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所难,但其实苏听风是赞同的。都说天子亦凡人,可是若是做个凡人就可以,又何必言称天子?
在苏听风看来,皇帝这位置,并不像后期的执政官,而更像法则使。执政官若是犯了错,至多不过下台谢幕,而法则使若是犯规,后果却多数是自取灭亡。
皇帝也是如此。
他人看帝王觉得威风凛凛,权高位重,却不知道,这就像是生活在了一个层层蛛网纠缠着的高台,规则错综,如临深渊,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享受的富贵未必就让人觉得惬意,更遑论幸福,但是承担的责任,别人赋予你的期待,以及对于人情世故的掌控,却是一个帝君拒绝也拒绝不了,失败也不被允许的负担。农家无赖汉,懒散愚昧不过累及自身,可是一国之君,若是天真愚昧或肆意妄为,却必然会罪及天下。
丛华显然很明白这一点。
苏听风叹了一口气。陈丛华获得比谁都明白,比谁都自制,比谁都心思灵透。若是经历了这一切的他没有死去,那么真是再适合不过的帝君人选,那样阿仇也就可以早日报仇了。
若这个任务能早日完成,苏听风会觉得放松许多。他打从心底不喜欢……不,也没有不喜欢,或许只是不愿意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相处下去。
阿仇的母亲也好月姬也好,那种深情太过沉重,是苏听风从来没有见识过,仿佛再怎么小心翼翼地碰触,都会瞬间灼伤手指,或者被迷惑了心灵。苏听风不喜欢。
这样沉默了许久,苏听风听到了提示音,然后用带着指套的手捏住金针,说道:“结果出来了。”
丛华问:“是什么结果?”
“……若以你们的话来说,应当算是毒杀,但是以银针验不出来的毒性。燕王应当是长期服用了一种与其积病相冲,会恶化病症,损伤五脏的果菜,最后五脏衰竭而死……”
丛华顿时许久未有说话。
过了好半日的时光,他才开口说道:“月姬死时,我十分伤痛,却无人可诉说,故而一度曾有寻死之念……在那之前,我虽不曾真的拉拢朝臣,发展势力,却也不是真的对皇位毫无野心……之所以并没有在京城之内拉拢官员,却是因为我父皇还在壮年,此时动作太过频繁,并非明智之举。”
苏听风点点头,算是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
丛华又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曾拉拢官员,却主动招揽了三教九流,派遣到四国,建立茶楼酒家,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让这些人传递回情报。这种情报的传递方式并不隐秘——通常这些密谍在明面上都有年幼或者病弱,或留在老家务农照顾父母的妻子儿女,而情报的传递,通常是通过‘家书’。”
“闻有奇事,故告妻儿。这样的情况下,哪国的粮价涨了,哪国的水灾发了,哪里的官员鱼肉百姓,哪里的世族之间素有积怨……经过情报司一一搜检之后,都能够条理分明地出现在我眼前,虽不是什么机密情报,却可令人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在派遣出去之后这些密谍彼此之间也并不彼此知晓,最大程度降低了被抓捕的可能性,我们唯一需要十分注意的就是之前对他们在如何书写这样的‘家信’上的训练。”
苏听风顿时对他稍微有些敬佩——这样的情报,经过精心整理之后可以说是用途广泛。苏听风那一夜在陈文珝的书房已经看到过了成品的情报集录,故对丛华说的毫不怀疑。
丛华最后说道:“我死后,这条线被陈文珝接收,但是因为需要花费的人力,它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型的清洗变更。而我还有些底牌……你可以交给柳希童用。”
苏听风站在哪里怔了一怔,稍稍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丛华说道:“我并不是想为父王报仇……不,或许多少有一点,但不是主因。我从小就看着我七弟长大,兄弟之中,他与我的情谊还是较深的……”然后说到这个,丛华微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不过陈文珝这个人,从小就性情偏激,善于忍耐。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受了太多委屈的缘故……我幼年时没有母亲,而他却是虽有母亲,还不如没有,因此我难免要独自地对他有些……同病相怜。”
“然而即使面子上与我兄弟情深,或同柳希童亲密无间更胜兄弟,或者对父王孝谦和顺毫无疏漏,该挥刀的时候他却也绝不心软。这样的人,只要还愿意忍,那么他那坚忍性子,定然能创出一片功业。但是万一有一天他不愿意忍了……”丛华在这里叹了一口气,“……那得有多少人与他一同陪葬?”
“到那时,还请大人让柳希童出手,给他一个痛快。”
苏听风沉默了半晌,说道:“当如你所愿。”
丛华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但是当苏听风承诺下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身上翻滚的因果,就开始伴随着苏听风的声音,穿透了对方瞬间冲着一个方向涌去,直到与京中还在准备以静制动的柳希童形成一个流动的轨道。
如同一个阵型的第一笔。
这是通过法则使而结成的契约,阿仇对于苏听风许下的承诺与苏听风对丛华许下的承诺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共鸣,因此产生了可用的循环轨道。
这对阿仇是极有好处的——那表示他们之间的因果交易已经形成,阿仇从此以后可以使用丛华的因果,丛华的力量,丛华的运势……
见苏听风应下了,丛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最后看了一眼燕王的尸身,貌似略带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猛然一个砖头,就跟在苏听风身后飘了出去。
出了门口总管正在等着,开口问道:“国师大人,事情可顺利?”
苏听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带我去见宗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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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卷 二卅二乱世之势
苏听风是怎么混上国师这个职位的,阿仇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不过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家师父应当是无所不能的,做出什么事情也都并不令人觉得奇怪。
可虽则这么说,看到苏听风与陈文珝同时出现在高台之上,还是阿仇吃了一惊,总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被接近了安全距离的猫咪,有一种奇怪的暴躁和排斥感。
苏听风站在高台上,阿仇总觉得自家师父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但是他却始终也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理智上阿仇知道这是对的,莫名的关注会引来他人的注意和猜疑。
可是心里头不免有个地方,侥幸地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