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听说师父灭过世 江枫愁眠 325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2章

  这天下午, 司樾见纱羊唉声叹气地从恒子箫的屋子里出来。

  司樾招呼了一声,“难得见你这幅表情?,天上?天下的, 竟有人能给你瘪吃不成?”

  “你说呢。”纱羊飞去?她扶手上?落下。

  “我现在真是知道什么叫做‘三岁看到老?’了。”纱羊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一出生?我们就该接过来的。”

  司樾吐了口瓜子皮, “何出此言呐。”

  “不管成仙成魔,子箫将来都是有作为的,他不出去?自立门派,也得和白笙一起接手裴玉门。”纱羊给自己到了点水, “我就想着, 既然他早晚要管事,不如现在就学一点为官之?道。”

  “上?个月,我问他,倘若你是凡俗界一县官,治下闹了灾荒, 朝廷拨粮,却被当地大绅所占。你问他要粮就要丢官, 你不问他要粮全?县就要饿死, 你待如何?”

  “嗯, ”司樾嗑着瓜子听着, “他怎么?说??”

  纱羊看了她一眼, 放下杯子,“他说?, 让那大绅给他两百枚灵叶,从此, 他去?做一个自在小绅,让大绅来做他的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竖起一个拇指, 高赞,“好——大妙!”

  纱羊气得拔了她一根头发?,“你还笑?!”

  “这说?明他无意俗世功名,不正中你的意么?。”司樾笑?道,“你该欣慰才是。”

  “是啊,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纱羊幽怨地开口,“然后我就换了个问题。”

  “倘若门主派你去?裴玉门的契地除魔,有一个女鬼在那为非作歹,害人无数,门主要你务必将她斩处。你到了那儿一看,原来那女鬼生?前极苦,她为了供养丈夫读书,日夜在外讨饭,好不容易供了丈夫进京考试,自己在家星夜盼望时,小叔子却要强占她。她宁死不从,打晕了小叔子后逃到京城,想求丈夫庇护,才发?现丈夫已和宰相女儿成婚,丈夫见了衣衫褴褛的她,不仅不帮,还叫下人把她打死,投进河里。”

  司樾挑眉,“这也太长了,能不能简单点。”

  “闭嘴,”纱羊嗔道,“哪有左大臣长!”

  她接着讲道,“女鬼求你放她一条生?路,日后她每年都能为你献上?一百两黄金,还愿意联合其?他的孤魂野鬼称你为王,从此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他怎么?说??”

  纱羊道,“他这一回倒是秉公执法?,一口回绝,说?师命不可违。”

  “那不挺好。”司樾抓了第二把瓜子。

  “好什么?啊。”纱羊白了她一眼,“我又问他,如果这时候你师父也为她求情?,要你放了她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想也不想地点头,说?,‘那就放了’。”

  “你就为这个生?气?”司樾笑?了出声,“他不是早说?了么?,‘师命不可违’。也算是不忘初心。”

  纱羊头疼欲裂,“十一年啊,整整十一年了,你我到底改变了什么??这和上?一世的他有什么?分别?”

  “有啊,不是提早三年筑基了么?。”

  “心术不正,就是结丹又如何。”纱羊摇头,“本来宁楟枫和蓝瑚的命运改了,我还沾沾自喜,可十年前我在后山与他对话一场,才知道,他只是不会再去?放蓝瑚的血罢了,若遇上?黄瑚、红瑚,照样放。”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了,“小孩子的性情?是最好改的,我们都没改过来,往后可还怎么?办呢。”

  “渡人本就不是易事,何况是渡魔。”

  司樾道,“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凭你一个小虫,刚化了人形就把魔给渡了,那整个煌烀界千千万的功德都归了你,有这样的好事谁还去?十世苦修?再说?,这许多的功德,你吃得下么?。”

  纱羊没反应过来,“什么?十世……”

  说?完她才想起这是从前对恒子箫在饭桌上?谈起佛经时,她劝他成佛太艰难的话。

  “煌烀界的功德我是吃不下,你吃得下么??”她问司樾。

  “我又不成仙,要功德作甚。”

