下洗手歌?”
萧随缓缓放下时白荔的脚。
默默走进洗手间。
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再走出来时,萧随依然是面无表情,仿佛无事发生。
时白荔很贴心地掠过了这个话题,大发慈悲。
“那咱们就出门, 遛个五分钟的吧!”
好歹也来这一周了,不出门转悠转悠确实说不过去。
毕竟这也是她的安眠之地了。
看看也好。
萧随当然不会真听时白荔的就转悠五分钟敷衍了事。
他是带着时白荔彻底走了一遍这个地方。
时白荔这才知道,这里也是萧随投资的医疗实验园区之一。只不过和之前在国外看见的那家不同,这里还兼具一些疗养修养性质。
说是疗养院也没什么错。
只是这里目前没对外开放。
如果说萧随是老板的话,她应该就算是这里唯一的……客户了。
不知不觉又享受了一把VIP待遇呢。
这边的实验室研究的都是目前很难治愈的疾病项目,投资数额巨大, 花费心血无数。
倒也难怪设置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有层层把手。
萧随又带着时白荔做了一些熟悉的检查项目, 和一些眼熟又陌生的医生聊了几句。
结果她都快听腻了——
“时小姐很健康。目前没有什么意外状况。”
所以说,她就是没问题的啦。
原小说里她就是猝死,要是真的能检查出来, “时白荔”就不会是这个下场了。
时白荔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 甚至有些麻木。
倒是萧随, 似乎情绪又会波动一会儿。
时白荔很怀疑。
萧随是不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激素紊乱失调?
看他整天这副忙这忙那的样子, 身体出问题的几率可比她大多了。
因此今天, 时白荔便让萧随也去做个检查。
萧随很莫名:“?我做这干什么?”
时白荔理直气壮:“因为我看到了,我想让你做, 你就必须做。”
没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萧随:“……”
时白荔放狠话:“你去不去?”
萧随呵呵一声, 抱起双臂微微眯眼:“荔荔是这种态度?你要是求我我大概——”
时白荔已经迅速扯住他的衣角:“求你~”
萧随:“……”
最终还是去了。
正如时白荔所料,萧随就没有她健康了。虽然只是些缺乏维生素、心率微高、睡眠不足之类的小问题。
“但你要记住,因小失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随听着时白荔的胡说八道,看似无意地摆弄着手里的文件,把那份心理报告放在了最下面。
他稍微藏了藏,没让时白荔看到。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状况有问题。
“萧随”从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只是……
随着那个日期的临近,他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死亡的钟声仿佛随时可能敲响,他却妄图和不知是否存在的敌人对抗。
表面上依然是冷静自持的人,心底却压抑着自虐般的鲜血淋漓。
情绪已经崩到了极致。
医生建议他离开现在的环境,吃药休息调养一段时间。
但萧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时白荔?
哪怕前方是狱火滔天,他也要走到最后一步。
这么四处一转。
等两人再回到顶楼住处时,已经是深夜了。
萧随心里还想着再和刚刚见过的医生碰个面,便只把时白荔送到了电梯开门。
却冷不防时白荔转身,热情邀请。
“哥哥,你一起进来啊。”
萧随略微一顿,还未多想,腿已经迈步跟着她走了进去。
佣人们都在隔壁的房间里,没有贸然出来,只留了一站客厅的小灯。
萧随便跟着时白荔,踏着这盏昏黄的灯光,走到了她的卧室门口。
她的影子在地面上隐隐绰绰。某几个角度看起来,像是被萧随拥在了怀里。
直到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晃了晃,萧随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停了脚步。
他看向面前的卧室,平静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早点——”
“别呀。”
时白荔很迅速地拒绝。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点狡黠的微笑来。
看到这笑容,萧随已直觉般地提高警惕。
“哥哥,你不是想知道还有什么变态玩法吗?来呀~”
萧随:“。”
他沉默。
面前的时白荔笑得十分灿烂,倚靠在卧室门框上。
她背后的卧室温暖而充实,带着特属于时白荔的柔软味道。
像是某种甜蜜的糖果。
引诱着人踏入其中。
萧随的眸色渐深,微微垂下眼帘:“……你确定?”
