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零九天
紫台远在九州大陆中央, 她随宋昶进入开辟的传送法阵,等候了好一会儿才到目的地。
许娇河这些年以来,除了自家宗门的地界, 只堪堪见过如梦世的绮丽绚烂、光怪陆离。
待她进入属于紫台的范围之内, 见到的,却是与人间皇宫相差无几的建筑群。
碧瓦飞甍, 描金错彩。
建筑群的背后, 有一山峰巍峨陡峭, 高插青冥。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辉煌之外, 更添一分仙风蕴藉。
宋昶回到家中, 自然也不必经过层层检验。
他随手招出灵剑, 迈步而上嗡鸣放大的剑身。
又抬眉叮嘱紧随其后的许娇河抱住自己的腰身,以免御剑飞行时天风浩荡,招致脚下不稳。
许娇河却是没有顺从,还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虽不知为何上到明澹、扶雪卿, 下到游闻羽、宋昶, 都不曾看出自己已经脱离凡胎,进入炼气境界,但根基既然已成, 有灵气淬骨强身, 她也不再是过去那个恐高畏惧、一无是处的胆小鬼。
许娇河微仰面孔, 负手退于宋昶一步外的位置, 朝他挑衅地勾起唇角:“我才不怕这个。”
“那好。”
宋昶没有多言, 他转过头颅, 趁着许娇河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 便驱使灵剑开启了最高速。
“啊,宋昶——!!”
湛蓝苍空之上, 传来许娇河的一声尖叫。
灵剑在洁白云层间穿梭来去,犹如回归汪洋的游鱼。
宋昶满意地感受着腰杆处传来的围抱力度,忍不住嘴欠一句:“娇河君不是不怕吗?”
他的话语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却又精准传入了许娇河的耳际。
片刻后,灵剑在宋昶的住所金鳞池前缓缓止住去势,将载负的二人送返地面。
许娇河的衣裙和发钗被吹得乱七八糟,紧闭的眼睑旁仍有未干的泪花。
“娇河君还要抱到几时?”
宋昶的话音擦过许娇河头顶上方的空气,令她经天风撕扯的意识稍稍回笼。
腿肚子发软,双手还缠在人家的腰上。
更重要的是灵剑飞行的过程中,还有一颗尘埃落进她的眼眶,造就了如今一副吓哭的假象。
许娇河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造访紫台,竟然是以如此丢脸的模样。
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好整以暇地对她发出讽刺。
许娇河收回双手,气得咬着下唇,像是横行的螃蟹般先撇开一条腿落地,再僵硬地放下另一条。
她胡乱擦去凝在长翘睫羽上的泪珠,发散的目光划过府邸正中央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红着眼尾质问宋昶:“……金鳞池?不是说去后山取血吗,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我平时的住处。”
宋昶一挥手,灵剑化作点点华光消散在空气中。
他又在许娇河看不到的死角里,用冰冷的目光示意看守的侍卫们闭嘴,装成什么都没有看到,而后信步向府邸深处走去,“后山被灵力结界包围,只有两个入口可以进入,一个入口被紫台的长老镇守,想要进去势必会惊动我的母亲,她若知晓我们前来的目的,搞不好会生出许多风波。”
“但从金鳞池进去就不一样了,除了绝对忠诚于我的侍卫女婢,旁人都不会察觉。”
宋昶说明缘由,许娇河也只好忍气吞声跟着走。
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界,她也不能如在云衔宗时一般横冲直撞。
二人进入府邸,绕过假山错落的宽敞花园,来到前庭的位置。
许娇河见到前庭光景,方才明白,为何宋昶的住处会被命名为“金鳞池”。
金鳞是一种象征祥瑞的灵兽,非极端洁净的活水无法生存。
宋昶府邸的前庭,用剔透无瑕的白石英堆砌出了一湾水池,上植清丽雅致的灵花女英荷,下引天池而来的雪泉水,烂漫晨辉映照之下,九尾巴掌大小、通体灿烂的金鳞悠游于其中,姿态甚是优美。
许娇河也爱好奢华,当初打理自己的内院时,同样研究过不少灵材贵石的图册。
她粗略算了算,得出结论,光是养活这一池金鳞的开销,就能够供应一个小宗门的日常所需。
……什么叫做掉进了钱眼里。
宋昶分明是睡在了钱眼里。
许娇河欣赏完浮水的金鳞,又忍不住左顾右盼,一时间竟也忘了宋昶的作弄。
她停下前往后山的脚步,目光放在山水窗棂后的博古架上。
宋昶留神着身后的足音,感觉到许娇河步履一顿,及时转过身子来问道:“怎么了?”