  “是吗,”纱羊抱胸,“我倒觉得,有时候你说?起话来比我这个仙子还厉害。”

  过了一会儿,恒子箫做完今天的功课,从东厢里走出来。

  他一眼看向主屋门口的司樾,犹豫了一下,朝她走去?。

  “师父。”

  司樾打了个哈欠,“做什么?。”

  “师父,”恒子箫提着剑走来,“大师兄说?,他即将前往仙盟,我既筑了基,又学会了御剑,可以和他一道。”

  “什么?,”纱羊一惊,“这就要下山历练了?你才多大呀。”

  “多大?”司樾睨了她一眼,“都比我高了,你说?大不大。”

  恒子箫眼睛一亮,“师父,您同意了?”

  “去?呀,干嘛不去?。”司樾从摇椅上?站起来,揉了揉腰,“早晚都要下山的,自然是越早越好。”

  恒子箫弯了弯唇角,继而却又垂下了眉眼,“只是这一去?,来回恐怕不少时候,我就不能在师父面前侍奉了。”

  “不要紧不要紧。”司樾掸了掸自己的裤脚鞋子,“我和你一道去?,你就能在路上?侍奉我了。”

  恒子箫一愣,“师父也去??”

  “接悬赏令么?,接一张是一份钱,你接一张,我接一张,赚两份不比赚一份来得好?再说?我也好些年没有进过城了,也想看看那繁华的市景。”司樾看向他,“怎么?,难道你翅膀硬了,想要独吞?”

  “不、不。”恒子箫眼中染上?了两分雀跃,“那我这就去?和大师兄说?,您也要同去?。”

  “去?罢去?罢。”

  恒子箫拱手退下了。

  纱羊看向司樾,有些不适应,“我们真的要下山了?”

  “你不是急着给他改性么?,”司樾道,“不下山看看,还指望他能身在室中坐,眼观天下事么?。”

  “我只怕他年纪还小,心性不稳,看了那繁华喧嚣后,更加捉摸不定了。”

  司樾挥手,“不小了,凡间这个岁数都当爹了。”

  纱羊叹了口气,“好罢,你说?的也有理,他毕竟不能在停云峰待一辈子。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准备行礼。”

  “不,你留下。”司樾道。

  纱羊错愕地回眸,“什么?意思??我们不一起吗?”

  司樾将手里的瓜子放了回去?,“我倒是不介意,只怕你舍不得这满山的草木。”

  “又不是不回来了。去?一趟仙盟要多久,顶多个把月嘛。”纱羊说?完,忽地一愣,“什么?意思?……你、你们不回来了吗……”

  司樾没说?话,她先急了,冲过来抱着司樾的手问:“为什么??要去?做什么??怎么?就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司樾道,“来这裴玉门不就是为了接触他么?,现在人已经接上?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可这里是我们的……”那个“家”字说?到一半,又倏地停下了。

  纱羊低下了头。

  恒子箫的家在恒家村,她的家在六重天,司樾的家……

  不论怎么?说?,裴玉门都和他们无关?,再者说?,他们三个本来就是无关?的人。

  纱羊低低地问:“一定要走么??”

  司樾戳了戳她的额头,“一年半载的,也总会回来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罢。”

  “不!”纱羊拨开她的手,“我们是一起来的,怎么?能分开。再说?司君有令,我得时刻看着你才行!”

  是了,要引导小魔头飞升的是司樾,她的任务只是看着司樾而已,这些年下来,她险些把主次给忘了。

  司樾看了圈四?周,“那这些树?”

  “当初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才种的。”纱羊抿唇,眼圈都红了。

  她抽了抽鼻子,压抑了一会儿后,背过身说?:“不要了!”