他们已经不是兄妹了。
无论是在两人之间,还是在世俗意义上的认知里。
在这样暧昧的氛围和时间里邀请他,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萧随不认为时白荔明白。
但——
“当然啊。”
她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
萧随微微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他淡淡:“行啊。那就试试。”
时白荔微微瞪大双眼,还有些不信似的:“那说好了,今晚不许逃?谁跑谁是小狗?”
萧随哼了一声:“当然。”
不管是时白荔什么所谓的变态。
他都可以照单全收。
萧随踏入了那片温馨的光域。
时白荔笑嘻嘻地带着萧随走到了桌前。
萧随漫不经心地扫过,忽然发现这桌子和早上自己过来时,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等他细想。
时白荔已经走到萧随身后,直接把他摁在了座位上。
“OK。那么,开始我们的战斗之夜!”
萧随:“……?”
他眼看着时白荔给自己面前的电脑开了机,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这桌上,分明多了一台游戏本……
时白荔已经熟练地启动了游戏,坐在了他的身边,满脸写着快乐。
“来来来,今晚战个痛快!最近一直找不到人跟我一起玩,总算让我捉到你了嘿嘿嘿嘿。”
萧随冷漠开口:“你说的变态,就这?”
“一晚上不睡打游戏还不够变态?”
时白荔抬头,仿佛已经洞悉了什么。
“不会吧不会吧,哥哥不会是反悔了想要逃跑吧?”
萧随微微叹息,闭上双眼。
明明提高了警惕,为什么还会中这种简单的圈套?
……还能为什么。
因为时白荔。
也就她,总能让自己防不胜防。
时白荔还在煽风点火:“别忘了逃跑的是小狗哦。哥哥,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其实是小狗吧?”
萧随:“……行了,来吧。”
时白荔得意地笑了起来,像只偷了腥的小猫。
萧随的嘴角,便也不自觉地噙了点笑意。
算了。
她想做什么,他陪她就是了。
---
清晨的光爬上了床。
萧随醒来时有些头痛,好一会儿才勉强睁眼。
下一秒,就看见了自己面前一个铺满黑发的后脑勺。
萧随:“……”
他立刻清醒了。
顶着剧烈的头痛,萧随终于想起来,昨天熬夜陪时白荔战了一宿。两个人都支撑不住,最后双双倒在了床上。
当时都说是暂时休息一下,没想到下一秒就昏死过去。
幸好这床够大。
时白荔躺在床的正中间,身子歪着,上半身背对着他,下半身的两只脚却一只支在床外,一只搭在他的腿上。
她的发丝尾端洒在了萧随的颈窝。
他勾起一缕来,竟下意识放在唇边。
时白荔动了动。
萧随手一松,那没能成功的吻也就烟消云散了。
时白荔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看到了萧随。
她也花了一分钟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哥哥,早上好。”
萧随嗯了一声:“少折磨我,我可能会更好。”
他的声音带着点早晨起来特有的低哑。
时白荔收起搭在他腿上的那条腿。
萧随微微低头。
“哥哥你放心,我死了就没人折磨你啦。”
萧随立刻抬头,看向了时白荔。
他冷冷开口。
“你死不了。”
“你会非常健康。”
“你很好。”
时白荔:“……?不是。明明是好话,怎么听着那么像诅咒三连呢?”
哥哥你有什么头绪吗?
