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寒啊, 你买这么多番椒做什么?这是药,不能多吃。”
因?着自己女儿喜欢,李贤东在仁和堂乐呵呵掏完钱, 都回到家卸货了, 才反应过来问这个问题。
“爹, 你没听仁和堂的伙计说这番椒驱寒祛湿嘛。这冬天,可?不就又湿又冷, 咱们自己吃一点,如果有效果,我就把种子?留下来,明年咱们就自己种一点,还可?以卖给仁和堂呢。”李小寒解释道。
“你说得对。”李贤东赞同道,“就是咱们家的地不太够。不过等开春了, 我在咱们家新?买的山地山脚下面?开一片地, 好好养个几年, 也能顶一小块旱地了。”
开荒这件事, 李贤东以往是极熟悉的。
作为一个农民,李贤东对田地有着无比的热忱, 分家给他的田地太少?了, 这让李贤东充满了不安全感。
即使家里?卖三七、杜仲的钱存着, 现在还有了棉花梳这个进项, 依然无法抵消这种不安感。
可?惜这二十多年来, 天下承平, 无主的地早被开荒了, 没有人舍得出?卖立身根本的田地。
即使有那人家天灾人祸活不下去了, 想?要卖田卖地,也轮不到李贤东这种普通人家, 早被抢完了。
因?此,李贤东已经将主意打上了新?买山地下那一小片缓坡。地不嫌小,一点一点积起来,那也不错呢。像现在,开出?来就可?以种那番椒呢,说不定?也可?以卖给仁和堂。
“没事,开荒不急,咱们慢慢来,咱家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李小寒安慰道。
“这倒是。”李贤东憨笑点头。这日子?过得,可?不就是越来越好吗。
王氏轻捂还没有起伏的肚子?,笑眯眯的看着两父女说话,心中满足到不得了,再无其他奢望。
李小寒看着王氏的情态,心中略带恍惚,既是为这么多年执念的王氏高兴,又难以自禁的,忽的想?起自己前世父母的脸庞。
终究是高兴的吧?
李小寒觉得是这样的,这样跟自己说的。
“爹、娘,今天买到了大骨头,咱们炖汤晚上喝,张大夫说了,咱们家所有人,还得继续补一补。”
“可?不是。我来吧,洗干净放锅里?煮上就行了吧。”李贤东马上应是。
大夫叮嘱说娃她娘不能碰冷水,要先养好双手,又怀了身孕,那肯定?得听大夫的。
闺女手嫩乎着,最好也少?碰冷水,这冻疮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受罪着呢。
他一个大男人,就没所谓了,就那么点小痛忍忍就过去了。
以往炒杜仲忙不过来的时候,李贤东也做过饭,虽然不是特别美味,但是也吃得下去。再说,煲汤是最容易的,骨头洗干净放进去,放生姜去腥,烧火煮就可?以了。
所以说,男人进厨房,只要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多进几次就习惯了。
“行,那我去后院菜地挑几棵菜。”李小寒应道,没再推辞。
李贤东和李小寒忙去了,王氏则把那一背篓的碎布条挑挑拣拣出?来,准备糊鞋底。
“娘,你小心着些,别老弯腰,别累着了,太重就让爹帮着你。”
看,我还能提醒我娘,孕妇不应该做大动作,也不应该搬抬重物。
我大概会是一个好姐姐。李小寒对自己说。
“我知道了,还要你来说。”
王氏笑道,她再怎么说也是生育过一胎的,再说多少?年来自己终于怀上了,自然会小心。就糊一糊鞋底,没费什么劲。
“哎。”李小寒应声道。
李贤东家这边和乐融融,喜气?洋洋,却不料自己一家,像一颗石子?一样,砸在平静的湖面?上,引起一片波澜。
李贤东两个棉花梳就卖八文钱这件事,深深的震撼了当时在一旁的其他人家。甚至于这棉花梳特别好用?,自己家是不是也需要一个这件事都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而且这玩意还畅销,一个多时辰就卖完了,早早的收拾完回家,剩下其他人家,在冷风中守着那半天就没几个人来问价的摊档,没滋没味的等候着。
甚至,还有后来人问,“哎,哎,不是说这西市里?有棉花梳卖吗?在哪里??在哪里??”
