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过去的百年?间, 山岚游荡在万魔山中,自?觉无所不能,又?无事可做。
她从没有想到, 让猿猴喝水这一件事就能让她束手无策。
或是按头, 或是灌水, 她用尽方法却不能让几只猴子喝水。
山岚愣怔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难道,她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行不行啊你。”那穿着?一身麻衣的老头坐在一旁,架着?一堆火,手里翻烤一条七尺长的鱼。
鱼油嗞啦作响, 四周空气都变得肥美?鲜香。
与之相反, 山岚抱着?胸坐在岸边发闷。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些猴子不愿喝水。
幼崽每天都需要进食,已?经过去两天了?,它?们应该又?渴又?饿才对。
她知?道山里的动物在恐惧状态下不会进食,可她身上又?没杀气, 何况已?经两天了?,也?该熟悉她的气味了?。
它?们到底为什么还在害怕……怎么样?才能不怕……
作为雾, 她实在不懂这些鸟兽虫鱼的想法。
“是真不懂呢, 还是懒得懂。”
她身边落下了?一道身影, 老头拿着?烤好的鱼, 撑着?地坐在了?她旁边, 啃起了?鱼。
“死老头。”山岚低骂了?一声。
“我干什么了?,怎么平白骂人呢?”
山岚说:“我讨厌被你读心。”
“哦?你不也?经常读别?人的心么。”
老头吃了?一嘴滚烫的鱼肉, 小口小口地吸着?凉气,含糊道, “你读得,我却读不得?凭什么?别?忘了?, 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山岚鼓起腮帮子,心里烦得很,却又?反驳不了?他的话,最?后只硬邦邦地冷声道,“什么是瘦虾白江?”
遇见这老头不过两天的工夫,她便尝到了?此前百年?都没有体会过的各种情绪。
“就是输的那一方将军。”
“什么是僵菌?”
“就是带兵打仗的头头。”
“什么是带冰哒胀?”
老头呸出两根鱼刺,转头看她,“识字吗丫头。”
“石子?”
“好罢好罢,我知?道了?。”
老头伸出细瘦黝黑的小指,在面前的土地上勾写出“天”这一字。
“这就是字。”
老头写的是篆体,对山岚道,“你看下面,是不是像我们站着?的样?子。人站着?,顶上有一横,那便是天。”
山岚抬头,看了?眼沉沉的苍穹,真的是在她头顶之上。
“天压在上头,免得我们太狂,没了?约束。”
“那天上有什么?”山岚问。
“和这里没什么两样?,一样?有花草树木、有鸟兽虫鱼,还有和你一样?大小、一样?蛮横的女?娃娃。”
“那天上的人就不用被压着?了?么?”
“不,天上还有天,更高?的天压着?他们。”老头道,“不管是谁,不管在哪,都需要约束。”
“什么是约树?”
“哈,像你这样?被我拴着?,不能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了?,就叫约束。”
山岚皱眉,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什么是烂杀无菇?”
“真是没完没了?。”老头有些不耐烦,“你自?个儿去学字,学完了?自?个儿看书,看的书多了?,这些事你就都知?道了?。”
“什么是…”“闭嘴,我会给你的。”
山岚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口了?,“‘字’有什么用?”
老头说:“字能永垂不朽。”
山岚愈发迷茫地看着?他。
老头得意道,“怎么样?,被震住了?吧?”
山岚道:“什么是蛹捶不休?”
老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完自?己,从怀里取出一本皱皱巴巴、页脚打卷的书来?,随便翻开一页,放到山岚面前。
“你那魔眼号称能看穿万物,那来?看看这东西,能看出些什么?”
山岚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生灵的内心,她低头,见那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标志,盯了?一会儿,她摇头,不解其意。
“你看,你不行吧。”老头扬唇,得意道,“我就能看出些东西来?。”
他指着?第一行,“这里说,一个男人杀了?一头鹿,就要剥皮吃肉。”
山岚不服气地眨了?眨眼,双眸亮起一片紫芒,集中起了?一切注意力。
可不管她盯着?那些小标志看多久,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抓起那本书,上看下看,始终看不出名堂。
从前的山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一览无遗,即便是草木,她也?能窥探出两分心绪。
唯独这个老头——自?他来?了?以后,山岚无时不处于挫败之中,原先那些令她无往不胜的技法全都失了?效。
“你当然看不明白了?。”老头伸手,将被她翻得哗哗作响的书夺了?回来?,“你仗着?自?己是天生魔体,从不修炼,日?久天长,你的那些伎俩自?然有用尽的一天。”
“喏,”他在山岚面前铺开书,“想看透我,你这辈子是有点难了?,但看懂它?还是有可能的。我传你更高?一层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什么功法?”山岚问。
老头捻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高?深莫测地笑道,“我可传你古字三种,每种三千。诗词文诵五千本,传记曲乐两万首,再有各界经文六万,杂谈小说十八万。如何?”
