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乔大梁的算计
“不好啦,李市长掉阴沟里啦!”
尖叫的是小乔。
乔三乔四两兄弟,在李鱼的护卫队伍里,被称为大乔和小乔,虽说这两兄弟一点也不像江东美人,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魁梧雄壮,阳刚气十足。
“不好啦,李市长被驴踢啦!”这回说话的是大乔。李鱼会认为被驴踢一脚能装死?当然不是,这回不是他主动“挑衅“,是屡屡被救回,越想越来气,顺手在那驴屁股拍了一巴掌,结果那驴也犟……
乔三乔四两兄弟什么都好,是喜欢一惊一乍的,这令李鱼很是头痛。
“不好啦,李市长吃坏肚子啦。”
这回说话的是大陆,陆希折。
李鱼弄了假药,想冒充食物毒的希望也告破灭,当大陆端着“金汁”过来要给他洗胃的时候,李鱼的“食物毒”马不治而愈了。
用灌粪汤的方式洗胃,这个确实是有效的土方,其实是为了催吐嘛,但这玩意儿也太恶心了,李鱼要是想吐,把手指伸进喉咙一样办得到,干嘛要喝那五谷轮回之地的产物。
李鱼频频出事,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听了也不放心了,急忙的赶了来,李鱼见了不禁一阵绝望。
“不好啦……”
这回喊的却不是摩擦在李鱼身边的诸多大汉,而是从西市署跑来的大账房,大账房跑得气不接下气,那嗓子吊得台的优伶还高亢几分:“常老大过世啦!”
“嘎?”
众里寻死千百度,把自己折磨的狼狈不堪,偏偏一次次被那些难缠的小鬼拉扯回来的李鱼差点没噎死。
想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倒死了,这什么情况?
西市署这位大账房还是蛮称职的,很快把已经传开的消息说了一遍。
常老大半年前查出患了绝症……
为了顺利移交权力,他对病情秘而不宣,只告诉了最高层的四个人。
以及今日辞世的经过,大账房打听的一清二楚。
李鱼听罢,愣在那里,呆呆半晌,才轻叹道:“父爱如山啊!”
大账房及大乔小乔大陆等游侠豪杰感慨地一起点头。
只有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不胜唏嘘。
李伯皓叹道:“我的爹,什么时候能像人家常老大一样慈爱啊。”
众人顿时向他们望去,难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不堪的童年往事?
听李伯皓叹息道:“人家是父爱如山,我是父爱如山~~体滑坡啊。从小到大,我做错了事,挨打!我弟弟做错了事,还是我挨打。”
李伯皓看向李仲轩:“还是你受宠啊。人常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等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会抢回老爹的宠爱的。”
李仲轩茫然道:“老爹很宠我吗?我不觉得啊。父爱如山,没错,咱爹像一座山,杵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会干,像山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旁边众人望着这对锦衣玉食,一生无忧,正事不干,闲得蛋疼,唯有游戏人间方得情趣的富n代,恨不得把李鱼已经遭遇过的“掉阴沟”、“被驴踢”、“食物毒”等一系列葩磨难,让他们都遭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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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赶回“东篱下”的时候,酒楼已经停业,一片缟素。
李鱼到了此处,也不觉受到了感染,放慢了脚步,脸色凝重起来。
统御此地十年之久的常老大过世了,也许平时因为他的深居简出,坊间对他的印象不够深刻,但他的影响力是润物无声地润入了整个西市的方方面面的,当他去世后,真正在他身边的核心人员,反而未必有多么悲伤、茫然,反倒是那些平时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的普通商家,一个个人心惶惶,好像天要塌了似的。
三楼,乔大梁的房间。
乔向荣已经换了一身素淡的衣裳,腰间系了一条白带子,神色带着哀戚。
看见李鱼进来,乔向荣只向案前指了一指,没有说话。
李鱼走过去,在案前跪坐下来,扶膝望着乔向荣。
乔向荣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道:“常老大健硕如虎,却英年早逝,人生,真是莫测啊。”
你找我来,不是要谈人生吧?跟你谈人生,我不如去跟小吉祥谈谈生人,也好奋起直追,免得她老盯着作作的肚子,眼红得跟小白兔似的。
所以,李鱼没说话,只是肃然看着乔大梁。
乔向荣很满意,眼前这个年轻人,很知进退啊。向常老大表忠心的事,的确没必要当着我的面来做,因为我,才是他的老大。可惜了,这样的人才,本该重用的,将来必是我的得力臂膀。
但是,“谋朝篡位”,不好听啊,真要压服人心,也不容易。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这一切罪名的,而他,这个刚来“东离下”,风头甚健,却没什么根基的人,是最好的人选。反正他一直在做犯的事,让他犯到底吧!