一旁的李大壮李二壮兄弟就帮忙回答,“卖完了。下个集市再来。”
来问的人一拍大腿,“哎,我还是来晚了,这耽误一会的功夫,又得晚几天才能用?上,耽搁了我多少?事。”
其他人就心里?颇不是滋味的。
守到了下午,大家不管卖出?多少?货物的,都挑起担子?回家了。每个人心里?的想?法不得而知,不过回家的步伐可?都不慢。
大部分人都是在家里?左思右想?乱踱步,一个族里?的,还刚承了人家杜仲的情,多不好意思。
但这日子?也难啊,都想?给娃娃多吃一块肉,都想?给老娘穿多一件棉衣,媳妇子?的手也日日没停过,跟着自己没享几点福。
要么,自己偷偷做一对自家用?了?
也有那心思多的,出?门的步伐一转,就去到了族长家。
“你是说李贤东卖一种棉花梳,就是将竹签扎到鞋垫上,然后用?来梳棉花,特别好用??往日需要摘一天的棉籽才能处理好的棉花,用?那棉花梳差不多一个时辰就弄好了?”李族长皱着眉头,疑惑的问。
“是的,族长,我们好些人看着能。李贤东家那婆娘,一直在摊档上演示着,这一小背篓的棉花,就那样梳得干干净净的。八文钱两把,城里?的人都抢着要,不够卖。”
这话听着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了。
“那是人家挣钱的手艺,谁家没点绝活,怎么的,八文钱你就眼?红了。还得无偿拿出?来教你?”
族长站起来,面?容严肃,语气?严厉斥责道,“这李贤东欠了你们的?人家教的炒杜仲,钱还没捂热了,就这么忘记了。还有那摘果子?器,不也教你们了。怎么的,恩大于仇了,喂不饱你们了。”
“我们族里?容不得这种风气?!”
来人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结结巴巴的连连解释道,“族长……族长,我没有,我真没有。我……我,我就想?着家里?婆娘孩子?整天摘棉籽忙活不停的,我就想?自己做两个家里?用?。我不敢了,族长,往年都一直用?手摘棉籽,今年也行。族长,族长,我走了。”
说完,来人一个转身,猛的跑了。
只是,来人虽然跑了,但是族长的脸上却没有那么轻松。
虽然他也说这是李贤东独家的发财手艺,但是,如果真的是李富贵说的那样好用?,那族里?所有的人家,今年摘棉籽能省多少?功夫。
这样的好东西,不要去衡量人心能不能忍得住,总会有人偷偷的或光明正大的学,然后发展成去抢生意,心亏的人可?能会从此避着李贤东走,心歪的人甚至可?能倒打一耙。
身为一个族长,他不能让一个对族里?有过贡献的人受到如此待遇,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族里?的风气?逐渐变歪。
“你怎么看?”
