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出了中城, 司樾带着恒子箫直奔西部。
他们的行程逆着鬼牛所部的行军主路,偶尔也去?附近转转。
这样的生活和当年下山似乎并无区别,但恒子箫能感?受到, 自回混沌界后?, 师父如鱼入川, 似鸟归天,整个人都活分了起来,连戏弄他的频率都变高了。
两人行至山林溪下,恒子箫用竹筒取了水递给司樾。
司樾瘫躺在河边的岩石上, 挥了挥手?, “你先喝。”
“师父,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司樾道,“越往西越干燥,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抓紧喝。”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进水, 恒子箫虽然不?渴,但司樾既然这样说, 他便乖乖地喝下了小半筒。
他喝下之后?, 司樾从石头上坐了起来, 恒子箫再将竹筒递给她时, 司樾接了过来。
她没有喝, 看着筒中清亮的溪水,偏着头盯着恒子箫的腹部, 笑道,“对了, 你知道女儿?国的子母河么?。”
恒子箫一愣。
“师、师父……您又在同我说笑了么??”
“哈哈你猜我为?什?么?不?喝?”
恒子箫脸色一僵,抬手?覆上了小腹。
“别怕, 破解之法容易得很。”司樾对他道,“只要你对着这条溪跪下,向里面的溪魔道歉,再大声唱一支歌儿?给她听?,这水就不?会奏效。”
恒子箫叹了口气,“师父,你果然是在戏耍我。”
司樾啧了一声,“你真是越来越精了。怎么?,给师父唱支歌解闷难道不?是徒弟的本分?你们的先贤可还彩衣娱亲呢,你怎么?不?学学他?”
恒子箫想,作为?师父的弟子,他有诸多不?足之处,唯独在娱师这一点上还算可圈可点。
“师父。”恒子箫无视了这一话题,扭头四?顾,问道,“已经两日没有见到人烟了,此?处是什?么?地界?”
“快到那头牛的老巢了。”司樾双手?撑着岩石,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再往前,就是我的老家。”
“师父的老家?”恒子箫记得媿娋同他说过,“万魔山?”
“是啊。”司樾拍了拍手?上的灰,“等过了这一茬儿?,我带你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草鸣。
恒子箫猛地回头,只见溪水对岸,自茂密的灌木之后?,钻出了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似乎是一对兄妹,头顶有羊角,妹妹怯弱地往司樾恒子箫所在之处看过来,哥哥则大方?许多。
恒子箫眸色戒备了起来。
他能感?知到,这两只羊妖修为?并不?高,放到煌烀界里约莫是金丹末的水平,可他们现身之前,自己竟然毫无察觉,这本不?应当——
除非他们身后?有结界之类的屏障,遮盖住了他们的气息和脚步。
“喂。”那羊少?年隔着溪水向他们喊话,“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游者,路过此?处,暂且歇息。”恒子箫简略的回答了问话,紧接着反问:“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后?面村子里的村民。”那羊少?年说:“这周围没什?么?可游的,晚上还有邪兽出没,你们要到村子里来住一宿吗?”
恒子箫看向司樾,以他直觉和经验,这份邀请太过突兀,听?着并不?单纯。
司樾跳下石头,问:“远吗?”
少?年答道,“不?远。”
“行。”司樾又掸了掸屁股上的灰,“那就打扰了。”
她没有绕道,径直自溪上走过,布鞋和水虚隔半寸,如履平地。
恒子箫紧随其后?,一边打量着对岸的那对兄妹。
他对混沌界并不?了解,但了解司樾。
按照过往的经历,恒子箫反应过来,师父方?才所说的“等过了这一茬儿?”——大抵便是指眼前的这对兄妹了。
他们身后?的村子里,必然有着什?么?隐情?。
恒子箫愈发谨慎。
过了溪,他见两兄妹身上的衣着十分简朴,皆是粗布麻衣,不?仅老旧,而且污垢很多。
老旧尚可理解,可他们眼前就是溪水,村子和溪水隔得也不?远,为?何不?清洗——不?,他们是妖,那就更加奇怪,为?何不?使用清洁咒?
难道是有什?么?事让两个孩子不?能清洁衣服?
恒子箫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地的传统习俗。
或许这个村子将污垢视为?保护,禁止村民清洁洗漱。
又或者——他们没有随意外出和使用咒术的自由。
恒子箫余光一瞥,扫过两旁角落,继而盯着两兄妹的手?,防止他们做出对师父不?利的举动。
“小孩儿?,”司樾低头看着身前的两只羊,“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头看着她,“我叫旬初,我妹妹叫旬末。”
他的皮肤微黑,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怯懦内向的妹妹相比,少?年面对生人时显得十分镇静。
“喔~”司樾摸了摸下巴,“真是顾名思义的好名字。”
恒子箫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到底不?是纱羊,不?敢处处挑司樾的毛病。
“走吧。”少?年转身,“我带你们回村子里。”
他牵着妹妹的手?,领着司樾恒子箫往回走。
村子确实不?远,穿过薆薆的灌木丛便能望见村落形状。
走了一半,司樾突然道,“小孩儿?,你不?问问我们叫什?么?么??”
