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孤曾邂逅一南地女,一见倾心
遗诏上,世子处的人选是空出来的。
而按照荀彧荀令君的意思,是魏王“临终前”告诉他,这个人选……让南狩侯陆羽去填写……
这……
如果说这么一封遗诏不是荀彧……而是别的官员拿出来的,那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定然是……是矫诏啊!
保不齐拿出这遗诏之人,当即就得被千刀万剐。
可……荀彧荀令君。
这可是个温润儒雅的翩翩君子啊,他从不会妄言,更不会撒谎!
那么……这诏书……
这些魏王的遗言?是……是真的了?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俨然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惊讶。
当然……他们的震惊还不止于此。
因为,在那一句“陆羽填写谁为世子,谁便为世子”之后还有一句——“包括他自己!”
这什么意思?
陆羽?世子?
一些知道内幕的人,比如贾诩、陈宫、荀彧……他们是长长的喘出口气,总归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那些不知道内幕的人,则是一脸的震惊。
“咕咚……”
不少人下意识的咽下口水,因为这么一句,究是荀令君的“传话”,也……也不能这般轻易的相信吧?
不光别人……
陆羽也是一脸懵逼,老曹这是啥意思?
啥叫包括他自己?
丫的,他们不是说好,这次的事件之后,他陆羽就要隐居世外么?
这世子的人选,他陆羽怎么能成为候选人呢?
丫的,老曹……你就不是我爹!这什么意思!这是置我于不义啊!
就在这时……
“哈哈哈哈……”
一阵嘲讽中带着无限讽刺的笑容扬起。
曹丕大笑了起来,“诸公……诸公看到了么?你们的南狩侯,这陆羽……他……他的权利已经到了何等地步?就连荀令君也要枉顾父王遗诏,说什么让他陆羽选世子,候选人还有他自己,哈哈哈……可笑,可笑……”
曹丕的笑容中添得了更多的讥讽。
“陆羽啊陆羽,你不是攻敌攻心,不是算无遗策么?怎么事关你自己,却如此愚蠢呢?究是让荀令君造出这么一封矫诏,也不该……不该把你自己也列为世子的人选吧?可笑……可笑,我愚蠢的师傅啊,你是要让我笑掉大牙,要让满朝公卿贻笑大方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丕止不住的狂笑,他就好像寻觅到了什么……
对,寻觅到了陆羽巨大的黑点,无法洗涤的黑点!
“哈哈……我的好师傅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算,你立曹冲、立曹昂为太子,我曹丕也认了,我甘拜下风,可偏偏……你的野心太大了,你的目的竟是立自己为世子,可悲啊,可悲啊……”
“父王殒命,你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了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哈哈,你那假仁假义的面纱终于被揭破了吧!”
言之凿凿……
曹丕的每一句话都宛若一柄毒箭,肆无忌惮的朝陆羽这边爆射而来。
而此间宫殿,此间魏王的灵柩前,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冷然。
——窒息般的冷然!
事关先王立下的世子人选,就算夏侯惇、曹洪等人与陆羽的关系再默契,可……这世子人选,谯沛功勋打下的天下,不能交给外姓之人,不能交给没有血脉之人吧?
这不成了当初……王莽窃国了?
陆羽也凝着眉……
他不知道,曹操与荀彧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什么身份?怎么能做世子呢?
这不是……胡闹么?
“来人,取笔来!”陆羽当即大喝一声……
曹植怀中有笔,连忙递了过去……
陆羽握紧这笔,一步步的行至荀彧的面前,他让两名甲士分别提起那“遗诏”的两侧,他则打算在那空白的世子之位上写上一位公子的名字!
——大魏的太子;
——大魏未来的主宰者;
他从一早起……就已经有了人选!
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呀!
面对无数的质疑,陆羽抬笔,他根本不用做过多的解释……他知道,当他这笔落下之后,一切的质疑就会因为这诏书上的名字尘埃落定。
他……
他陆羽只要不写自己的名字。
那……他依旧是那个让众人敬仰的南狩侯。
只不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后?谯沛武人还会信任他么?
——曹……
笔走龙蛇、苍劲有力,陆羽陛下的第一个字已经落下。
而这个字,亦是让满座群臣长长的喘出口气,是“曹”……不是“陆”,他们心中高高悬起的石头总算能安然落地了。
——子!