萧随只是看了她一眼,轻轻勾了勾唇。
便支起身子,揉了揉腿,下床去了。
---
“孟钧阳?我们查的事有结果了,你现在有空的话赶紧过来一趟。”
一大清早,孟钧阳接到电话时还有些茫然。
他这段时间十分忙碌,一方面要处理工作上的事,另一方面也在全力查找当年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孟钧阳的朋友多,大家都愿意帮忙,但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这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东西追查起来太有难度。
直到前几天,明娇忽然找到了孟钧阳,问起了关于时白荔的事。
明娇并不身处局中,却敏锐地意识到时白荔大概是发生了些什么。
孟钧阳对明娇的情绪相当复杂。
但涉及到时白荔的隐私,他也不好多说。
明娇却很聪明地换了个方法:“看你很忙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样一来,孟钧阳的确就无法拒绝了。
他便告知了明娇,想要查一下二十三年前妇幼医院的新生儿有没有抱错了的问题。
孟钧阳没说名字,明娇也没有多问。
但某些默契却让两人心知肚明。
直到今天一早,明娇忽然打了电话过来。他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赶了过去。
明娇正在市图书馆,她找了一间小讨论室,拉着焦急的孟钧阳走了进去。
她虽然脸色也有些严肃,却还稳得下来。
只是冷静地一条条和孟钧阳解释起来。
“我先查了查这家妇幼医院以前的妇产科情况,发现在二十二年前,这家医院都是新生儿集中喂养的模式。”
看孟钧阳有些茫然,明娇便细致解释起来。
“就是新生儿出生后,会抱离母亲身边,在婴幼儿监护室统一人工喂养、看护。一般会等到产妇出院,再把孩子交给母亲带走。”
孟钧阳经过她这么一提,也想起来了。
“是。我记得那时候在医院里,母亲住在一层楼,妹妹是在另一层楼,和很多其他孩子一起……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妹妹出生就身体不好,所以要单独住监护病房的原因。”
明娇摇摇头:“那时候无论新生儿出生情况如何,都是一样的处理。所以,你看见的那间病房里住着所有同时段出生的婴儿。且病房里仅有两位护士看护护理,不允许任何婴幼儿亲属进入协助。”
刚出生小婴儿的长相其实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再加上仅有两人,万一忙中出错……
后面的话,明娇没有说出来。
但这种方案显然弊病太多,因此不到一年就被取缔,转为现在的新生儿跟着母亲的方式。
所以从前这样的管理模式,很多人并不知情。
孟钧阳呼吸微微急促。
是了。
他那时候毕竟年纪小,并不了解自己亲眼看见的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等长大后也只知道新的医院管理模式,并没有深入了解过。
他居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问题。
但,这毕竟都只是可能存在的猜测。
就算他不懂,父母也是明白的。
父母却一直不提,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存在疑虑的地方——
孟钧阳看向明娇,语气笃定:“你还找到了什么,是不是?”
明娇微微一顿,才点了点头。
她拿出放在旁边座位上的报刊。
这是一张陈年的报刊记录。
现在连报纸这种东西都几乎不存在了,也只有在图书馆这样的地方,才能查到这些陈年的资料。
明娇翻开到其中一页。
孟钧阳敏锐地注意到,那上方的日期,正是妹妹的出生日期后一天。
这一页的最下方,有一个小豆腐块。
标题写着《孟氏大亨喜得一女,儿女双全羡煞旁人》。
底下是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黑白的。
拍的正是从孟伯清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看向婴幼儿监护室的场景。孟伯清那时非常年轻,站在右侧,喜笑颜开,确实是十分高兴。
照片左侧,则是两排整齐的婴儿床摆在监护室中间。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明显的版权意识,这样的照片登出来,也没多少人会觉得有问题。
明娇径直指着那张照片的左侧,声音浅浅,却直指问题。
“你看,新生儿出生后都是用医院统一的包被。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同,只有每个孩子的床头和手腕这里,会有标记。”
接下来的话,不必明娇说孟钧阳也能看到了。
正对着玻璃窗的那个孩子被护士半举着抱在怀里,朝着窗外伸出一只手。和窗外的孟伯清形成互动。
正是他曾经以为早逝的妹妹。
她的床尾标牌上写着很清楚的父亲母亲的名字,还有一个序号36。
手腕上环绕的纸随着伸手的动作露了出来。
还是空白的,像是还没填上。
但照片的左侧,另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孩子在后方的操作台清洗,像是不小心入了一半的镜。
这孩子也挥舞着一条胳膊。
那胳膊上的腕带,却写着两个数字。
孟钧阳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明娇。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似有水光。
好一会儿,孟钧阳才哑然出声。
“……这数字,你看得清是什么吗?”