族长问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儿子?李信和到
“爹,你总要早做决定?,越早越好。”
李信和倒没见什么为难之色,只慢吞吞的说。
“如果族里?出?面?,总得给够李贤东补偿才好。”李族长叹口气?。
“前几日不是说张财主家儿子?卖了不少?地吗。爹你也分到一点份额吧。”
“……你倒是挺大方的。”族长略带不舍。
邻村朱秀才仗着城里?有熟人,啃下了最大一块良田呢。里?长自己也从中买了几十亩,剩下那旱地,才拿出?来给他们这些村分一分。还是他眼?疾手快,抢到十亩旱田,他还没想?好怎么分呢。
族里?没有能人啊,不然能只抢到这十亩旱田。族长撇一眼?自己儿子?。
“爹,贤东叔家,我琢磨着应该不差钱了,差的无非是地和儿子?。这两个,你随便挑哪一个?”李信和似无所觉。
“去你的,我还能给他送个儿子?不成。”
“也不是不成,到时候真万一要过继,你帮忙挑个好的呗。”
“挑儿子?这事,哪是这么轻松的。你们年轻人还是不懂,这儿子?养好了,就是来报恩的,养坏了,就是来报仇的。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还是要自己生。”
“走吧。”族长搓搓手,说道。
李信和脸色不变,跟在自己亲爹身后。
族长两人料着越早越好,却不料,有人比他们更早。
李小寒一家吃完饭没多久,王氏可?能是心理作用?上来了,知道怀孕之后略显困乏,加上来回一趟城里?也累。
如果是往日,她撑撑就过去,如今正是靠棉花梳挣钱的好时候呢。但是今日,她想?了一下,自己回炕上休息去了。
王氏休息,李贤东和李小寒便在屋檐下制棉花梳,张大夫叮嘱王氏不能过分劳累双手,李小寒便尝试着把王氏那份工作先接过来。
只是她有点高估了自己,虽然她一直做农活,但她本身年纪还小,而且往日王氏在旁,粗重功夫都抢着干了,李小寒的手劲还真不够,没办法一下子?用?顶针扎穿鞋垫。
终究是不咋成,没事,努一努力就成了。
“你力气?不够,留着,我给你扎,你糊鞋底去。”李贤东在一旁轻轻松松的破开一截石竹,看见李小寒费了老大劲都扎不下去,憨厚的笑着说。
“成吧。爹你还会扎鞋底?”李小寒问道。
“我看看就会了,这东西就是力气?大,眼?巧,猛的扎下去,排列得整齐一点就行了。手上功夫,不难。”
“爹,你真厉害。”李小寒赞到。
李贤东是真手巧,无论是摘果子?器还是棉花梳,李小寒说一说,李贤东就领悟到七八分。再调一调,做出?来比李小寒想?象中还好。
李贤东笑笑不说话,心内却很受用?。
往日他做这些大大小小的功夫,亲爹总说自己是大哥,年纪比两个弟弟大,做得好是应该的。如今想?想?,贤南贤西两个,如今也二十多快三十了,那里?算还小。不过是看不到自己。
如今分家之后,小寒也活泼了,自己好像也清明了许多。
李贤东把扎鞋底的功夫接过去了,削竹签子?的活李小寒也干不了,想?了一会,李小寒把药堂买回来的番椒拿出?来,把那干皮撕开,把里?面?一粒一粒的种子?挑出?来。
这可?是来年要播种的种子?,可?得好好保存了。
到时候种多一点,自己便可?以放开来吃了。牛油火锅、麻辣香锅、酸菜鱼、酸汤肥牛……爸妈带着自己吃过了湘菜川菜为代表的美食。
那时候多开心啊。
怎么今日老是想?起前世,都是过去的是情了,最重要的是过好今天。
李小寒摇摇头,专心挑辣椒籽,李贤东认真制棉花梳,父女二人正各自和洽的干活着,忽地大门被轻轻拍响。
“谁呀?”李贤东站起来去开门,这大白天的,谁家不是在忙活,怎么有人来拜访。
“贤东伯,是我。”门外传来闷闷的回来。
李贤东打开门一看,是隔壁的大壮,“大壮啊,什么事。”
“贤东伯……”大壮犹犹豫豫,然后鼓足勇气?说道,“我看到村里?有人去后山砍石竹了,你自己留意一点。”
李大壮说完,转身就走,李贤东看着他跑走的背影,叹一声,“这孩子?。”
嘴角却不由?的带上一丝笑意,关?上门回家。
“爹,是谁啊?”
“是你大壮哥,他来跟我说村里?有人去后山砍石竹了。说完就跑了。”
“大壮哥性?子?直,心正。”
“是呀,大壮是个好孩子?。”
两人话没说完,只听见大门又被扣响。
李贤东走上前去开门,疑惑问道,“大壮啊,是不是漏了什么?”