第二个字也写出……
恰恰这么一个字,让许多人惊讶不已。
他们觉得,陆羽要立的不该是更年轻的“曹冲”么?
可曹冲字仓舒……这个“子”……不对了呀!
那么子……还剩下谁?
——子脩?
——子健?
总不能是子桓与子文吧?
“少假惺惺了……”曹丕笑道:“陆师傅,你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哼……无论你写谁,也无法改变你要做‘王莽’,你要‘篡夺大魏’的野心!”
“子桓……”荀彧忍不住开口了……
“荀令君你还要为他狡辩?哼……”曹丕尤自大骂:“如今,这父王灵柩前,谁人不知……你与那陆羽是穿一条裤子的!你们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话音刚落……
“啪”的一耳光响起。
从曹丕的身后,人群中一只手掌伸出,重重的扇在了曹丕的脸上。
因为掌风的力量极大……
曹丕整个人被扇飞了出去,当他再度爬起时,除了面颊上那鲜红的掌印外,口中不住的狂喷着鲜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所有人一跳。
可看清楚那出掌之人,不少人浑身一个颤粟。
——是许褚……
虎贲军统领许褚!
只是,这位跟随先王几十年的将军,他为何要扇先王公子的脸,他……有资格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教训、羞辱先王的公子么?
“你……你敢扇我耳光?”
曹丕指着许褚怒喝道……
“本将军才不愿扇你耳光,那只会脏了我的手!”许褚一声冷喝,旋即让开了一条道!
就在这时。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忽的,魔性的大笑声从宫殿外传来。
这震天动地的大笑……刚一出现,就让此间所有人怔在原地。
因为……
这熟悉的笑声让满朝群臣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人:——
——先王曹操!
没错,能发出这等极富特点大笑声的,除了先王曹操外?还能有谁?
可……
下意识的,一些公卿的眼眸望向先王的灵柩,先王的遗体不是……不是在灵柩里么?
可这声音明明是从殿外传来的呀!
不及细想……
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孤不过是死了一月,这魏王宫殿里却是好生热闹呀!啊……哈哈哈哈……”
这次……
已经不只是声音出现,曹操那并不算伟岸的身形,那细细眯起的眼睛,还有那始终露出笑意的面颊骤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大……大哥……”
“魏……魏王?”
“父……父王!”
几乎……所有人同时发出声音。
喊大哥的是一干谯沛功勋;
喊魏王的则是一干朝臣;
喊父王的则是曹操的儿子们。
不同的称呼,可他们的表情与心情如出一辙……
魏王?还活着?
呆若木鸡!
若有人就宛若“木鸡”一般的呆住了,这宫内之下,一张张苍白的面颊就宛若深深镶嵌在琥珀里的化石。
“咕……咕咚……”
曹丕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拼命的揉着眼睛,他根本不能相信……面前的是活生生的父亲,是活生生的魏王呀!
呼……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呼气。
曹操迈着龙骧虎步走入其中,行至曹丕身旁时,他顿了一下。
“子桓,是你方才说南狩侯与荀令君是穿一条裤子、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呵……子桓哪子桓,孤就是这么教导你‘尊师重道’的么?”
呃……
面对父王的斥责,曹丕颤巍巍的张开嘴巴,他想说点什么……
可喉头处却仿似哽咽住了,整个嗓子都是闭住的。
就像……这强大的威慑下
“再打!”
曹操只是淡淡的吟出一句。
“啪……”许褚手臂用力,又一耳光扇在了曹丕的脸上,这一次许褚的胳膊是抡圆了,几乎将曹丕扇飞出两步开外!
踏……踏……
反观曹操,他一步步的继续向前走。
走到曹昂面前时,曹操刻意的又停住了脚步……
“父王……父王你没事儿……父王你还活着。”
曹昂牙齿咬着嘴唇,他已经激动的难以自已,整个面颊上都是泪痕。
这种泪,是只有至孝的儿子才能由内而外,由衷的流漏出来的,也唯独……至仁至孝,完全对世子之位不在乎的曹昂,他……他才能如此的喜极而泣。
“父王当然还活着!”
“哈哈,子脩,你忘了爹曾教过你么?脚为什么比脸更白……”
曹操反问曹昂。
曹昂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回道:“父王说……那是因为,因为脚总是藏着!”
