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1 / 1)

爱人的头颅 蔡骏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从遥远的大海里吹来,带着股咸味和刚刚捕上船的梭子蟹的腥味。这味道悄无声息地爬进了男孩的鼻孔,他早以习以为常了。他总是一个人在海堤上徘徊,等待着大海的涨潮,这里依然是荒凉的,大堤上空无一人,涨潮的时候还早着呢。天空上飘着一朵蓝得让人心疼的云,男孩看着云,就好象看着自己,于是他也有了些心疼。几只海鸟停留在滩涂上,优雅地走了几步,留下了许多三叉戟一般的脚印,它们用脚爪和尖嘴在泥土中仔细地搜寻着贝类或是小螃蟹,直到海潮将近,它们才扑着翅膀飞向云朵的深处。

海水慢慢地上来了,虽然现在还看不到,但云云明白在地平线的尽头,那些灰色的泡沫象一大群顽皮的小孩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大滩涂。天空的颜色渐渐地变了,也象海一样成了灰色,那些云在天上做着鬼脸越来越多。男孩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光着脚丫坐在石头大堤上,眼睛直盯着遥远的地平线,从天与地模糊的灰色交界线里寻找一丝海的踪迹。终于海来了,天与海,海与地,地与天,组成了三个奇妙的部分,几乎全是灰色的,只是深浅不一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故事里,这匹小白马出现了,没人知道它从哪儿来,男孩想也许它是从海里出来的。它全身白色,皮毛闪着光亮,鬃毛在海风里颤动。小白马在滩涂上奔跑着,蹄下的泥土飞溅,马腿上沾满了泥,然后停下来转了一个圈就不动了。它抬着头看着身头汹涌澎湃的海潮和身前几百米外的大堤,还有大堤上的小男孩。

马和男孩对视着,突然男孩霍地站了起来,消瘦的肩膀仿佛立刻就要被海风吹倒了,他从没见过马,尤其是在这荒凉的海滨滩涂上。男孩突然意识到,小白马的位置在十分钟后就要被涨潮的海水吞没了,于是他爬下了大堤,向小白马奔去。双脚陷在潮湿的泥土里,他用力地拔出脚,再一次踏下,先是一声清脆的“叭”,然后又是一阵泥巴的堆积声。泥水直溅到男孩的脸上,于是那又咸又凉的感觉从脚底板升到了头顶。

男孩终于到了小白马的跟前,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特的物质。男孩伸出了手,那双瘦瘦的手轻轻地抚摸在马的头顶,小白马的个头很小,比男孩高不了多少,同样的消瘦。男孩似乎能感到马的毛皮下那突出的骨头,他把头靠着马的脖子,它的身上很热,白色的皮毛象一片柔软的草皮,男孩可以听到马的血管里流动着的温热的血。海水漫上来了,已经淹没了马蹄和男孩的脚掌,那些灰色的泡沫如一只只小螃蟹遍布了男孩的小腿。小白马却继续无动于衷地站着,男孩把嘴贴在小白马的耳朵上轻轻地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小白马把头扭过来,大眼睛眨了眨,男孩从马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小白马四条腿弯曲了下来,身体几乎伏在了海水上。男孩明白了它的意思,他伸腿跨上了马的身体,小白马的身体在他的胯下微微地颤抖着,然后马把四条腿艰难地直了起来向大堤奔去。

在泥泞与海水中奔跑的小白马用尽了全力,男孩紧紧地抓着马鬃,把自己的身体贴着马脖子。他能感到马全身剧烈的摇晃和它的颈动脉猛烈的跳动。小白马终于摆脱了泥水,鼻孔大大地张开,撒开了四蹄,海水象喷泉一样高高地溅起,他和它全身都湿透了,他们是在和海水赛跑。终于,小白马战胜了海水,它带着男孩跑上了丁字坝的斜坡,来到了大堤上。

海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灰色的泡沫变成了美丽的浪花拍打着堤坝边的泥沙。海与天变成了一色,象一幅巨大的水粉画悬挂在男孩眼前。为什么海是灰色的?男孩在小白马的马背上问它。小白马用马蹄用力地敲打着堤坝的石头地面,男孩不知道这算不算回答。

海堤边有一个小屋,负责看堤的男人在昏暗的灯下喝着黄酒。门突然被推开了,这个故事里的男孩,也就是这个男人的儿子带着一身的泥回来了。男人告诉儿子,他明天要去市区办事,要儿子自己照顾自己几天,顺便帮忙看着大堤。然后男人看着儿子吃完了饭,便匆匆地睡下了。

男孩却一直睡不着,他出了门,海边夏月的月亮象是张少妇的银盆大脸,他又一次坐在大堤上,看着海。然后他渐渐地睡着了,海风象妈妈的手一样,揉着男孩的身体,让他梦见了妈妈。他忽然感到妈妈就在身边了,海水向两边分开,从大海的中心走出来,就象个美人鱼,还拖着尾巴,靠近了儿子。妈妈的鼻息吹在男孩的脸上,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大大的鼻孔,温暖的气息冲向男孩的脸。男孩伸出手,抚摸着它,是小白马。你怎么又回来了,快离开海边啊,男孩对着它说。

小白马张开了嘴,露出了牙齿,从齿龄看,它还小呢。它的嘴唇在男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让男孩感到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他站起来,把头伏在马背上,让眼泪流在它白色的皮毛中,渗入小白马的体内。

我的妈妈走了,是被涨潮的大海带走的,就在一年前的今天。男孩对着小白马的耳朵说。

小白马点了点头。男孩继续说,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也走了吗?

月光下,小白马的眼睛里流出了一种咸涩的液体。小白马也会流眼泪吗?男孩问起了自己。

男孩陪着父亲去海边公路上的长途汽车站,然后目送着父亲坐长途汽车去上海市区。

从大堤到海边公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中间是一大片的草地,那是几十年前围海造田而诞生的土地,因为盐份太大,只能长草,和滩涂一样,也是几乎一眼望不到头。从草地那边,走来了两个去海滩拾贝壳的少年,他们看到了草地里的小白马,一个满脸痘子的少年说,看,这么大的一只羊。

胡说,这明明是头牛,哪有那么大的羊。另一个圆脸少年说。

不,它是羊,一只没有角的母羊。他用手摸了摸小白马的毛皮,小白马很不情愿地甩了甩头。

你这个白痴,把牛当成是羊,我打赌一定能从它身上挤出牛奶来。

打赌就打赌,赌十块钱,有种现在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