却不料,门外是族长和李信和,“族长啊,信和,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快进来。”
李贤东略带拘谨,忙将二人迎了进来。
“贤东啊,我今日是厚着脸皮过来的。”族长说道,“有人说,你做出?的棉花梳,梳棉花又快又方便,我可?以看看不?”
三人边说话边大步走,话还没说几句,已经走到屋檐下,李小寒笑眯眯,站起来喊道,“族长,信和哥。”
“哎,哎。”族长二人应道,“这就是,在做棉花梳?”
“是的,族长,我给你看看。”
李贤东手快的从厢房里?抬出?一筐棉花,随手拿起两把棉花梳,将一团棉花放在梳齿上,两梳子?合上,刷刷刷的将一团棉花梳了出?来,又轻又白。
“族长,你看,不是什么大功夫……”李贤东说道。
“族长,你看,是不是很方便很实用?,我爹是不是很厉害。”
却不料,李小寒打断李贤东的自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族长,笑眯眯的好像在求赞同,又像在说这么棒的棉花梳,我们可?是要卖钱的,你能开得了口。
族长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到略带惭愧,想?要再拿捏一下的心不禁就散了,“贤东啊,张地主儿子?要卖地,我这里?有十亩地的名额。上好的旱田,八两银一亩,只要银子?,你要几亩?”
李贤东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敢置信道,“族长……族长,我……”
“族长,你觉得我爹这棉花梳,能值得几亩?”
族长认真看着李小寒,“我拿出?来说,就是你说几亩就几亩。”
“那就十亩,我们全要了。”李小寒说道,“族长你别觉得我大开口,给你看这个。”说罢,李小寒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族长疑惑不解,接过纸张看到,“罗记布行碎布条收购文书?。”
更加不解,继续看下去,“兹约定?从十一月十五日始,至十二月十五日为止,罗记布行以五文一斤的价格,逢五交付十斤碎布条给平山村李贤东。双方以此为证。”
“你定?了这么多的碎布条?”
“这些碎布条,虽然不够全族人分,但是这条路子?,应该可?以让族长你安抚某些人。我们得了这个地,总是要承族长你的人情,不让你难做。”
“棉花梳这个东西,看着也不难,做好却也不容易。想?必过不了多久,棉花梳很快就很多人自己做了,不过这么大一个府城,周边村镇,总会有大半人买,毕竟这东西实在好用?。而且,除了府城,族长你说会不会有人收了往外地去呢。怎么才能让我们平山村李氏一族的棉花梳成为最好的?”
李小寒循循善诱,“我有一点想?法,族长你听听行不行。”
“首先,都是做棉花梳,用?烂布头做的底子?,和全新?布条做的底子?,哪个受欢迎,相信族长你是明白的。”
“以我爹的能力和胆子?,总是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不过相信族长总比我爹有办法,城里?那些绣坊什么的不说,平民路线的布行还有五家呢,就看族长够不够快了。”
“其次吧,做棉花梳的竹子?,十分重要,我听我爹说,咱们李氏一族的石竹,是老祖宗特别移栽过来的,就是喜欢石竹这又坚韧又实在的品格。我爹可?是把咱们李氏一族的石竹宣传出?去了,到时,咱们李氏一族可?不就是占了先机。”
“最后,族长,这样的大事,跟上次的杜仲又不一样,咱们族人自然是越快越好,你看我家地方窄,稍多一点的人便舒展不开了,不然你将要学的族人聚集在祠堂上,我爹去那里?教?”