“哈哈哈……”曹操满意的看着曹昂,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你做的很好,父王很欣慰……”
言及此处……
曹操转头望向曹植,“子健!”
“父王!”曹植迅速的赶来,跪到了曹操的身边。
“你也做的很好,不愧是太学生!也无愧你师傅的弟子!”曹操双手在曹植的肩头拍了拍,“日后你与子脩必能成为魏之辅弼,国之栋梁!”
“谨遵父亲教诲!”
曹昂与曹植异口同声……
曹操的目光又转向曹彰,此时的曹彰……已经过了因为看到父王而震惊不已的阶段,他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担心受到大人惩罚的模样。
“唉……子文……”曹操无奈的叹息,“孤说过让你多读读书,不识圣人之道,被人玩弄于鼓掌尤不自知,你的脑袋配不上你的野望!”
“孩儿……孩儿知错!”曹彰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儿愿以死赎罪!”
曹操轻摆了下手。
“将子文押入大理寺,终身幽禁!”
“喏!”许褚答应一声。
几名虎贲军迅速的架起了他……
做完这一些,曹操的目光再度移回陆羽的身上。
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他又向前迈了两步。
“子宇,这一次的打赌,孤输了!”
“孤不在的时候,你依旧能凭一己之力稳住整个大魏的时局,这点,孤心甚慰!”
言及此处……
曹操的眼眸转向那诏书,“诚如当初你、我定下的赌约,这大魏未来世子的人选,由你来选,由你来定!”
这……
听到这儿,陆羽眼珠子一定,连忙问道:“魏王,为何……方才荀令君提及,陆羽也是这诏书中世子人选的候选人呢?陆羽不配呀!”
言及此处,陆羽深深拱手,“魏王难道忘了,当初的赌约中还有一条,扶植大魏世子继位后,陆羽即交出龙骁营、校事府、太学……从此归隐山林,远离这世俗的纷争!”
他这话刚刚传出。
曹操颇为豪气的一摆手,“不急于这片刻。”
“子宇也莫要忘了,定下赌约时,子宇答应孤,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听孤讲述一个故事!”
这……
的确,陆羽回想起,他答应过魏王曹操,要听一个故事。
此时的曹操,他的目光一改方才的豪放不羁,变得严肃,变得一丝不苟了起来。
他面朝百官,面朝他的一干谯沛兄弟,面对着他的那些儿子们。
“诸位也不妨听听这故事!”
“孤闭关一月,没有做别的,就是把这个故事娓娓的写明白,写清楚了……”
言及此处,许褚与另一名虎贲军迅速的展开了一封竹简……
——长长的竹简!
舍“纸”而用“竹简”,足以证明……此间故事的庄重与严肃。
一时间,所有人洗耳恭听!
曹操则眯着眼望向陆羽:“呵呵……子宇啊,在听过这故事后,孤相信你会选出最合适的大魏世子,孤也相信,你会选择将这大魏真正意义的扛在肩上!”
言及此处……
曹操的眼神中露出了更多的笃定,更多的一丝不苟,他的嗓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
“孤十岁时从谯沛老家搬回洛阳东街金乌巷居住!孤十二岁时入太学读书!
“孤十八岁时太学结业,状游山河……”
“孤二十岁时被尚书右丞司马防举荐为‘洛阳北部尉’,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
“孤二十三岁时,任顿丘令……颁十罪诛,惩治豪强,开垦荒地,还顿丘百姓一片安详……然孤二十四岁在顿丘令任上曾邂逅过一女子,她是自南地避难而来……孤与之一见倾心,干柴烈火……”
……
……
《息息相关番外篇:隐麟丶缘起》
光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78年。
这一年在大汉发生了不少事,比如交趾郡合浦郡等地乌浒蛮起兵反汉!
比如,汉灵帝刘宏始置鸿都门学生;
比如蔡邕撰补《汉纪·续篇》;
在比如,朝廷开设西邸卖官鬻爵,除了这些大事儿外,还有二十三岁的曹操去濮阳顿丘县担任顿丘令。
顿丘地处两河沿岸,人人尚武,个个好勇,民风喜斗。
三十多年来……
这里一共调任和撤换了四十二任长官,其中四任死于非命,二十二任申请调离,十任被撤换,还有六任半夜挂印跑路!