山岚张着?嘴,呆呆道,“外面和天上的魔也?修这些么?”
“不错,”老头摇头晃脑道,“所谓大魔,就是要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他们修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这些功法山岚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落在耳朵里,似乎十分厉害。
她点头道,“我要学,学得比所有魔都多。”
“好——”老头停止了?摇头晃脑,一口吞掉剩下的鱼肉。
他吐出一整条鱼骨,把?骨架子丢去一旁,“我先来?问你,你叫什么?”
山岚回答道,“雾。”
“再没有名字了??”
山岚摇头,“他们都这么叫我。”
“那我来?给你取一个。”
老头伸手,小指在地上停顿片刻后,写下了?“司”“樾”二?字。
“司樾。”他对山岚说,“以后你就叫作司樾了?。”
山岚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什么是司樾?”
“我姓司,你就跟我姓。”
“哦——”山岚恍然大悟,“原来?你真的是死老头。”
“嘿!”老头瞪大了?眼睛,敲了?山岚一脑袋,“你这司孩子,真会找重点啊。”
他继而一指四周,此处茂密蓊郁,又?有飞瀑落下,树荫与流水将此处构建出一天然的清凉荫蔽之所。
“樾,树荫、荫庇也?。”
“我不要姓死!”山岚捂着?头,还在纠结那个难听的姓,“我要姓活!”
“下次吧啊,下次你努力点,争取遇上个姓活的。”
老头抹了?抹满是鱼油的嘴,指着?地上的两个字,对山岚道,“来?,你也?写写看。”
山岚跪趴地上,抬头看了?眼地上那两个弯弯绕绕的标记,接着?也?用小指在自?己面前写了?出来?。
老头凑过去一看,嗬了?一声。
山岚所写的字,其笔迹和他写得分毫不差,就连被底下硬土硌歪的弧度也?复刻了?出来?。
“你倒是挺有写字的天赋。”他笑着?覆上了?山岚的脑袋,将手上的鱼油全都擦在她头发里,“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司樾了?。”
山岚抬头,望着?他,“我想叫活樾。”
“看看你这死气沉沉的面瘫样?儿,叫活樾岂非诈骗?还是司樾的好。”
“什么是死气…”
“闭嘴,过来?和我学一二?三、天地仁。”
山岚嘴上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可她心里已?完全接受了?“司樾”一名。
在地下巢穴中,所有化形的蜘蛛精都会得到雌蛛的赐名。
只有她没有名字。
如今她也?有了?名字。这是山岚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司樾,树荫、荫蔽者也?。
山岚便叫作司樾了?。
司樾和司老头在这处小瀑旁住下了?。
她始终不得让猴子喝水之法,到了?第三天,老头问她:“你讨厌我吗?”
