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1)

郁金堂 青衣呀 299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58章

  司马银朱喜气洋洋。

  “奴婢下午随太孙去御苑, 瞧了瞧张将军带回来的马,真真儿开了眼界!头先十来年跟着圣人见识过的好马,竟都不如它!这回这个, 不独高大魁伟,头小臀肥,且腿骨劲挺, 撒蹄子跑起来,腾跃摧锋,所向皆捷, 竟是品种奇佳!”

  武崇训听她连篇溢美之词,心动,又有些不信。

  “张仁愿哪里掏摸来的?”

  司马银朱说在兴头上, 仿似未听见, 滔滔道。

  “太孙赶紧回去请圣人示下,她老人家听说,也极动心,赶着亲去瞧了,直道, 与太宗六骏当中那匹飒露紫差相仿佛!圣人喜欢极了,原要逐一赐名,遍赏亲贵。可太孙说, 玩赏浪费,关中就有马场,不如留下做种子,五年十年, 装配府兵不够,至少把羽林的换下来。”

  顿一顿, 轻声道,“圣人爱马,这礼,可算默啜送到圣人心坎儿里了。”

  “是默啜送的?”

  武崇训急急追问,“不年不节,又不朝贺,默啜怎么想起来?”

  司马银朱瞥了眼瑟瑟,瞧她色厉内荏,不敢出声儿的样儿,便有数。

  平铺直叙道。

  “这个品种,突厥亦是培育良久,刚刚成功,默啜命名为娑勒色诃,确是与太宗那匹同源同种,且愈加勇健精良,乃是大宛马中最优。默啜将它赠给淮阳郡王做新婚贺礼,郡王再转赠圣人。”

  “——哈?!”

  这话直如往武崇训肺管子里撒辣椒面儿,呛的他气都喘乱了。

  瑟瑟坐直了替他拍背,手臂才一抬,便被武崇训抹了。

  “老六人走了,伏笔埋下不少!”

  武崇训顺顺气儿,冷声不知道呵斥谁。

  “这头挂着太孙,那头牵上张仁愿……可是储君结交边将,是忌讳!”

  他只管说的痛快,不知瑟瑟的目光从司马银朱挪到他身上。

  她不该在这时候说话,引起他烦恼注意,可又想化解他的误会。

  “这哪能算结交边将?安西四镇无论废立,那三万人要养活,要调遣,于国朝财政是重负,二哥想查知详情,难免与张仁愿打交道。”

  “这话,郡主认真相信?”

  武崇训嗤之以鼻,半是赌气道。

  “可说服不了圣人,老六的事,我劝太孙还是别沾手的好!”

  瑟瑟不肯跟他怄气,只拿闲话来打岔。

  司马银朱也是点到为止,折身出了房门,就站在院子里,悠然瞧水缸子上蓬着一窝萤火虫,绿莹莹的,时聚时散。

  瑟瑟娇嗔作喜,哄得武崇训把饭吃了,原说商量孩子乳名云云,他到底累得狠了,饭食下肚便犯瞌睡,再灌了盏酒,闭眼就倒。

  瑟瑟放下他走到院中,神采奕奕,精神十足。

  杳杳一星如豆,点亮在芍药丛中。

  司马银朱果然还没走,见她来,便拿袖子抹净了石凳上落花。

  “郡王打通了太孙的关系,连魏侍郎与我阿娘处也过了明路,所以这马场半是官办,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张仁愿人还没进京,许子春已来向奴婢报过喜,一盘小帐算得明明白白,是要大发其财。那时奴婢以为他想的太美,今儿,亲眼见了才相信!”

  瑟瑟含笑不语,武延秀的本事,她当初并不相信,但能送马进京,实是不得不信了。

  司马银朱兴致高昂,又恭喜瑟瑟。

  “陇右监马羸弱,十匹当不得大宛马一匹,战场上捉襟见肘,实是短板,补上这一环,骑兵战力大增,无论对突厥、对吐蕃、对契丹,都添几分胜算。此节不必事先张扬,只待阵前取胜时再提起,到时龙颜大悦,推恩下来,郡主提一级爵位至公主,是题中应有之意!就连太子,也能沾沾光!”

  “爵位高低不要紧。”

  瑟瑟这一向老觉得胸口上带子勒得太紧,既是夜里,便自松了松。

  “叫二哥并朝臣瞧见我的本事,就得了。”

  有武崇训的支持,她在司马银朱面前便坦然告知。

  “明年九月,第一批马驹满三岁,便可离群驯养,二哥必要来瞧,那时我便一鼓作气,把两桩事都对他提提。”

  司马银朱有点吃惊。

  瑟瑟歪着头道。

  “我与六叔合股做买卖,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这种生意,当真落在武家手里,年产百匹还好,待千匹、万匹时,阿耶放心么?二哥放心么?但若为着忌惮武家,打压限制,就白白糟践了这来之不易的好马。”

  这话说得很巧妙。

  其实皇帝不放心,直接没收亦可,但瑟瑟把它抬到了李武和睦的高度,再说没收,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这件事是我欠六叔人情,往后他在那边如有为难,请女史帮我周全。”

  司马银朱颇欣赏她丁是丁卯是卯的态度,一口答应了。

  瑟瑟又道,“二则,女官上朝……”

  司马银朱瞥了她一眼,轻轻嗤笑了声。

  “奴婢原是打小儿的志愿,要做这开天辟地头一人,您倒好,纡尊降贵,与奴婢争抢起来了。”

  瑟瑟噘嘴道。

  “谁叫女史情愿舍了二姐来侍奉我呢?”