李小寒一条一条的列出?来,李族长越听眼?睛越亮。
“小寒侄女,真是聪明啊。生儿如此,是我李氏一族的荣幸。”
族长哈哈大笑,相比从棉花梳可?以得到的利,族长尤其喜欢这个带头与?布行签订文书?、宣传李氏一族石竹之名和召集村人去祠堂,其中可?以得到的势才是族长最喜欢的。
“贤东啊,我先去府城找布行谈一谈,然后再聚集族人说明情况。张地主家那地,你放心,我给你留着,等过两日,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去找里?长把文书?签了。”族长交代完就带着儿子?走得飞快。
“哎。”李贤东连连点头了,还是李小寒先跟着出?门把族长二人送走,然后关?上了门。
没有了外人,李贤东喜得猛搓手,“嘿,嘿嘿,嘿嘿嘿……”的傻笑。
李小寒看着他爹这个傻样,估摸一时半会是静不下心来做刷子?的了,想?了想?提议到,“爹,你要不要去数一数钱,看看够不够。”
家里?存银李小寒有数,最大的存银来自三七和杜仲,虽然建房子?和看病用?了一些,但估摸着是够一百两的,超多少?便没细算。
李贤东闻言便欲迈步往正房里?走去,不过刚抬起来便止住了,“你娘还在睡觉呢,别打扰她,不急不急。”
李贤东嘴里?说着不急,脚下却不停的跺脚转圈。
十亩地啊,正正十亩的好旱地啊。张地主家的地他知道,没有孬的,种麦子?绰绰有余。
李贤东一时间心神都离不开这十亩地了,又想?到分家前李家老宅有24亩水田,有35亩旱田。其中他爹分家的时候,才15亩水田,20亩旱田,后来的9亩水田和15亩旱田,一半是买来的,一半是两代人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一分一厘地开荒出?来的。
李贤东不怕辛苦,但是现在,连能开荒的地都没有了。
关?于土地的渴望和恐慌,常常在午夜梦回将他惊醒。地少?,意味着饥饿贫瘠,意味着一点意外都承担不起,意味着没有底气?。一旦意外发生,可?能就是全家颠沛流离。
李贤东太怕了。
现如今,他突然有了十亩旱田,就意味着,他可?以种更多的地,囤更多的粮食,哪怕荒年意外来了,也能尽量撑住,实在撑不住卖几亩地不会伤筋动骨。
李贤东的眼?角微微湿润。
“我去把那石竹劈了。”
李贤东拿起大砍刀,赚钱的渴望比以前来的更强烈。不能开荒了,但是他发现了另外一个置地的方法:赚钱买地。
只要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和影响力,那就能买地。
李贤东心里?沸腾这一把火,烧得他头脑发热,四肢充满力气?。
李小寒看着他爹,用?力挥舞着那大砍刀,啪的一声,一截坚硬的石竹分成两半,再啪的一声,又分成两半……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李小寒难以理解他爹对土地的执着,但是她看出?来,这一刻,她爹,好像站稳了。
……
晌午渐渐过去,日头西落,王氏睡了一个长觉醒来,只觉得满身骨头都松了一层,满身暖洋洋。
她甚至睡醒了也不想?起来,就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慢慢的回味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怪不得以前自己的继婆婆陈氏总找机会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想?要在炕上眯一眯。还说舍不得花钱看病,睡一睡就好。
原来不用?不停干活,可?以安心睡一觉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王氏回味了片刻,炕上也烧上了,暖洋洋的,往年可?从来没有怎么早烧炕,总要到那大雪落下,冷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才烧炕。
现如今,自己当家作主的感觉真好,想?什么时候烧就什么时候烧,自己娃他爹砍的柴,不用?先尽着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连隔房妯娌都比自己先烧上炕,自己才能烧上。
真是好啊。