说到底……
这里存在着的最大问题与后世某些地方极其相似。
唯独两条——执法无能与执法不公!
贫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
比如田产的丈量和争夺……
富人仗势欺压百姓,穷人眼看着失去了几亩薄田,倾家荡产……乃至于最后为了活下去,只能卖身成为富人的奴隶。
如果有穷人生病了迫不得已需要向富人借钱,利息一年可以翻到三十倍,还不起就只好卖身为奴……
欠下的债,更需要让子子孙孙来还,穷人的子子孙孙只能成为富人子子孙孙的廉价劳动力!
顿丘县的现状无比真实,这里……似乎只存在有两种人:
——富人和已经属于或即将成为富人奴隶的穷人。
……
……
二十三岁的曹操坐在顿丘县的府衙里。
他一边抬头眺望向苍穹,一边轻吟,“桥子(桥玄)说,乱世需用重典,可实施重典需要一支强健的武装力量,归结到最后还是钱……可此间顿丘令的经费除去安家、办公、修缮外,所剩无几,想要组成一支武装?谈何容易?”
双眉紧锁……曹操陷入了沉思。
“老爷……”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细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曹操熟悉,是顿丘县府衙的一个婢女,听说是从南地避难到这边的,姓“陆”,名、唤“温苒”!
曹操第一次看到她时,还夸她名字好——温柔似水,苒苒不绝!
而给曹操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这位陆温苒姑娘的眼睛。
像……曹操那好兄弟夏侯渊的夫人丁香的眼睛……
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秋水涟漪,摄人心魄!
“老爷,茶……”
陆温苒将茶水放置在曹操的身侧,她见老爷还在运笔,不敢打扰……当即就准备离去。
当然……
方才曹操口中提到的,缺钱,缺武装……她都听在心头。
“下去吧!”
曹操摆摆手,依旧是锁着眉!
“是……”陆温苒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只是,莲步轻移,当行至门前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做下了某种决心。
她转过身,轻声道:“老爷的家门是何等门楣?怎会缺钱呢?”
只是留下这么淡淡的一句……
陆温苒便迅速的跑出了这里。
恰恰,这一句话提醒了曹操。
他的眼眸徒然睁大,一抹精芒闪现其中……
他的家门——曹家!
父亲曹嵩乃是当朝大司农,掌管大汉财政……又与同宗的大宦官曹节往来频繁,鬼知道……大汉的国库,父亲中饱私囊了多少,是啊……曹家并不缺钱。
当即……
曹操提笔,洋洋洒洒的将一封竹简写出。
至于上面的内容。
——“父亲大人,今借黄金十斤,钱三万!”
曹操又害怕父亲那个老抠门不肯借这么多,在落款上又补上四个字,“借钱保命!”,落款则是——“不孝儿孟德扣首!”
哈哈哈……
写完这封信,曹操像是释然了一般,他大笑了起来,笑的颇为豪放……颇为不羁。
想不到,这样一个缺钱、缺武装的大难题,竟……这么云淡风轻的化解了。
这一刻,曹操回想起了方才……
他口中喃喃吟出一个名字。
“陆!温苒!”
“温柔似水,苒苒不绝!又清秀灵动,蕙质兰心……名字好,人也聪明!”
有那么一瞬间,曹操心头泛起了一丝涟漪……
乃至于,他竟下意识的咬住嘴唇。
如果说此前,这陆温苒只是因为眼睛……而给曹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现在……这颗充盈、灵动的心有些打动曹操了!
……
……
远在洛阳城的曹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贱骨头。
曹操在家时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让他上下打点,惶惶不能终日……
乃至于操碎了心……可曹操一走,他又寂寞的要死,牵挂的不行!
贱……
简直太贱了!
哪曾想……曹嵩这边还在担心曹操,那边……曹操的书信就呈送了过来。
——十斤黄金!
当看到这么个数字时,曹嵩是倒吸一口凉气,十斤黄金……这已经足够十户人家过一辈子了!
曹嵩是无比的恼火!
可偏偏,曹嵩最为难的是,尽管很恼火,可这钱还不能不给……
信笺上可写的明明白白——“借钱保命”……
唉……
随着一声叹息,曹嵩将竹简翻过来,拿起毛笔在上面写到:“今如数齐备我儿保命钱,已是家底朝天,再无下次!”