乔向荣想着,脸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乔向荣道:“常老大要把西市,交给良辰美景打理,良辰美景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李鱼点点头,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乔向荣喟然道:“常老大慈父之心,我明白。但是他这么做,却大不妥。可惜老大已经归天了,否则,我一定会犯颜直谏,劝阻他的!”
李鱼拧了拧眉毛,试探地道:“大梁的意思是?”
乔向荣轻叹道:“西市,是一个小江湖,这小江湖里的风波险恶,未必大江湖里少。两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小女娃儿,压得住场面吗?常老大爱女心切,实则却是害了她们啊。一直以来,我西市之主能坐得稳两年的都没有,直到常老大出现,这才一统江山。但是……”
乔向荣微微倾身,看向李鱼,目寒意凛凛:“大一统者,只是继往开来,其功在千秋,却不在当代。如始皇帝、如隋帝,俱都是平定乱世,一统河山者,但他们,都是二世而终!真正受惠者,都是后来人!”
李鱼恍然,看着这位头顶突然冒出了“窃国大盗”四个大字外加一个惊叹号的乔大梁,缓缓地道:“那么,大梁是想做汉高祖呢,还是做我大唐的武德皇帝?”
乔向荣晒然一笑,摇头道:“乔某何德何能,敢窃据西市之主啊。”
李鱼眉头一皱,道:“除了大梁您,似乎‘东篱下’也没人可以当这个家了呀。”
乔向荣微笑起来:“不不不,乔某人可没有那个野心。我之所以不想让良辰美景做这西市之主,是因为她们弹压不住,一旦位,必酿祸乱,到时反而殃及她们安危。同时,老夫经营西市这许多年,也不希望它进入‘乱世’。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李鱼道:“大梁请说,属下听命是!”
这句话是必须要说的,乔向荣目光炯炯的,显然在等他表态。
乔向荣果然很满意,抚须道:“老夫之意,废西市之主,拆了四梁八柱十六桁的架构,设立长老团及核心长老团,核心长老团设八人,长老团则不限人数,只依其威望、能力决定。每三年一次,由长老团选出核心长老团八长老,核心长老团的人负责这三年的西市治理,如果有懒政者,三年后落选。至于这八人,有事公决,少数者服从于多数者。如此,良辰美景也可列入长老,从而保得善终,你看如何?”
李鱼瞪着乔向荣:“这货……难不成也是穿越来的?”
乔向荣看着他错愕的样子,心怡然不已。我用从西方大秦学来的这一招,给你画下这么大一张大饼,不信你不钩,相信这一条也能让其他人纷纷拥戴,凭此,我既可利用张二鱼弹压之前的不服者,又可在事后将他踢出西市,到时候,我大权独揽,自可应‘众人所请’,升座为主!”
第340 明日边缘
如果乔向荣真有这种觉悟,或许,他能建立一个包含广阔的行会。
当然,凭着首创之功,他十有八九会成为会长,大权独揽,不过起独裁,拥有后世记忆的李鱼其实是赞同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说要把帝制取消,那是根本没有客观条件去实现的,在这一点,李鱼很务实。但是仅仅是一个西市,一个长安城的小江湖,施行行会制度,未必不可行。
让良辰美景这对漂亮可爱的姊妹花,变成索然无味的商业寡头,而且成为众矢之的,那样一幕,李鱼也不乐见。
想到这里,李鱼心有了打算,略一沉吟,便道:“大梁高见,发人深省,振聋发聩。只是不知大梁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乔向荣长长一声叹息,脸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神色:“我欲出言规劝,可想而知,良辰美景岂会答应。老夫这番苦心,天地可鉴,所以,我也不怕被她们误会。我想如此这般……”
乔向荣微微倾身向前,道:“常老大出殡之日,是新的西市之主位之时。新的西市王,是要替一任西市王扶灵的,哪怕前任西市王,死在他的手,这是我西市不成的一条规矩。所以,良辰美景两姐妹,必然会在出殡之日位。”
李鱼目光微微一闪,道:“那么大梁打算?”