“嗯。”司樾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后才又?犹疑地补了?一句,“……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给她看了?稀奇的竹筒,教她学字,还给了?她名字。
她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老头含糊地哼了?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往石缝扫去。
司樾随他一起看向那处猴崽子藏身的石缝。
她回想着?自?己是何时对老头升起好感的。
片刻,她恍然大悟,转身往外跑去。
穿过密林,她回来?时带了?几颗果子,都是她作为雾时看见猿猴们吃过的。
司樾没有神奇竹筒,也?不识字,姑且用这些果子代替。
她一手揽着?果,一手攀上了?石缝。
司樾坐在碥石上,把?果子递进去,可猴崽子们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没有猴接受她的好意。
她转头,望向地上躺着?的老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老头翘着?脚,脚尖优哉游哉地晃悠,根本没有对上司樾求助的目光。
他半眯着?眼,将睡未睡,拿起身旁的竹筒,躺着?喝了?口水。
司樾看着?他、看着?那个竹筒,盯了?片刻后,她把?果子留在了?石缝里,自?己跳了?下来?。
就像老头没有逼她喝水那样?,她没有强逼猴子们吃果。
这天夜里,坐在飞瀑下学写字司樾耳朵一颤,猛地抬头,听见了?窸窣地啃咬声——
它?们吃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石缝,全神贯注地观察那里的动静。
看着?她这幅认真严肃的模样?,老头不由得勾唇。
等那细微的动响停止后,他用树枝敲了?敲地,“别?分心,快写你的。”
司樾这才回过头来?,继续跟着?老头学认字,可她始终分了?一丝注意力在那碥石之后。
第二?天一早,不等老头起来?,司樾便又?跑了?出去,采摘了?更多的野果回来?。
她照旧放在石缝口,猴崽子们也?照旧缩成一团,用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司樾有些失望,这些猴子还是讨厌她,她只好再次跳下飞碥,回到老头身边。
“今天学什么?”她问。
“继续学字。”
“还没有学完吗?”她已?经学了?很多字了?。
“早得很呢。”
司樾学得很快,每天可以学三四百字,且过目不忘,无一错漏。
她学着?老头的样?子,盘腿坐着?,以地为纸,以手为笔,从天亮坐到了?天黑,中途又?听见了?石缝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好,不错。”当这一日?的课业结束,老头抬手,食指在身前的空气里一划,拉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他伸手去那口子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了?一包饧块。
“这是什么?”司樾问。
“是糖。”他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块,放到自?己口中,又?把?剩下地递到司樾面前,“小孩儿都爱。”
司樾见这东西是入口的,便不感兴趣,“我不吃东西。”
“死人才不吃东西,就连鬼都得吸收月光灵气。”老头指着?她笑道,“就你这德性,还敢姓‘活’?”
“我就是用不着?吃东西!”司樾争辩道,“修为不够的才吃东西!”
“你懂个屁。”老头道,“活着?就是要吃吃喝喝,吃吃喝喝才算是活着?。”
“算啦,”他收回油纸,“你这样?的小娃娃是不会懂的。”
司樾确实不懂。
但她不能被人小瞧了?,于是一把?从老头手里将油纸抢来?,“谁说的,我懂!”
老头斜眼笑睇着?她,“哈,我劝你别?太逞强,这可不是小娃娃能尝懂的东西。”
司樾抓起一个就往嘴里丢。
味道很怪——
对她来?说,一切东西的味道都很怪,她并不习惯“味觉”的存在。
“怎么样?,”老头指着?她笑道,“尝不明白吧?”
“尝得明白!”司樾皱缩着?脸,嘴硬道,“我尝得很明白。”
“那你倒是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明白了?……”司樾急中生智,照抄着?老头的前话,道,“明白了?,这就是活着?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头顿时爆笑出声,“好、好好,好个活着?的滋味。区区一块饧,你倒是领悟颇深。”
司樾一愣,有些心虚。
难道她猜得不对?
“不,你说得很对。”老头笑累了?,撑着?地仰着?身,笑吟吟地望着?她,“这就是娃娃们活着?时该有的滋味。”
他说话的神情并不作假,司樾细细品味着?舌头上蔓延开来?的味道,心里记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幼崽们活着?时的滋味。
她记住了?这个味道,抱着?剩下的饧块问老头:“那你活着?时是什么滋味?”
“我还没死呢,我一直活着?!”老头骂了?她一句,但明白她这话到底是想问些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我活了?不少时候了?,经历过无数味道,那些味道都在外头,就算我说了?你也?尝不到。”
“外头?”这是司樾第二?次听他提起外面,“是在那个‘宇宙 ’里么。”
“不错。”老头仰头,指向满天繁星的夜幕,“这一颗星子就是一方宇宙,远处看是看不明白的,非得到里头去才能有所体会。你去到的宇宙越多,经历的味道也?就越多。”
“你看这上头有多少颗星、地上有多少颗沙,怎是我一条舌头就能讲得清的?”