写完这一句,他给下人吩咐了几句……
等下人去操办后,他则对着天空中的朗月感慨,“阿瞒……你天生就是来讨债的呀!而我……就是那个冤大头的债主!”
第二天,五名随从押着一辆装满钱财的货车,怀揣着那片竹简,一路奔赴顿丘县。
……
……
——援金到了!
曹操暗中派人去外乡招募招募两百名乡勇。
由于俸禄丰厚,两百余乡勇很快到齐……他将乡勇秘密运到县衙大院,人人口含一支竹签,无声练习搏杀、格斗等技术。
太学中进行过的军事训练,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终于,在半年后!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
曹操将一则“十罪诛”的布告贴满城乡,鸣锣告之……如有犯法者,斩立决!
如有冤屈者,均可敲鼓鸣冤!
杀人放火者,诛!强买人口者,诛!
聚众械斗者,诛!挑起祸端者,诛!
窝藏罪犯者,诛!知情不报者,诛!
奸淫掳掠者,诛!欺压良善者,诛!
妨碍公务者,诛!私自圈地者,诛!
——发令人:顿丘县令曹操。
后面跟着县衙大红方印和曹操的名章……
衙役们抬着铜锣敲到哪里,这布告就贴到哪里,哪里就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只是……
围观的人多,真正敢来告状的却几乎没有!
毕竟……谁会愿意得罪地方豪强?
再加上……
顿丘地方的豪强听闻这“十罪诛”,他们纷纷放出话——他曹操敢给我们定十条死罪,那我们就让他死上十回!
那边厢……
枯坐在县衙的曹操长长的叹出口气,他不能理解,以往百姓们没有地方鸣冤,现在有了,可为何依旧不敢上前呢?
正在疑惑的时候……
“咚咚咚……”
门外擂鼓声响起……而这骤然响彻的声音,宛若石块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的在周遭蔓延开来。
无数百姓围观过来……
无数豪强、恶霸也凑了过来……
可让所有人惊异的是,擂鼓的竟是一个羸弱的女子!
——“民女有冤……”
大堂下跪着的除了陆温苒,还能有谁?
曹操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敲响这“鸣冤鼓”的竟是他县衙的丫鬟——陆温苒!
——“冤从何来?”
——“民女父亲本为濮阳城门校尉,因为得罪了顿丘豪强……被诬陷下狱杀害,兄长逃回江东,我则被这些豪强掳走贩卖……机缘巧合才能被卖到县衙,这才……才有了大老爷为民女鸣冤!”
这一番话脱口。
所有围观的百姓倒吸一口凉气,无论是谁也能意识到……陆温苒的这一席话,引爆的……将是这位年轻的“羊县令”势必要与顿丘县的“狼圈”正面抗衡!
“查……”曹操豁然起身,“本官就在这府衙之上,所有相关的人士,悉数调查!一查到底!”
未来的三天……
曹操明察暗访,不惜动用了超过一百府兵!
盘问过五十多人!
当然,这案子本不难查,只是因为对方的背景……
可曹操哪里管这么多,一定程度上,他对陆温苒是感激的,若是没有她第一个站出来,怕是这顿丘县永远见不得青天!
终于,第三日……
人证物证俱全,曹操亲自率领二百乡勇,包围了顿丘北街杜家宅院。
主犯杜德不得不交代案情始末,就是因为……一次与陆温苒的父亲有些过节,于是就阴谋陷害了他们家……
连带着将陆家三十亩良田占为己有!
曹操怒火中烧!
“十诛”有一条,阻碍公务也是死罪!
主犯杜德一五一十的交代,本以为曹操会宽大处理,再加上他的家族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族,哪曾想……签字画押后,连同从犯十二人,全部受绑于顿丘县东市!
曹操下令将十二名主犯枭首示众……再依序审问杜家管家、仆从、妻妾、儿女……
最终……
从杜家掌管礼尚往来、人情接待的账房那儿,收到了一本“人情薄”……
上面明明白白的写满了此间所有的往来账目!
这下……
可有得抓了!
曹操亲自带兵行动,每逮捕一家,发榜放文——“今有XX家犯法被捉,现征询苦主,只要证据确凿,可发还被霸占土地和人口,可赎身自由,可得被占良田,若是诬告、误告……违法者斩!”
因为一个陆温苒,曹操几乎引爆了积聚百年沉睡的火山,整个顿丘全境沸腾!