明娇微微叹了口气,温柔道:“像素不清楚。但可以辨认出来,不是86,就是……36。”
“这个编号,是根据那段时间的新生儿出生顺序编号的。”
“我……查过了。并没有到86的序号,那时的妇幼医院,也无法在短时间接待这么多的产妇和婴儿。”
……
仿佛一记重锤落在了心底。
真到了这个时刻,孟钧阳感觉自己反而镇定了下来。
长久以来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他曾经以为的妹妹,早在最初,就弄错了。
一切都是错的。
“……谢谢。”
孟钧阳只来得及和明娇说这句话。
他不知道明娇是怎么查到这张照片,又是怎样找到了相关信息。
必然很艰难。
但此刻,他只能说得出这两个字了。
“我必须得走了。”
孟钧阳霍然起身。
明娇点了点头,显然理解他的情绪:“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不用了。真的,非常谢谢。”
孟钧阳深吸一口气。
“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他已经在前几天带着母亲去萧家的体检中心抽了一次血液,预计鉴定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
孟钧阳很清楚,以萧随对于时白荔的看重程度,这些事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萧随从未有过任何行动。
既没有质问和怀疑,也没有询问或帮忙。
萧随的态度是什么?
作为曾经的好友,作为多年的敌人。
孟钧阳在此刻十分轻松地就理解了萧随的想法。
——他绝对、绝对不想让时白荔回到孟家。
在萧随短暂的人生中,他没有得到过爱,也无法理解爱。
他只明白占有,因而不懂得放手。
在失去了时白荔“兄妹”的连接之后,萧随不会想要看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把时白荔从他的身边夺走。
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萧随至今装作对整件事不知情的原因。
孟钧阳非常清楚,哪怕自己此刻去找时白荔,也会被萧随以各种方式阻止。
上一次他这么做,结果就是萧随带着时白荔直接离开,消失踪迹。
他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这次,他会闯入萧随设下的层层禁锢。
亲手把自己的妹妹带回家。
“之前让你查的萧随还有他手下投资的那些产业,我记得有几个是在市郊,还有邻市的?”
“把详细资料都找出来发给我一份。”
“越是查不到详细信息的,就越是要重点关注。因为——肯定有鬼。”
孟钧阳的眼睛从来不似萧随那样冰凉。
此刻,却阳光不再。
只有宛如深海坚冰一样的冷硬。
---
另一边,疗养院。
堕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时白荔花了几天时间,打通关了自己特别喜欢的几个游戏。又在《黎明之战》新赛季打到了王者。
她上传了最后一个游戏剪辑视频,直播完了最后一次。
然后,卸载了所有的这些社交软件、游戏平台。
是时候说再见啦。
上一次她是临时被车撞死,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所以非常不甘心,哀怨很重。
但这一次,时白荔准备了整整一年。
发现自己对这事还挺接受良好的。
一旦学会摆烂,死亡面前世界都豁然开朗。
时白荔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每天就点餐吃香喝辣,奔的就是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思路。
说来也怪,这几天萧随也不见踪影。
时白荔对朋友们敬而远之,对萧随是避无可避,想着随他去了。
没想到萧随自己反倒是躲起来了。
是的,她觉得萧随就是躲起来了。
之前看见她时总是一副做了亏心事心虚的样子。
多看她一眼都要爆炸。
再凑近点,就要呼吸急促,眼神绝望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死的是萧随呢。
不过这样也好。
萧随避开,她正好一个人美美死亡,免得之后尸斑都被看光——
“诶?哥哥?”
时白荔的狂想被骤然中断,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从电梯里走过来的,正是萧随。
他看上去……不大好。
总是矜贵冷漠的贵公子如今颇有几分颓废,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草草松开,头发微微凌乱,胡茬大概是几天没打理过了,露出了一点青茬。
这个造型——
“哇,你要转人设了吗哥?”
萧随看了时白荔一眼,没有接这句玩笑话。
他只是漠然走了过来,坐在了时白荔身边。
好一会儿的沉默后。
萧随才开口:“怎么叫他们走了?”
他说的是佣人。
时白荔今天一起来,就说要体验自己生活的一天,让佣人们都下班了。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回家,无非就是报告萧随,然后换了个住处休息了。
时白荔撑着脑袋,看着萧随,嘴里念念有词,却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在演无声默剧。
萧随:“……?”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试探了一下时白荔的额头。
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终于疯了。
幸好时白荔终于成功发声:“我只是以为我们之间信号接触不良呢。”
萧随:“怎么?”
时白荔:“你每次讲话之前都要沉默三分钟,难道不是在等信号缓冲?”
