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民苦于兼并。又变而侨户杂居,狡伪权诈,俗坏于偷靡。故其时治之为难。非夫沈毅明断,一切以摘『奸』剔弊,故无由胜其任而愉快矣。”(《张文忠公全集》)事实的确如此:当时的明朝,宗藩势力太大,成为极大的经济和政治负担;而大地主的土地兼并,又使得贫民失业;老百姓吃不起饭,民风也变得『奸』诈,到处都是偷抢,社会问题之复杂难解,甚于以前。
张居正认识到了这些问题,说明他并没有对现实闭上眼睛,他仍然在敏锐地注视着自己周围的社会。他甚至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那就是“沈毅明断,一切以摘『奸』剔弊”,意思是说对宗藩进行限制,对大地主进行制裁,对巧诈的人施行法治。
可是,这些都需要实权在手的前提下才能施行。但是,张居正只是一个在野的人,尽管他没有对现实完全灰心,仍然抱持着一旦时机到来就出山为官的心思,但是这时的他还不能走出去。他还要继续修身养『性』,还要继续留在基层,观察民生疾苦。在一篇名为《学农园记》的文章里,他如此写道:“余少苦笃贫,家靡儋石,弱冠登仕,裁有田数十亩。嘉靖甲寅,以病谢,自念身被沈病,不能簪笔执简,奉承明之阙,若复驰逐城府,与宾客过从,是重增其戾。乃一切谢屏亲故,即田中辟地数亩,植竹种树,诛茆结庐,以惬息其中。”(《张文忠公全集》)不用多言,这一段自然是在写他归隐田园的生活。但是,这并不是他全部的生活,在耕作之余,他还观察着百姓们的生活:“每观其被风『露』,炙熇(音同“鹤”)日,终岁仆仆,仅免于饥;岁小不登,即『妇』子不相眄(音同“面”);而官吏催科,急于救燎,寡嫠(音同“犁”)夜泣,逋(音“bu”)寇宵行;未尝不恻然以悲,惕然以恐也。或幸年谷顺成,黄云被垄,岁时伏腊,野老欢呼,相与为一日之泽,则又欣然以喜,嚣然以娱。”(《张文忠公全集》)百姓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风餐『露』宿,没日没夜地辛劳,才能勉强得到温饱。如果遇上年成不好的时候,收租的官吏再来敲诈一下,生活就没有着落了!
张居正为百姓们的疾苦而生恻隐之心,为百姓们的收获而生愉悦之情,这时的他已经有了忧乐天下的胸怀了。有着如此的挂念,怎么能够一个人优游于山林、田陌?此时的他想必也是矛盾丛生吧!
在这样的心绪之下,这个已经出世的读书人,密切注视着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因为手中无权就妄自菲薄,或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注意到,百姓的生活困难,一部分因为田赋太重,另一部分则因为商税太高。他在《赠水部周汉浦榷竣还朝序》中如此写道:“自顷以来,外筑亭障,缮边塞,以捍骄虏,内有宫室营建之费,国家岁用,率数百万,天子旰(音同“干”)食,公卿心计,常虑不能样给焉。于是征发繁科,急于救燎,而榷使亦颇骛益赋,以希意旨,赋或溢于数矣。故余以为欲物力不屈,则莫若省征发,以厚农而资商;欲民用不困,则莫若轻关市,以厚商而利农。”(《张文忠公全集》)这一段话表明了张居正对于时弊的清醒认识。他知道,税收的繁重,不仅会滋生腐败因素,更重要的是增加百姓的负担。于是,他提出了“省征发”、“轻关市”的主张,希望借此可以减轻百姓疾苦。
但是,问题仍然在于,没有实权在手,这一切的主张都是白搭。要想化解民生疾苦,待在乡下是不行的,关键是要取得权力。
三年的归隐生活,让张居正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政权的重要『性』。在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十月的一次衡山之游中,他虽然写了一首名为《宿南台寺》的诗,内容如下:“一枕孤峰宿瞑烟,不知身在翠微巅,寒生钟磬宵初彻,起结跏(音同“加”)趺(音同“蝠”)月正圆。尘梦幻随诸相灭,觉心光照一灯然,明朝更觅朱陵路,踏遍紫云犹未旋。”
这首诗延续了他出世的情怀,显得根本无意功名仕途。然而,在另外一首诗中,这种思想毫无踪影了。这首诗的名字是《谒晦翁、南轩祠示诸同志》,内容如下:“愿我同心侣,景行希令猷,涓流汇沧海,一篑成山丘,欲骋万里途,中道安可留?各勉日新志,毋贻白首羞!”(均见《张文忠公全集》)张居正终于爆发了!“欲骋万里途,中道安可留?”说出了他心中一直在犹豫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遥远的北京!是的,他就是属于京城的,那里还等着这位未来首辅的归来。既出世又入世的双重『性』格终于倒向了入世一端,他决计早日回朝了!
嘉靖三十六年,张居正离开了江陵,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北京。在北上途中,他写作了《独漉篇》和《割股行》两首诗,内容分别如下:“国士死让,饭漂思韩,欲报君恩,岂恤人言!”(《独漉篇》)“割股割股,儿心何急!捐躯代亲尚可为,一寸之肤安足惜?肤裂尚可全,父命难再延,拔刀仰天肝胆碎,白日惨惨风悲酸。吁嗟残形,似非中道,苦心烈行亦足怜。我愿移此心,事君如事亲,临危忧困不爱死,忠孝万古多芳声。”(《割股行》)(均见《张文忠公全集》)后面这首诗更加深刻地体现了张居正这次回京之意的坚决,“捐躯代亲尚可为,一寸之肤安足惜?”哪怕京城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了!只要能够亲身事主、除『奸』邪、安国民,死也情愿!
有着双重『性』格的读书人张居正回京了。在他仕途之路上,曾经经历了无数次出世与入世两种『性』格的矛盾纠缠,这以后直到他斗垮严嵩、独揽大权,甚至到他死,这两种『性』格都在不断地争斗。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回京以后,他无疑是越来越入世了。那段时间的归隐,以及对民生疾苦的亲身体验,让他明白了权力的重要『性』。于是,他毅然地抛下了家乡的一切,奔着权力而去了。从此以后,他的权力就是他的热爱,一直到他死,他都没有再放弃。他牺牲朋友,背弃老师,都是为了维持自己权力的存在,因为权力才是报国安邦的资本。
或许很多年后,当他坐上了首辅的宝座,为公务繁杂而疲倦时,他偶尔会回忆起那段归隐的生活,心驰神往于山水田园,但那也只会是片刻地出世。一瞬间,他又回到了现实!
张居正十讲 第三讲 权力博弈的胜出者
纵观张居正为官的历程,总的说来,他是一个隐忍耐心、稳重成熟的政治家。可是,这种『性』格却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政治斗争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