“我瞧着,你那博古架上倒是堆放着许多宝贝,能不能引我过去瞧瞧?”
仗着周围无人,许娇河说话也不端着,目光直白地看着宋昶。
正中下怀,宋昶放开抄着的双臂,应允道:“好啊。”
又转过一面云龙纹嵌玉石的楠木屏风,许娇河便在宋昶的带领下,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博古架前。
“呀,这只海棠金簪怎么会在你这里?”
许娇河的视线从最上一格向下逡巡,于放置正中的锦盒里发现了一样自己熟悉的事物。
巧夺天工的簪身雕刻,坠于顶端栩栩如生、用色大胆巧妙的花朵。
这只金簪是九州首饰界的一位大匠隐退前的得意之作。
虽不是极致富丽堂皇,却令许娇河念念不忘了许久。
概因,有人先她一步,将其订走。
不成想居然是宋昶。
“娇河君认识此物?”
宋昶不咸不淡地问道。
“当然!若不是被你抢去,此刻说不定它就戴在我的发髻之上。”
前端被灵剑捉弄,后端心爱之物又被抢。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令得许娇河抬头,忿忿剜了宋昶一眼。
谁知宋昶浑不在意,拾起锦盒中价值不菲的金簪,插进许娇河发间:“此时完璧归赵也一样。”
许娇河一愣,未算到他会有此举。
打算发作的怒火充斥在喉间,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华钗配美人,相得益彰,比搁在我这博古架上充当个冷冰冰的摆设要强出许多。”
宋昶的指腹抚过许娇河鸦黑的鬓发,随即背到身后,不吝啬地夸奖道。
许娇河迟疑一瞬,终是舍不得归还,索性理直气壮:“这也是你报答我指点之情的一环吗?”
宋昶也没想到,还未等自己想好馈赠的理由,许娇河就已经自行寻到了借口。
于是从善如流地一点头:“正是,这博古架上的东西,娇河君喜欢,皆可以拿去。”
许娇河顺着他的话将剩下的几个格子看完。
不是珍宝首饰,便是稀奇摆设。
总的来说,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她也没细想为何男子的宅邸内,放置的皆是女儿家中意的事物。
只是欢欢喜喜挑了好些收进灵宝戒中。
不多时,整棵千年紫檀雕刻而成的博古架上空了大半,宋昶注视着露出心满意足神色的许娇河,纵容又兴致盎然地勾起薄唇,对于自己这一番精心安排并不出声点明。
宋昶投其所好,许娇河的心情果然多云转晴。
她一张明媚小脸生出欣悦之意,又抬手扶了扶鬓边宋昶为之簪上的发钗,不要钱地好话成堆往外丢:“赠我如此之多的珍宝,真是谢谢你呀,恒明君——不过话说回来,放眼小洞天之内,也唯有实力超然于宗门之上的紫台才能如此大气豪奢。”
“娇河君高兴就好。”
宋昶被她哄得眉宇舒展,心口比吃了一碗百花蜜酪还甜,“那我们接着往后山走吧?”