被打压、压迫、剥削的受苦大众奔走相告,纷纷结伴到县衙来告状、陈情……诉说多年的冤屈!
——顿丘老百姓终于熬出头了!
豪强们也不是等闲之辈,想要反抗,可曹操有两百训练有素的乡勇,动他不得!
一时间……
整个顿丘县沸腾了,彻底沸腾了!
佛曰:“我不度尽地狱之鬼,誓不成佛!”
曹操打算不惩罚完顿丘的恶人,不拯救完最后一个受欺压的苦难百姓,决不回京。
整治时弊、开挖淤塞河道、加固黄河大堤、发展农业、手工业、商业……开办教育,经过一年的用心整治,顿丘民风肃然!
曹操的举动使得顿丘“大治!”
而曹操与陆温苒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的熟络,他们不再是纯粹的主仆,乃至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义。
陆温苒感激曹操……
曹操又何曾不感激她呢?
……
……
次年八月,五十船粮食,从顿丘县浩浩荡荡的送到洛阳。
这是顿丘献给皇帝的贡献,其中包括五千斛小麦、五百斛黑豆、五百斛蚕豆、五百斛荞麦、五百斛黍,另外有玩物、地方特产若干!
由于无法征调更多的船只……这只是第一批。
而恰恰是这一批供奉,引起了朝野的震动!
在这人人自保、处处哭穷的混乱时期,谁还会主动上交粮食?何况顿丘这么糟糕的地方,每年不用朝廷接济就已经烧高香了!
谁还能想到,这里还有赋税、钱粮?
这件事儿,自然也传到了天子刘宏的耳中,刘宏非常高兴,当朝嘉奖曹嵩“教子有方”!
曹嵩站在台阶下……虽然低头鞠躬谢恩,却能够感受到满朝文武投来的肯定目光。
当然……他心里明白,自己都拿出去十斤金子了,这些……粮食还不够他亏的!
可……终究,儿子在顿丘的努力让他在朝堂上获得尊重与肯定。
这让他释然了,终于可以卸下二十多年一直挑着的重担,头一回享受到做父亲的成就感。
曹嵩跪谢皇恩,起身时,泪光闪闪!
九月时,天子下诏表彰曹操,使曹操成为了地方官员学习的典范!
嘉奖令颁布的那天,曹节让得力宦官赵忠亲自带队,率皇家礼乐六十多人,六十台御赐的礼物、三十虎贲军从皇宫出发,浩浩荡荡、熙熙攘攘、吹吹打打的往曹府而来!
鸣锣开道的还边敲锣边喊:
——“顿丘县令,为官忠敬!大司农教子,颇有良方,皇恩浩荡,特此嘉奖。”
“哐,哐,哐……”
一块美誉十足的御赐牌匾,高高的挂在了曹府的门楣之上。
上书四个大字——教子有方!
曹家可谓是门楣登喜,人人欢笑颜开,曹操的一妻一妾,丁蕙勉强一笑,这“天杀的”总算是干了件人事儿,妾室刘春喜极而泣……
乃至于,与曹家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丁家,问此喜讯也不远数百里赶来贺喜!
——丁家的女儿……
当初投资曹嵩……
如今投资曹操,看起来,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倒是唯独曹嵩……
他的目光深深的凝起,因为,与这些顿丘进贡天子的粮食一般,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他儿子曹操的书信。
印象中……
上一次寄信过来,这儿子可是要钱的!
哪怕过了许久,可如今的曹嵩依旧是心有余悸!
展开信笺一看……
曹嵩的一双瞳孔骤然瞪大。
“什么?”
他惊呼出声……
一旁的亲家丁家的老爷连忙询问:“可是阿瞒有什么事儿?”
“没……没什么!”
曹嵩连忙摆手……
他努力的做出平静、淡然的模样,可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阿瞒,阿瞒他……他竟是要娶……要娶一个女子为妻么?
妻?
他已经有妻了?怎么能……怎么能?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出席了,可儿子却又……又……
曹嵩无奈的望向丁家的族长,要知道,他的原配夫人便是出自丁家,如今儿子的正妻也是出自丁家!
曹家与丁家的关系,那是盘根错节,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这一刻……他曹嵩的心情——
——五!味!杂!陈!