王氏心里?美滋滋的想?,却听得门外自己丈夫和女儿的小声交谈。
“娘都睡了这么久了,还不起来,有没有关?系呀?要不要叫她起来。”
“不用?,让你娘睡个够,睡够了她自然醒了。”
李贤东明白这个孩子?对王氏来说意味着什么。
十三年了,无子?的压力不仅压着李贤东,更压着王氏。
他不是没有怪过王氏,也怪过。
可?是总想?起,他刚刚娶王氏的时候,王氏比自己小七岁,还是年轻姑娘,眼?里?带着光。
他看得明明白白:王氏怜惜自己,怜惜自己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她愿意跟自己好好过日子?。她暖着自己的人,更是暖着他那颗心。
可?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日益繁重的家务活渐渐压弯了她的腰,生了李小寒之后一直无所出?,更是渐渐熄灭了她眼?里?的光。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完全生不了的,只不过是伤了身,又没有钱吃药,才渐渐如此。
与?其说怪王氏,李贤东更怪的,是无能的自己。
现如今,能再怀上,是两个人的救赎。
屋里?王氏听见李贤东的话,眼?眸微微一亮,嘴角轻轻抿了一抿,然后又觉得不好意思:都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还赖床,说出?来,真是笑死人。
想?到这里?,王氏忙爬起来,披起旧棉衣,说道:“我醒了,进来吧。”
“娘,那我进来了。”李小寒应声到。
随着门吱吖一声响,两个人影走进来。
李贤东瞄一眼?王氏,王氏还以为李贤东怪自己睡懒觉,忙低下了头。
幸而李贤东也没有说什么,转而蹲下来,挖起了一边角落上的泥。
王氏知道,那是他们家存着最大的一笔银锭子?的地方。
王氏连忙看一眼?房门,看见李小寒已经把门合上了,才低声紧张问道:“怎么了?”
还等不到王氏有时间胡思乱想?,李贤东已经嗡嗡嗡回答道:“族长让我拿钱买地。八两一亩的旱地,买十亩。我看看钱够不够。”
天哪,王氏差点一阵眩晕,不可?置信:“真的?”
“娘,当然是真的,你悠着点,别激动。你肚子?里?还怀着呢。深呼吸,深呼吸。”
李小寒看过李贤东那劈了半下午石竹的架势之后,就一直盯着王氏,果然,预感是没有错的。
王氏紧紧抓住李小寒的手,半晌后又忽地在炕上跪下来,朝祖坟方向磕了三个头,嗑的是谁,不言而喻。
然后猛地爬起来,根本不用?李小寒搀扶,打开边上一个箱子?,然后在一件破布衣服里?拉出?一个袋子?。
袋子?大,还叮当作响,这是李家日常用?的零碎钱。
这时李贤东也把地底下的银锭子?挖出?来了,两人一起把各式的银锭、一吊一吊的钱、零散的铜钱全堆在炕上,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李小寒,齐声说道:“小寒,你来。”
这段时间李家夫妇已经得出?结论:李家数数最厉害的是李小寒,又快又好,李贤东和王氏都比不上,一旦数额大一点,李贤东和王氏都容易算错。
李小寒笑得一双大眼?睛完成一弯弦月,“我来数第一遍,爹和娘你们再数一遍,这样再准确不过了。”
“哎。”
于是一家三口在炕上排排坐,李小寒打头,李贤东和王氏在后面?,布满风霜的脸上再没有了拘谨、退缩、愁苦,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先数银子?,这是10两一个的大银锭。10两,20两,30两,40两,50两,60两,70两。”
李小寒一边数数,每一个数字落下,李小寒都会将一个雪白的带着冰冷光泽的大银锭递给李贤东和王氏。
而李贤东和王氏珍而重之的接回来,满带喜爱的抚摸后轻轻的放到一起,还不忘跟着数数:“10两,20两,30两,40两,50两,60两,70两。”
真是醉人,从内心深处满得溢出?来的快乐。
“这是5两一个的银锭子?。”李小寒特意接着刚刚的总额往下数,“75两,80两,85两……100两。”
“这是3两一个的小银锭。103两,106两,109两。”
“这是碎银,”李小寒颠一颠,神奇的她颠出?了这碎银子?的重量,“这两小块各1两,这两块略大一点算两两,合计碎银4两。”