司樾仰头,随他一起望着?星星点点的天穹。
她从前并不在意这些发亮的小点点,它?们太小了?,还没有蚂蚁大,她以为自?己一伸手就能捏死它?们。
可听了?老头的话,她再仔细凝视这些小点点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口中的饧块,正在一点点消失融化。
和这些小点点们相比,或许她才是渺小的那一个。
“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到它?们里头去?”她问老头。
老头嘲笑道,“你?你还早得很呢,你连让猴子喝水都办不到。”
司樾鼓脸,生气了?。
“哈哈哈哈小小丫头,脾气倒挺大。”老头合掌于胸前,“凑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司樾马上就放下怨气,乖乖地凑了?过去。
那双布满褶皱和老茧的手倏尔打开,一束银白色的光点自?老头手掌里窜起。
它?笔直地朝天空飞去,拉着?一道银色光尾,直飞到星河之间,霍然绽开——迸裂出成千上百的小银星,朝着?四周飞泄散开!
这些四散的小银星在暗沉的万魔山上空开辟出数百道银色的光路,也?在司樾暗紫色的瞳孔里盛开出一朵缤纷绚烂的花朵。
司樾瞪大了?双眼,“这、这是什么!”
“烟花。”
司樾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双圆眼里的神情不言而喻,老头一笑,“你想学?”
司樾重重点头。
“好罢,那你跟着?我做。”老头合掌,“闭上眼,想着?刚才看见的模样?,然后,咻——的一下就出来?了?。”
他松开手掌,果然又?发出一道烟花,“怎么样?,很简单吧?”
司樾点点头,照着?他的姿势做了?。
她闭上眼,想象着?那绚烂的银花,睁眼开掌,一束银光骤然从她幼小的手掌中起飞冲天,在漆黑的夜空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彩!
“真的,真的有了?!”司樾抬着?头,那双素来?百无聊赖的魔眼里充斥着?两分兴奋。
“还真的有了?!”老头瞠目。
他说得那样?笼统玄乎,这娃娃竟然还真的做出来?了??
他诧异地打量雀跃的司樾,“你可真是个怪物。”
司樾欢喜着?,不和他计较,巴巴地盯着?他,“你还有什么把?戏,我都想学。”
老头本想借机嘲讽一下这心高?气傲的小娃娃,不想反是他栽了?跟头。
他躺了?下来?,摆了?摆手,郁闷道,“下次吧,我累了?。”
司樾不知?道他在郁闷些什么,既然老头不理她,她就自?己往天上放烟花。
这天晚上,一束又?一束的火光从那双细嫩的小手里飞出,它?们被放飞到天上,盛开绽放,将黑夜照得通明发亮。
自?司樾手中飞升的小银点们,或噼里啪啦,或扑哧哼哈,或哇呀呀呀——
直到后半夜老头骂道,“够了?!吵死了?!给我睡觉!”
老头会的把?戏不止一两个,司樾彻底不再讨厌他了?。
每天她都跟着?老头学字、学术法,又?过了?两天,正当她盘腿坐着?,按照老头所说的方法“吸收天地灵气”时,一道小小的黑影从高?处往下移动。
司樾一睁眼,就看见五只猴崽子试探地往地上爬来?。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生怕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又?吓得缩回了?石头里。
他们在水潭对面徘徊了?一会儿,一声鸟鸣,又?惊得它?们飞快爬回了?窝。
翌日?夜里,它?们又?出来?短暂地活动了?一番,这一次在外面待了?足有两刻钟。
第六天、第七天……到了?第八天,太阳正当午,司樾在水潭的这一边写字,对面倏地蹿下几只瘦小的身影。
隔着?小小的水潭,猴崽子们在她对面探索起了?丛林。
期间稍有风吹草动,猴崽子们便俯身蹿回石缝里,等外面没了?声响便再探出脑袋。
来?来?回回,一共六次,终于,在日?落时分,最?大的猴崽子靠近了?水潭,伸手舀了?一抔潭水。
司樾看得眼都直了?,这一天她既没学几个字,也?没学什么术法,净顾着?看猴儿。
她从来?没有想到,早已?看厌万魔山众生的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如此聚精会神地观察几只猿猴。
“不太一样?吧?”老头斜坐在她身旁的空地上,嘴里叼了?根草,面带笑意地同她一起看着?那只喝水的猿猴。
司樾直愣愣地点头。
确实和平常看时不一样?,是她从未有的感受。
“看出来?些什么了?么?”