萧随:“……”
他又想沉默了,但这无形中又成为了时白荔刚刚说的话的证据。
萧随只能接着之前的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当然因为,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呀。”
时白荔笑了起来,连脚都在餐桌下晃了晃。
她看向萧随,发出了灵魂提问。
“哥哥,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萧随呼吸一窒。
他当然知道。
那是不知何时起就自动在心底倒计时的结点。
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时刻。
也是他……
他终于要面对的时刻。
然而这次,不等萧随回答,时白荔就笑嘻嘻地开了口。
“哥哥,是我的生日哟。”
“所以,开心点。”
她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厨房,声音从里面传来:“今天我下厨,提前过个生日!”
萧随一顿。
他忙着去解决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只期盼着时白荔能活下来。
却忘了这天是她的生日。
他还来不及感受心底更多的情绪,便看见时白荔从厨房里端出了两个大海碗。
“当当当,长寿面!”
听见这面的名字,萧随心底忽然泛起无法言说的绞痛。
他掩饰情绪般地低头。
随即看见的,就是一碗浅黑色的面汤,夹杂着零星几根灰色的面。
散发着极为不详的气息。
萧随:“?”
此刻,他不禁灵魂发问:“吃这面,真能长寿?”
时白荔直接递过来一双筷子:“爱吃不吃。反正我要先许愿。”
“等等。”
萧随忽然止住了她闭眼的动作:“许什么愿?”
时白荔:“告诉你就不灵啰。”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在胸前,似乎真的在许愿。
萧随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没人给他庆祝过生日,他自然也从未吃过面、许过愿。
萧随并不羡慕。
他一向认为这行为愚蠢,且毫无逻辑。
但这一秒,看着时白荔柔软的侧脸。看着她浅浅露出的笑容。
他忽然在心底漠然开口——
如果愿望真的有灵,那么他愿意分出自己所有寿命。
只要她能活下来。
如果他重来一世是极致的幸运,那么他愿意收回这份幸运,哪怕他输掉一切也无所谓。
只要还有她。
如果说从小到大上天从未眷顾于他,幸运与他无缘,命运却总是玩弄他于鼓掌。
那么他愿为命运低头俯首。
只要能留下她。
时白荔,远比萧随所想的更重要。
“哥哥?”
不知不觉,时白荔已经重新睁开了眼。
她捧起碗:“我先开吃了哈。”
说完便装模作样地挑了几筷子。
不吃,只是等着看萧随的反应。
萧随看了她一眼,低头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大口面。
出乎意料的,这面并不难吃。
看着怪模怪样的,只是因为这里面加了……墨鱼。
都是墨鱼的味道而已。
但萧随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擦嘴,纸上就是一片黑。
时白荔:“哈哈哈哈!”
萧随:“……”
时白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萧随简直拿她没办法。
只是她这么一打岔,那沉重的气氛又荡然无存。
等萧随吃完了面,漱完了口。便看见时白荔站在卧室门口,朝着他挥手。
“哥哥,今天我想早点睡。就不留你了昂。”
萧随:“今天不打游戏?”
“不啦。我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天!”
萧随点了点头。
他替时白荔关上了门,按了电梯。却并没有下楼。
而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顶楼的客厅,在黑暗的沙发里坐了下来。
时白荔不需要人陪。
那么他就会在这里,守着她到明天。
萧随听见房间里传来洗澡的声音。
只是今晚注定不会让他这么平静。
手机里传来了新的消息,是门口的警卫传来的,说是有位姓孟的人,自称是时小姐的朋友,要硬闯。
孟钧阳。
萧随微微皱眉。
没想到他居然能找到这里。
如果是平时,萧随还愿意下去嘲讽两句,痛打落水狗。
只是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
“让他滚。”
他发完这三个字,便摁灭了手机。
很快,孟钧阳的电话就来了。
萧随直接拉黑了。
只是他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卧室的方向。
孟钧阳会让时白荔去开门吗?
……绝对不行。
这样的时刻,他不能容许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出现。
萧随很清楚姚欣也一直在寻找时白荔和自己的下落。
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这是他的铁则。
萧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卧室的灯已经关了,时白荔大约是早早睡下了。
他的动作非常轻,如同幽灵一样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黑暗中,床上有个鼓鼓的人型,手机在床头柜上充电,发出微弱的光。
萧随走了过来,直接把手机关机,反扣起来。
他转过头打算出去时,月光却照在了床上。
一切无从遁形。
萧随被镇住了。
床上。
时白荔穿着一条很眼熟的高定裙子,繁复花纹的裙摆几乎铺满了整个大床。她的脖子上戴着那条萧随送给她的红宝石项链。
整个人直挺挺地躺着。
双手合在胸前,眼睛闭着。
就像是神明面前被花团锦簇献祭的圣女。
就像是……
已经死了。
萧随有好几秒钟,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甚至无法有任何动作。
直到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了墙上即将到达十二点的指针。
他才本能一般地,几乎是扑了过去。
---
时白荔:“……啊!”