少?年猛地一僵,司樾哈哈一笑道,“我叫紫绵,这是我兄弟,紫萧。”
恒子箫轻咳了一声,耳尖泛红。
为?什?么?师父还记着这一茬……
她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们是从中城来的,城里待久了,就想来外面看看。家里人不?同意,我们是偷摸出来的,没有带下人,只带了点盘缠就上路了。”
“呃…”走在前面的少?年生硬地接话道,“是么?,城里人真奇怪。”
说话间已到了村口,跨过村门,恒子箫在道边瞥见了零散的一些村民。
说是村民,可个个精实强壮,身上煞气熏天,自两人踏入村门起,便投来了阴冷的视线。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虽然混沌界的偏远村落普遍比人界的村子要静,但这里落针可闻,连一声鸟鸣也无。
依恒子箫看来,他们倒更像是进了匪窝。
少?年羊身边的小女孩愈发瑟缩了起来,丝毫没有回家的轻松。
他们带着司樾恒子箫穿过两旁令人窒息的视线,来到了村子内部。
“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少?年推开一间茅草屋,里面除了草席外只有一张桌子。
他对司樾和恒子箫道,“晚点我会给你们送饭。”
“我们不?用去?见村长么??”司樾问。
“……”旬初移开了视线,道,“村长不?舒服,不?见客。”
“好罢。”司樾道,“那就有劳你代我们禀明一声了。”
旬初点了点头,将房门关了起来。
他牵着妹妹,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休息声后?才转身离开。
旬初走去?了村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推开门,里面昏暗一片,半盏残灯都没有点。
厅堂里布了一张四?方?桌,桌边坐着三?名魁梧大汉,其中,首座者极其雄壮,几乎一人就把整个屋子填满。
屋子两侧站满了妖物,尖嘴猴腮,或凶神恶煞,每个人的眼中无一不?透露着凶光,而这些凶光,此?时都对准了进门来的两只小羊。
在这无比沉闷压抑的气氛下,旬末再也受不?住,藏去?了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对稚嫩的羊角。
四?方?桌后?,抱着胳臂的男人冷冷地盯着旬初,那胳膊上有着一片青色的妖纹,看着煞是凶厉。
男人开口,声音粗噶低沉,像是柴刀在磨刀石上划过。
“人呢。”
“在房里了。”旬初道。
男人左侧稍瘦弱些的人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旬初咽了口唾沫。
方?才他太过紧张,险些忘了询问,所幸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竟然自己把底细都透给了他。
“女人叫紫绵,男的叫紫萧。”旬初回忆道,“她说他们是姐弟。”
“那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精瘦者又问。
“中城。”
“来这里做什?么??”
“说在城里待腻了,出来玩。”
第三?人问:“他们带来多少?人?”
旬初摇头,“女人说他们是偷跑出来的,没有带人。”
桌边的三?人对视一眼。
那精瘦者狐疑道,“这些都是她说的?她就没有起疑心?”
旬初迟疑了一下,“她问我去?哪见村长,我说村长病了,她就作罢了……”
“行了,”抱臂的男人道,“办得不?错,滚出去?吧。”
旬初低头,牵着妹妹走了。
走出这间屋子,在见到外面的天光时,他猛地垮下肩膀,吐出口浊气来。
旬初眯眼,恍惚地望着天空。
这一次没有挨打。
那些人问的每一个问题,他竟都答了出来——从这帮妖怪入村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顺利地从这间屋子出来。
旬初晃了晃神,那个女人对他说的所有话都用上了,一问不?少?。
实在是走运。
“哥哥……”身旁传来妹妹低弱的呼声。
旬初扭头,看向妹妹,“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旬末点了点头,贴着哥哥往村后?走去?。
不?过多时,天色暗了下来。
恒子箫入定之中,听?见了叩门声。
他睁眼起身,拉开了陈旧的木门。
木门之外,是引他们入村的羊少?年旬初,他手?上端着一盘果子和两碗清水。
“多谢。”恒子箫接了过来,旬初却没有走。
他瞄向房里,看见了躺在草席上的司樾后?,才退了半步,对恒子箫道,“我一会儿?来收碗。”
恒子箫目送他离开。
他端着盘子回到房中,司樾睡了一觉,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噢,还真来送饭了。”她扫向恒子箫手?里的东西,拍了拍身前的草席,“来来来,一起吃。”
恒子箫依言盘腿坐下,将盘子放到两人中间。
“师父,这…”出于谨慎,恒子箫并不?想碰这里的食物。
“这是山里的野果,甜得很。”司樾打断了他的话,拿起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恒子箫,“那些食草的妖精最?擅长找果子了。”
恒子箫接过,踟蹰间,对面的司樾已咔嚓咬了下去?。
恒子箫见此?,便也跟着吃了。
吃了两个,司樾又将一碗水喝下了肚,她喝完了自己的,一擦嘴巴,伸手?去?拿恒子箫那碗,挑眉征求了他一声,“你已在溪边喝过了吧?”