司樾摇头。
她依旧不明白,可她从来?没有因为看某个动物喝水而如此震撼过。
老头笑了?起来?,“这便是一种‘宇宙’。”
“这也?是宇宙?”
司樾尚为懵懂,却记住了?这种感觉,如此震撼,如此让人心跳如鼓。
自?这天起,猴崽子们外出得越来?越频繁,渐渐地,它?们能够直视司樾、触碰司樾。
当司樾第一次被猿猴握住手指时,她怔忪了?半晌。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吸吮虎奶时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然相同。
她也?曾触碰过猿猴,可即便是猿猴体内的心脏,也?没有这怯怯一握来?得温暖滚烫。
她低头,看着?望着?自?己的那双猿眼,漆黑如墨,折射出莹莹天光。
天光的润泽下,那双黑眸的深处晦涩浩瀚,似无边无涯,遥不可望。
司樾浑身激颤,这一刹,她恍然间模糊地理解了?老头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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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宇宙。
霎时间,她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一幅幅交错相叠的画面,庞大的信息涌入司樾的魔眼之中。
这些念想并非眼前的猿猴所有,而来?自?于它?的前生后世。
在火堆前烤肉的老头若有所感地回眸,看向了?呆滞的司樾。
司樾在接收了?那些纷繁庞杂的信息后,愣了?许久,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
当她从那奇妙繁杂的信息里回神时,眼前不过只是个抓着?她的手的懵懂小猴儿。
“喏。”她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摊开来?,从里面捏起一块饧。
“吃吧。你这个崽子,这是你该有的滋味。”她对猴儿说。
老头见此,哼笑了?一声,又?回过了?头去。
春去秋来?,寒尽暑往,四季交叠,可万魔山终年?不雨不雪,只是稍转冷热而已?。
司樾和这些猿猴混得很熟了?。
她学着?它?们的样?子给猿猴理毛,寻找它?们身上的蜱虱。
她去深林采果,带着?一队猴崽子们包圆了?那几棵果树。
她坐在杈上,听着?高?低起伏的猿啼,神识囊括方圆几里,洞悉着?这些猴崽子的一动一息。
赫然间,她身形一散,化为一道雾气,再度显形时已?瞬移至半里外的果树上。
那白藕似的手往叶下一掐,在猴崽子一尺远处扯出一条碧色的小蛇来?。
蛇身顿时缠上了?司樾的胳膊,挣扎着?发出嘶嘶蛇鸣。
司樾盯着?那蛇看了?一会儿。
她习惯性地就要将它?掐断,末了?,却松了?手。
那蛇飞速从司樾指尖游走。这是第一次有生物从那双小手里须头须尾地离开。
最?后一截蛇尾从司樾指尖溜走时,她下意识地想要再将它?扯回掌中。
可她又?想起了?被老头抓着?的自?己,想起了?被她抓着?的猴崽子,最?终还是作罢了?。
蛇彻底走了?,司樾扭头,看向身后浑然不知?、只顾着?吃果的猿猴。
猿猴不能理解她刚才做了?什么,就连司樾自?己都不理解那一行为的含义。
万魔山里除了?部分母兽会保护自?己崽子,再没有生灵会做出这样?的举措。
司樾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答案——
被蛇咬死……尝起来?和饧块不一样?,不是娃娃该有的滋味。
这一年?里,幼猴长成了?大猴,司樾已?看完了?和那飞瀑一般高?的书,学会了?上千种咒术。
她养熟了?这些没有父母的猿猴,把?它?们养得雄壮威武;
姓司的老头又?养熟了?她,把?她养得平和活泼。
“好了?,我得走了?。”这一日?,在司樾带着?猿猴们采果回来?时,老头对她道,“我要离开此处,你和我一起走么?”
“去外面么?”司樾问。
“对。”
司樾低头,沉默地思忖了?许久。
“可母亲还在这里……”
“她真的是你母亲么?”老头问。
“只有她愿意做我的母亲。”司樾低声道。
“不会的。”老头揉了?把?她的脑袋,“雾气能存续千年?不散、以至修成魔形——你的机缘大着?呢,会有人愿意做你真正的母亲的。”
司樾迟疑地问:“谁会愿意做我的母亲?”
老头哈哈一笑,指着?在司樾身后玩耍理毛的五只猿猴。
“总会有的。就像它?们也?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一个恶魔心甘情愿地做它?们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