乔向荣道:“良辰美景,身边自有忠于常老大的一班亲信。再加那些荣休的老军,必然前来扶灵,人手不算少。你手当有百余人?老夫把我的人手也全拨给你,俱是青壮,且先发制人,当可迅速控制局面。”
李鱼想了一想,道:“常老大出殡之日,大开杀戒?”
乔向荣冷幽幽地道:“常老大出殡之日不见血,来日西市,才会杀个天翻地覆。一个不死,我也不敢保证,所以,你需要迅速控制局面,尤其是控制住良辰美景,只要她二人缚,其他人不会蠢动了。到时候,不由得她们姐妹范,如此一来,她们也许会恨我一生一世,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乔向荣坦荡地一笑:“我保住了她们的性命,我维护了西市的稳定。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来日九泉之下见到了常老大,我也是坦坦荡荡的,常老大若是明事理,还要向我道一声谢。”
兵谏?
夺权?
以阴谋和流血的方式结束一个土皇帝的统治的人,真的会无私到去建立一个行会?
李鱼心疑窦顿生。但他知道,此刻绝不可以露出一丝的犹疑,乔大梁既然把计划对他合盘托出,不会不防着他一手。
第五凌若那样一个“内管家”一般的人物,身边都有几个极厉害的打手,乔向荣身边岂会没人?此刻他若露出半分异样,眼前这位满口“大慈悲”的乔大梁,恐怕得痛下杀手了。
所以,李鱼心一转念,脸马露出惊喜的神色:“大梁计议周详,属下愿听命行事。只是,属下只是西市署之长,边那几位大柱……”
乔向荣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八柱已去其二,仅余六人,洪辰耀是半个死人,之前跑到少华山避风头去了,为常老大送行,他是得回来,可凭这个惯会趋吉避凶的老乌龟,成不了什么大事。至于另外五位大柱,除了桃依依和安如,已然尽皆投到我的门下。”
李鱼怵然一惊。
乔向荣捻须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之前除赖大柱,逼死王恒久,你出力甚巨,那几大柱不及你,等我重组西市,创建长老会的时候,你,一定是核心长老之一!”
李鱼又惊又喜,霍然起身,退后两步,向乔大梁纳头便拜:“大梁如此看重,属下敢不为大梁效死冲锋!”
李鱼一边说着,一边腹诽:哎!隐约记得前世看络小说,那现代人甭管是什么不得志的阿猫阿狗小瘪三,一到了古代,三言两语,能忽悠得那些一辈子只研究人心这一个学科的古代大能们纳头便拜,我可倒好,太给现代人丢脸了。
不过,“在人刀口下,不得不低头”啊,他起身退步的时候,由于角度的变幻,已然看到糊纸的格栏后,隐隐约约有几道攥着长刀的身影。
乔向荣微笑点头:“好好做,我不会亏待了你。”
心却想:“常剑南不他前几任西市王,他坐镇西市十年之久,已得人心,不找一个替罪羊,我怕弹压不住。说不得,只好拿你抵罪。你放心地去吧,大不了,汝之妻、子,吾养之!”
李鱼走出乔大梁房间的时候,满脸的欢喜,脚步轻松,但是背脊之间,隐隐却有汗后的凉意。
方才在房,稍露异色,恐怕此刻他已身首两处了。
至此,他已根本不敢相信乔大梁所言的“好意”,他甚至猜测,常大梁说要废西市之主,建立行会制度,都不是为了隐瞒自己的野心,只是想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替自己遮羞罢了。
良辰、美景……
常老大……
还有那个疯疯颠颠地把他认作自己昔日情郎的第五凌若……
人孰无情?
对常老大,他有一分对枭雄的敬意,不想他的身后事无凄凉。
良辰美景,仿佛一对邻家的女孩,他不曾有过亵玩的心思,但难免有些亲近的意思,他不想她们遭遇不测。
第五凌若,他避之唯恐不及。可他看得出她对她那位情郎的情意,而她是把他代入为她的情郎的。对一个痴痴爱恋着“你”的女孩,哪怕她只是把你当成了某人的替身,你能明知她有难,而袖手不顾?