“好呀。”
……
若说许娇河迈入金鳞池的前半段路,手脚是发软的。
那么,通往纁鸾所在的后半段路,她便走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架势。
半个时辰的路程,在她的眉开眼笑之中很快结束。
两人行过金鳞池与后山之间架设的浮空石桥,来到隔绝之用的紫金结界前。
“那豢养纁鸾的雕花笼被放置在东南角,尚有一段路程,娇河君且跟好我,勿要走散才是。”
宋昶伸手在屏障上掠过,转眼一个一人多高的入口呈现在许娇河面前。
他留下这句话,候在一旁,请许娇河先入。
而后并肩走在身侧,为她讲解着后山中圈养的各类禽鸟走兽。
许娇河听宋昶说纁鸾养在雕花笼之内,便以为这一对鸟儿不过寻常麻雀鹦鹉大小。
待他们来到后山的东南角时,许娇河看见所谓的“雕花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笼子是笼子。
只不过占地辽阔,高度也大概有五个人那么高。
笼身被开花的藤蔓缠绕,掩映在重重绿茵中,一眼望不到底,偶尔听见几声无比清越的鸣叫。
宋昶示意许娇河等在笼外:“纁鸾生性胆小,若是见到陌生人,恐怕会胡乱攻击。”
许娇河立刻道:“哦……那好,我就不进去了吧,恒明君万事小心。”
话音刚落,她见宋昶开启了鸟笼的一侧机括,整个人也消失在繁花绿茵间。
他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没什么额外的动静。
许娇河站在笼子旁边,伸长脖子看了又看,也没见到传闻中通体为红的纁鸾。
她等得无聊,又不敢随意走动,将手掩在唇边小小打了个哈欠。
倏忽之间,一只微弯而锋利的鸟喙探出雕花笼的间隙,啄了下许娇河垂在笼畔的衣摆。
“啊!”
许娇河吓得往旁边迈了一步,视线正好对上一双瞳孔赤红的眼睛。
“呀?”
恶作剧的真凶歪着细长的脖颈,朝她发出一声疑惑的轻鸣,悦耳又动听。
许娇河稳了稳心神,方才看见灿烂的花朵中栖息着一只大概小臂那么高的漂亮飞鸟。
浑身的花纹如同燃烧的火焰,叫她下意识想起了上古神话中的不死之鸟火凤凰。
听说纁鸾一公一母,也不知道它是那只公的,还是母的?
意识到鸟儿对自己的没有恶意,许娇河大着胆子穿过雕花笼的间隙,摸了摸它的鸟喙。
“呀!”
纁鸾忽然激动起来,传入许娇河耳际的鸣叫登时高亢不少。
许娇河以为它是高兴被这么抚摸,脸上露出笑容,又向下轻抚,却被喙中的细舌缠住手指。
“……你、你在干什么呀?湿漉漉的,好别扭!”
许娇河用另一只手轻拍笼子,吓唬纁鸾赶紧把自己放开。
宋昶的声音便在这时从雕花笼的另一侧响起:“别触碰它的鸟喙,它会误以为你在对它求爱。”
许娇河怔了一秒,连忙收回手:“它是那只公纁鸾?”
“不,它体型更小些,是母的。”
“那,你说什么、求爱——”
宋昶一本正经道:“纁鸾一族是这样的,不管男女,不分种族,只要喜欢。”
“……”
许娇河沉默又怪异地盯着仍然把鸟喙探出笼子的纁鸾不放。
她的手指仍然处于湿润状态——纁鸾的口涎黏糊糊的,还有种道不明的异香。
宋昶则从容走向她,从衣襟内掏出块手帕,打算为她擦手。
他动作得没有预兆,许娇河的注意力又全在纁鸾之上。
冷不丁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捏住,便下意识用力将其推开。
宋昶被推得猝不及防,没有握住手帕,那块洁白的布料在两人中间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哎,我的手帕!”
宋昶心疼好不容易洗干净的东西又要被地面的灰尘弄脏,屈膝弯腰就要去捡。
许娇河却在窥见其上的花纹时眉心一跳。
她不假思索地探脚,踩住宋昶蜿蜒在草地之上的衣袖,居高临下问道:“这是……恒明君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