王氏和李贤东眼?巴巴的看着李小寒,李小寒含笑说出?一个总数,“我们家一共有白银113两。”
李贤东和王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大一笔家底子?。
雪白的银锭还在炕上堆着,以往也知道自己家里?有点存银,但实物冲击远比脑海中的数字来得更强烈。
这一个瞬间,李贤东和王氏眼?里?全是银子?的白光闪耀。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寒看一眼?略显呆傻的爹娘,继续数铜板。
“这是1000文一吊钱,一共1吊,2吊,3吊,4吊……9吊。”
一吊钱就是一千文,可?不算轻了。这铜钱也大都擦得很干净,显然王氏平常保养得很精心。
“这是零碎的铜钱,1文,2文,3文……967文。”
“合计起来,我们家有铜钱9吊967文。”
李贤东和王氏深深的吸一口气?。银子?加铜钱,一共多少?来着?!脑子?都不会转了。
李小寒想?一想?,笑眯眯的摸着那十两一个的大银锭,回忆道:“最初卖三七的时候,赚了七十六两,后来建房子?的砖瓦、请砖瓦师傅、摆酒,爹用?掉了两个大银锭。”
“后来卖了两次杜仲,第一次赚了四十二两,第二次赚了三十四两,那时候买铁锅、买家具、买布、买山地、挖井,又把大银锭用?了,换成了五两一个的银锭。”
“剩下的就是平日里?零零碎碎的费用?,无非是添置一些零碎,不过这也不算多。不过这一轮下来,我们家铁锅、斧头、砍刀、柴刀的大件都不缺,以后不会再这么多花费了。”
当时离开老宅的时候,除了分的粮食,陈氏连碗都不让多带走一个,说是都折算在那两吊的分家银了了,这新?家里?的一针一线,都是重新?置办的。
由?此可?见,古人说的破家值万贯,实在是有道理,这零零碎碎的钱花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
李贤东和王氏听李小寒算过这一轮数,这个心上上落落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赚钱,又能这么花钱。一时之间,这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诡异满足。
李小寒见二人不说话,接着说,“这一次我们家要买地,张地主儿子?说要现银,那就是八十两……”
“先用?那小银子?,把那大银锭留下来。”李小寒还没有说完,王氏便急急的说。
这算起来,才觉得这大银锭多宝贵,当时怎么就傻愣愣的在城里?把这钱给花了呢。
“对对!”
李贤东和王氏不愧是一对,闻言直点头。
怎么自己当时卖了东西,在城里?就把银子?花了。应该把银子?拿回来,把家里?这些铜钱先用?出?去。
“行。那就给5两一个银锭子?给4个,10两一个大银锭给6个,合计八十两。”李小寒一边说,一边将买地需要的银子?整理出?来。
随着李小寒的动作,李贤东和王氏的心巴巴的缩成一块,多痛啊。二人都不舍得放手。
不过想?想?这是买地的钱,又觉得是幸亏啊。幸亏有这么多的钱,能买地。
李小寒等李贤东和王氏摸够了,才笑道,“爹,娘,别舍不得了,这都是咱家的地。来,把这银子?拿个袋子?装起来,过两天爹带着跟族长去办文书?。然后再把剩下的银两藏起来吧。咱们该吃晚饭了。”
李贤东和王氏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目光移开,然后又像老鼠藏粮食一样把银钱藏起来。
天色昏暗,一家人就着油灯的光吃完了晚饭。
王氏白日睡多了,李贤东满腔激情,两人在厨房,就着柴火和油灯光,继续做棉花梳,势要把买地花的钱赚回一点。
要不是李小寒实在撑不住了,连连打呵欠,两人都舍不得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李小寒还在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昨晚睡得不安稳,大段大段的梦境,醒来只剩模模糊糊的记忆。
一时恍惚,醒不过来,睡不回去。
忽地听到了铜锣响,一激灵的醒过来。
“李氏一族,李氏一族,祠堂集合,祠堂集合。”
来了,族长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