恒子箫点头,他确实在溪边喝饱了,并不?口渴,司樾便端起他那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她一连喝了两碗水,砸了砸嘴,“真甜呐。”
他们吃得差不?多后?,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恒子箫开了门,来得还是旬初。
“我来收碗。”他进了屋,一眼看向那两个空了的水碗。
在他收拾之际,司樾道,“小孩儿?,你们这是哪里的水,怎么?如此?甘甜?简直像是加了蜜。”
旬初身形一顿,继而起身,道,“是加了蜜。”
“原来如此?。”司樾笑望着他,“都说羊族和善亲切,果然不?假。多谢你。”
“没什?么?。”初旬抱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了两分,“你们歇息吧。”
“好,有劳有劳。”司樾目送他离去?。
告别了司樾和恒子箫,旬初照旧往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
他一进门,里头的人便问他:“药下了吗?”
旬初点点头,“他们都喝了。”
那精瘦的男人反问:“你亲眼看着他们喝的?”
“没有,那个男人很戒备我,拿了东西就关门了。”
男人猛地一拍木桌,喝道,“那你怎么?说他们喝了!”
旬初一颤,低下头道,“我在水里加了蜂蜜,他们说这水很甜……所以一定是尝过了。”
若两人没有喝,而是把水倒了,断不?会知道这水是甜的。
“呦,看不?出你个小羊崽子还挺有心眼儿?。”男人满意了,笑道,“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是……”旬初抿唇,低着头转身欲走。
“慢着。”最?魁梧的男人骤然开口。
旬初呼吸一禀,努力平稳呼吸,镇定地转身,“您有什?么?吩咐?”
男人睥睨着他,沉声道,“今天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任何人都不?许离开羊圈一步。”
旬初松了口气,“是,我知道了。”
“嗯,去?罢。”
旬初正要离开,男人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搓着下巴,狞笑道,“明天一早,让你妹妹过来。”
旬初猛地转身,眦目瞪着他。
他的这幅反应反倒取悦了屋子里的男人,他们爆发出哄笑,有人道,“二哥,那也太生嫩了。怕不?是骨头都是软的。”
被唤作二哥的男人道,“我正牙痒痒,想啃点骨头磨牙。”
“你们早上不?是这样说的!”旬初全?身血液凝结冻住,他低吼道,“你们说过,只要我办好的事…”
“妈的小羊崽子。”他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就掴了下来。
比少?年头更大的手?掌落在他脸上,一掌便扇得他双耳嗡鸣。
那只手?揪着他的羊角,把他提了起来,“我们要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你、你们…”旬初睁开一只眼,被巴掌上的利爪所伤,他眼睑淌下血来,模糊了视线,“你们已经把我娘……如今竟还要对我妹妹下手?!你们欺人太甚!”
“欺负你们又怎么?样,”屋里的妖怪们笑道,“有本事你欺负回来啊!”
在一屋子的嘲弄声中,旬初咬牙,暗自蓄力,收腹吸腿,双脚蓦地往攥他的男妖腹部踹去?。
对方?早有防备,还未踹中,便将他甩去?一旁。
旬初后?背砸在了墙上,他跌在地上,呕出两口血来,头上倏地一沉,被一只脚踩在了底下。
“老实点,滚回你的羊圈,否则明天死?的可不?止是你妹妹一个了。”
旬初抬眸,吃力地喘息着。
被血糊得猩红一片的视野里看不?清说话人的嘴脸,他咬紧后?牙,咽下喉管中的残血。
那踩着他头上的脚用力两分,将他的下巴碾进土里,“妈的,听?见没有!说话!敢逃跑就把你们全?宰了!”
旬初瞌眸,口鼻充斥着这屋里浑浊的妖气、自己的血腥,还有泥土的气味。
这些味道混作一团,闷得叫人窒息。
他没有答话,在开口之前便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