出殡……
七天之后。
掐着指头过日子的李鱼哭笑不得。
现在是倒数第八天,也是说,如果他不想留下遗憾,那么他得留在这里,撑到第七天,解决良辰美景的劫难,然后功成身退,在最后一天的太阳升起之前离开长安。
“哎,可惜我一旦逆转时空,已经改变的事情也会倒带般回到发生之前,宙轮啊宙轮,你看着威风的很,其实没什么鸟用啊。咦?”
李鱼突然顿住了脚步,眼睛渐渐放出了光。
七天后,常剑南出殡。四梁八柱十六桁,乃至下下大小头目,再加西市商贾,各方关系,都得前来相送,介时的场面一定十分的庞大。
李鱼此刻一出门被百十号高级打手护拥的,别说溜人了,连溜个神都难,可到了那一天,这些人却可以都被他派遣出去,各自执行任务。也是说,那一天,他李市长是不设防的。
不过,不设防他也不需要玩“假死”游戏了,趁着大乱,他想溜走还不是轻而易举?而他在溜走之前,还顺利解决了西市的内忧大患。
李鱼想像着在一场大动乱后,良辰美景顺利地坐稳了她的位子,而他这个最大的功臣却莫名地消失,在所有人眼,他都是已经死掉了,只是连尸首都找不到,那对小丫头会对他一拘伤心之泪吧?
说不定偶尔还会想起他的好来。
至于第五凌若……
李鱼暗暗叹了口气:“挺好一个姑娘,思念成疾,都患了失心疯了。希望你早日康复,找到你的另一半,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吧。”
这样一想,李鱼忽然被自己感动了:我好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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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九来九月八!
九月八,三法司乃至整个朝堂,都蕴酿着一种怪的气氛。
去年九月九,皇帝一时突发想,延缓行刑,将死囚390人,尽数纵放回家。如今一年已过,明日是行刑之期,明日午时,他们会回来么?
也许有人会的吧,重诺轻生的豪杰还是有的,不过,390名死囚,不可能全都回来吧,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指望每一个人都重诺轻生,更何况他们原本是囚犯,个个如此高尚,岂非成了圣人?
介时390人回来个三五十人,皇帝这脸面……
所以,所有的官员,都在等待着明天结果出现的那一刻,天知道皇帝得知他一时开恩,结果是纵走了几百个杀人凶犯,需要官府满天下的通缉时,该是何等的难堪,会不会有人因此被皇帝迁怒。
不过,同朝堂的官员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案揭晓的情境不同,西市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起去年那班死囚。
西市正在为他们的王大办丧事。
四梁八柱十六桁,但凡健在的都来了,每个人都带了大批的手下,因为他们的手下也是常剑南的手下,送老大最后一程是份内之事。
当年追随常剑南来到西市的三百老军,也在子侄、仆从的扶持护拥下赶来了。
西市里但凡是有头有脸有名号的商家,也都由东主亲自出面,赶来送殡。
长安市第一游侠聂欢带着他的红颜知己戚小怜,一身素净装妆,宛如一对璧人,微带戚容,出现在西市。
老佛张二鱼也从东市赶来了,与乔大梁四目相对时,两人互相投过一个眼神儿。
眼看着老佛张二鱼身后齐齐整整的三百青衣健卒,乔大梁心一块大石落了地。再想到当为他卖力站台的张二鱼想来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却未想到有了替罪羊的他,很顺利地接掌了权力,完全可以把这个佛陀般的死胖子一脚踢开,乔大梁差点儿笑出声来。
一些与西市关系深厚,但囿于身份,不方便出现的人,则送来了挽联,一时间,西市大街白花花一片。
李鱼很急,他没想到作作姑娘如此能作,偏生赶在今天生孩子。
西市大局,他不能不亲自主持,可作作那儿他又放心不下。
稳婆已经请去了,铁无环负责安全,至于潘氏娘子和吉祥、深深、静静,则从昨儿下午开始,又去“郊游”了。也幸亏她们昨儿下午离开了,要不然听说李家要有后,恐怕老娘是绝不肯走的。
一时间,李鱼牵挂着乔大梁的发动,作作的生产,三里溪的老娘,一颗心都不够分了。所以,旁人看来,站在十六桁之首的李鱼,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哭丧模样。
从礼部重金请来的白事司仪崔含秋看在眼,不由暗赞:“瞧瞧,还得是这位,含悲不吐,分寸火候掌握极好,那些太过亏张的、强装哀容的,实不可同日而语,这厮别是特意请来的一位‘领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