  “哦?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纱羊飞了起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飞走了,司樾看了眼旁边的盘子,又把最后一点瓜子倒了出来,一个人坐在那儿把它们磕完。

  日落西山,不久天便暗了下来。

  司樾去?了湖里泡水,泡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

  恒子箫跪坐在了她身后的草地上?,低垂着眼眸,轻声唤道,“师父。”

  他手里奉着一杯茶,司樾接来,掀开盖子一看,清色的茶汤上?浮着一瓣白梅。

  司樾喝了口,咂咂嘴,“你改吃这种东西了?”

  “只是一时兴起。”

  司樾一笑?,“行啊,也学了两分风雅。”她甩给恒子箫一条巾子,“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搓个背。”

  恒子箫看着手里有些发?硬的布,又稍稍抬眸,看见了眼前那裸.露的肩背。

  “师父……”他立即低下头去?,两耳发?红,“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能不给师父搓背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快搓,”司樾道,“要是六十老?母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也为着那点男女大防不给她接尿不成?”

  恒子箫无可辩驳,只得将帕子打湿,小心翼翼地覆上?司樾的后背。

  “用点力。”司樾敲了敲肩膀,“你来做什么?来着?”

  恒子箫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听说?,我们以后不常回来了。”

  “是啊。”

  “师父,我已经学会御剑了,常常回来也不麻烦。”

  “你是不麻烦,可我住腻了。”司樾撩起了一缕水,“在这山头躺了三十年,我可受不了了。”

  “那我们以后要住在哪儿?”恒子箫问。

  “天为被,地为席,哪儿不能住。”司樾回头,骤然看见恒子箫戴着银冠,穿着一身芙蓉色的锦衣。

  她乐道,“呦,好富贵的派头。”

  恒子箫登时满脸通红,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急忙解释,“傍晚见师姐抱着树哭,我上?前安慰,她……”

  司樾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就要你穿这衣服给她看不是?”

  恒子箫红着脸,小媳妇似地点了点头。

  “诶呀——”司樾转过身来,扯着恒子箫的衣服左看右看,“她这是怕你嫁不出去?,急着给你打扮啊。”

  “师父!”

  “怎么??”司樾挑着眉笑?道,“人人都想要美娇娘,你就不想?”

  “我才不想。”恒子箫道,“何况大师兄不也没有娶妻么?。”

  司樾说?:“他修的是无情?道,自然不娶妻。”

  恒子箫睁眸,十分震惊,“师兄修的是无情?道?”

  在他眼里,白笙是个再有情?有义不过的兄长,对门内弟子、门外百姓都爱护有加,怎么?会是冷冰冰的无情?道呢。

  “哈哈哈哈哈,”见他这惊讶的样子,司樾不由得笑?了起来,“有情?无情?、无情?有情?,有情?最是无情?,无情?最是有情?。亏你抄了那么?多年的佛经,怎么?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不知道。”

  “师父……”恒子箫愈加错愕,“您怎么?知道我在抄……”

  司樾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背,“快搓。”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给司樾搓着背,在水声虫鸣间低低问了一句,“师父,妖魔都是什么?样?”

  司樾闭着眼道,“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说?:“可以。”

  “既一心向善,那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湖水花林,没有答话。

  她望着远方,恒子箫望着她的后背。

  或许在师父眼里,他永远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他到底是长大了。

  知道仙神?修士用“诀”,妖魔才用“咒”;

  知道谟坷伊莱朅释是传说?中的大魔;

  也知道修士用的灯笼上?绝不会写一个“屍”字,燃的火也绝不会是蓝色的冥火、鬼火。

  恒子箫倾身,重新?给巾子上?了水,然后拧干,覆上?了司樾另一肩膀。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山泉旁,纱羊问他的话——

  「若她堕了魔,变得好杀人,每天都要喝人血,你也照办吗?」

  他当时想也不想地否认,认为司樾绝不会做出这些事;

  如今,他更加坚信司樾不会。

  恒子箫不知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也看不懂师父的内里。

  只有这一件事他能确定——

  师父她,不是恶人。

  「万一她就是变了,届时你又当如何?」

  他答:「那我就为师父鞍前马后,身先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