  每每她问到这里,司马银朱便是回避,所以她压根儿也没停,继续道。

  “二姐在石淙,连黄蔽膝,玄色上衣都嫌难看,更加不肯束发上朝,手捧笏板了。不过那衣裳也真是难看,凭我这样颜色,穿上还像个烂木头桩子。”

  司马银朱听她口没遮拦,蹙眉道。

  “那是礼服,皇权的象征,若非圣人御宇登极,咱们女人别说穿戴,连典仪上摸一摸,都不成。”

  “是啊!是啊!”

  瑟瑟顺着她道。

  “我想了足足一年,若把你拱在前头,明枪暗箭少不了,不说旁人,单府监养的那几个御史,就得跳出来拿你做筏子。我就不同了,我是宗室,相王家几个小堂弟能做奉御,我为什么不能?!芝麻绿豆大的官,谁眼红,只管梗着脖子去跟圣人喊,一般是她的儿孙,女人连这也做不得,我倒瞧瞧谁有这个胆子!”

  司马银朱忍俊不禁,在她眉心点了点。

  她原想徐徐图之,等李显登基后,先让六局尚宫上朝奏事,官职与职责皆无变化,仅由内廷议事改为外朝奏事,不显山不露水。

  但听了瑟瑟的主意,虽幼稚,又有一番歪理。

  就着圣人余威尚在,先把位置占下来,往后便可‘参照成例’。

  尤其奉御最妙,虽有从五品,料理汤沐、灯烛、洒扫,内外闲厩马匹,不过是个小管事,人家不好意思撸了去,往后另拿要紧的从五品来效仿,就容易。

  “你这一手,官场上叫填缝溜边儿,没个十年八年仕宦生涯,且使不出来。”

  瑟瑟摇了摇脑袋,只当是夸她,笑眯眯道。

  “女史要是同意,我便预备着向二哥提,而且我告诉你!”

  瑟瑟把手卷成小喇叭贴在她耳边。

  “二哥瞧中了琴娘,可是铩羽而归,丢脸丢的厉害极了。琴娘不肯嫁高门,平白让杨夫人得意,经过这一回,大约也自觉尴尬。我吹吹风儿,也来做官,她定然愿意。二哥本来就不会拒绝我,再有琴娘,他想显得他大度,显得他和圣人一般锐意革新,又显得他有识人之能,必是要推动此事。”

  这一条大出司马银朱意料之外,这才想起来,头先琴娘说要搬回杨家,态度为什么有点古怪。

  “太孙原来中意这样式的……”

  她不禁哑然失笑。

  琴娘比一般的闺秀,自是爽朗大方许多,可那种多半为了与杨夫人抗衡,才养出来的古怪,也很难收服。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裴家、杨家、崔家这些,原就不满圣人这几年重用寒门,挤占了子弟位置,若说女官上朝,优先从这几家挑选……”

  她盘算了下中枢的人口,不禁面露笑容。

  “崔侍郎去法门寺了,后年回来,便该升一升,韦侍郎领鸾台,若得他们两个支持,再在御史台鼓噪鼓噪,定然一蹴而就!”

  瑟瑟难得能得师傅连连赞同,得意道,“你瞧,我就说我更适合混官场。”

  司马银朱暗想,自古枭雄最后一关,皆不肯轻易迈进去,臣属劝进,少说也得劝个三五回,可惜她知道瑟瑟,确是一片真心。

  不过假以时日,什么都会变的。

  想了想,还是不想错过这个制造声名的好机会。

  欠身进言道。

  “娑勒色诃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异域番邦,不妥,堕了国朝的威风,更抹煞了郡主的功劳。奴婢想,郡主辛苦繁育,就该郡主来命名,往后供应数万将士,乃至民间使用,叫九州上下,人人都知道它的来处!”

  ——这主意真好!

  瑟瑟眼前一亮。

  她要破除陈规陋俗,障碍重重,二哥只是第一关,后面还有朝臣的排斥和世家的疑虑,但若有民声民意推波助澜,兴许能事倍功半。

  司马银朱搓了搓手,指上练弓马的茧子,摸着都是高兴的。

  “突厥既已和亲,三五年内当不见战事,吐蕃见机,亦唯有收敛。契丹余党所剩无几,数年内将可一举荡平。回来之前,我去探了探姚侍郎的话头,若战事全歇,今年马场的出产,夏官竟未必全包,还能匀下十匹发卖。”

  十匹,真拿出来卖,又被那些簪花游街的东西抢了去。

  瑟瑟不大衬意,想纨绔本来就有马,多吃多占,也是浪费,正自琢磨,司马银朱灵光一闪,指着她道。

  “……就叫青金马吧!”

  “好呀!”

  瑟瑟点头,也觉威风八面,内心里一股热望穿云破雾,直冲天际。

  “这马要真抢了头彩,取代陇右监马,装备全国府兵,我往后便走马政这条路,替二哥把住骑兵的根本!”

  抬起头笑得龇牙咧嘴。

  “到那时我独当一面,女史便能撇下我,往州府去大展拳脚!”

  司马银朱眉心舒展开,敛袖向她致谢。

  瑟瑟把芍药细软的花枝顺在膝上,花朵叠坠如汤盆,沉甸甸的,盛夏季节,维持这春天的花十分不易,全靠武崇训张罗人打伞。

  “这马能送回来,六叔当是安顿下来了。”

  据许子春道,武延秀在太原开的香料铺叫郁金堂,一则就近接洽,二则顺道做买卖,主意打的周全,然使团入王庭三个月,尚未收到他丝毫消息,瑟瑟悬心许久,至今终于得了准信儿,又高兴又松快。

  提起这个,司马银朱不免有些忧虑。

  “就怕这个名号喊出去,郡马便知道了马场是在您名下……”

  瑟瑟抚着肚子笃定地笑一笑,“他要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许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