她被压醒了!!!
本来穿着这高定摆好POSE躺着就够折磨了,她为了让自己漂漂亮亮的死一动都不动。
结果好不容易迷瞪着了,就被直接鬼压床给压醒了!
……这死法也太折磨了吧?!
时白荔感觉到这鬼温热的呼吸就喷在自己脖颈之间,热热的。
等等。
热热的?
她努力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哥哥,你转生成鬼了吗?”
萧随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又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时白荔这才意识到,萧随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扣在她的脖子后,好像这样就能抓住她。
时白荔眨了眨眼。
“哥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不,这一年我都很开心,很快乐。这都是因为遇见了你,我亲爱的哥哥。”
所以,变成了鬼了也别和我算账,好吗?
萧随的神情,也随着她的话逐渐冷静了下来。
时白荔再接再厉:“所以,回去好好睡觉吧。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快还给她超绝死亡拍摄POSE。
萧随真的放开了手。
他缓缓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
他依然还是那个矜持的、冷漠的反派大魔王。
他忽然开口:“荔荔。”
“嗯?”
时白荔抬头。
云刚好飘过,一缕月光照在了萧随的脸上。
时白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萧随……并没有冷静下来。
他只是再一次地、又一次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压抑在了心底。
双眸里沸反盈天,如墨如渊。
声音里,却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的低哑。
“……别走。”
熟悉的感觉。
是恐慌。是害怕。
幼年时,萧随记事比其他人早很多。
所以很早很早,他就记得姚欣毅然决然离家的身影。她抛弃了家庭,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孩子。
后来,萧伟奇花天酒地,留在萧随印象里的,也永远是醉醺醺的丑态。
他也抛弃了自己的血脉。
家里的保姆、亲戚、长辈……一个一个,都视他为异类,为恶种。
他们一边传播着关于他的传言,一边远远离开。
……
直到他终于长成,拥有了成年人的自由、手段和心智,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他认定的朋友。
那个始终如朝阳开朗大笑的青年。
那个跟他说要做一辈子兄弟的人。
却怒吼着萧随的冷血淡漠。
然后决然离开。
孟钧阳抛弃了萧随和他们的公司。
自那之后,萧随便明白,没什么不可改变。他再不会站在原地,成为那个被人选择,被人抛弃的存在。
萧随做到了。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直到此刻。
贯穿生命每一刻的子弹,又一次的来到了他的眉心。
——荔荔。
——别抛弃他。
床上。
时白荔坐了起来,她支起身子,跪坐在床上。
她仰起脸,扣住萧随的肩膀,注视着他。
然后,在萧随的双眸里,在他的脸颊印下了一个吻。
“哥哥。别怕。”
陈年的伤痛不会被治愈,却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被温柔包裹。
如同血液浸润四肢百骸,让他的一切轰然倒塌,却又立起新的铠甲。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和孟钧阳的争执。
——萧随,爱一个人,不是你这样的。
不是偏执,不是占有,不是疯狂。
是柔软却坚定,宽和而温暖。
是一个飘然如风的吻。
萧随迈步走出了卧室。
他拿出了手机。
如果这真的是时白荔的最后一天。
他也不应该把她可能最后的亲人锁在门外。
只因那可能存在的心魔。
她说了。
所以,他不会再怕。
---
时白荔安然躺在床上,美美地重新摆好姿势。
一脸安详。
这次,一定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荔荔!”
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响彻整个顶楼。
时白荔睁开眼,就看见孟钧阳一身狼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又哭又笑地再一次扑到了她的身上。
不等她开口。
孟钧阳已经抬起头,热切地看着她,喉咙嘶哑着嚎。
“荔荔!鉴定结果出来了,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时白荔:“……”
她一定是还在做梦。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