……
……
《息息相关番外篇:隐麟丶缘灭》
说起来,若是曹操要娶一方妾室,曹嵩也不会这么大的反应。
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很正常。
可……正式夫人?
那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代的娶亲,往往有很浓郁的联姻色彩,丁家祖上也做到过九卿,尽管如今没落,变成了商贾之家,可底蕴尤在。
再加上曹嵩自己的原配夫人,曹操的母亲丁佩便是丁家的长女……
严格地说起来,曹操的夫人丁蕙还要叫曹操母亲一声“姨娘”,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哪!
何况,曹操的信笺中写明,这个陆家女只是从南地避祸而来,并没有什么背景。
想到这里……
曹嵩回到书房,运笔在竹简上写上一句。
“吾儿方得朝廷嘉奖,万事需思虑再三,丁氏贤良淑德,并无败坏妇德之举,吾儿若行那宠妾灭妻之举,岂不让朝廷震怒,让世人耻笑?”
这信算是表明了曹嵩的态度……
他绝不会让曹操将一个民间的女子扶为正妻。
可……
曹嵩卷起竹简正打算派人送到顿丘时,他又把竹简收了回来,他左右踱步,最终将竹简抛入篝火中焚烧掉。
知子莫若父……
儿子曹操的性子,曹嵩最是清楚不过,这小子打小就叛逆……若这信寄回去,保不齐曹操还真能叛逆到……送回一封休书来。
那才是覆水难收!
索性……就不回复。
没有他曹嵩的允准,曹操也娶不了这一房夫人!
至于,在顿丘……爱咋咋地吧,儿子大了,他曹嵩管得住么?
这边厢,曹嵩选择了不理不睬的态度。
那边厢……
曹操却与陆温苒的情义再度升华!
两人中,陆温苒感激曹操为她父亲平反,惩处了奸佞……
曹操则感谢陆温苒不经意间的提醒,还有……这个身材纤瘦的女子,竟大胆到第一个站出来敲响那“鸣冤鼓”,让这顿丘县的‘十罪诛’能够成功颁布。
曹操最终获得朝廷嘉奖,追本溯源……是因为陆温苒呀!
一个是老爷……
一个是伺候的丫鬟!
一年多因为外部的高压没有碰过女色的曹操,当收到朝廷的嘉奖……
得知天子亲笔赐给父亲一块儿“教子有方”的牌匾后,他那心头悬着的石头一夕间安然落地。
那一夜……
陆温苒跪在曹操的面前,再次感谢他!
只不过,这一次的曹操没有选择将她扶起,曹操一把将陆温苒抱住,郎情妾意,干柴烈火,红烛尽灭,一番良宵!
罕见的……
自打曹操上任顿丘令以来,从未缺席过一日的开堂问案,只不过……这一切在这一夜终结了。
一连三天……顿丘县休衙!
而三天之后。
“哈哈哈哈……”
伴随着彻底释放般的笑声,曹操爽然的走出了那方阁落,留下的……只有面色殷红、尤自斐然不已的陆温苒!
三日前,曹操问她……你想回南地么?
陆温苒点头,因为她还有哥哥……
她一个外乡人在这边无依无靠,除了回南地投奔哥哥外?还能怎样?
可……三日后,这个问题,曹操再度抛出。
陆温苒摇了摇头,她不想回南地了,因为在这边……她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依靠。
从今往后……
——曹操,将是她最亲、最近的人。
两个月后,陆温苒怀了一个孩子……
曹操对陆温苒说,无论男女都可以取名为“羽”——曹羽!
寓意是像雄鹰般张开羽翼,展翅翱翔,畅游天际……
只有天空才是曹羽的极限!
陆温苒点头对曹操的话表示认同,她知道曹操是有正妻的,还有一个妾……她同样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孩子生下来后,若是能……能入曹府做一方妾室,给孩子正名就好!
……
……
老天爷总是喜欢看悲喜剧。
继天子颁发“教子有方”的牌匾给曹家十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曹家。
灾难如秋霜,当夜还月光皎洁,早晨开门已是寒霜一片……
一道圣旨直扑顿丘县府衙。
圣旨下——着顿丘县令曹操就地免官,即刻启程回京,待罪受诏,削职为民!
突然接到如此内容的圣旨,曹操如坠五里雾中。
说起来,他对父亲曹嵩的为官之道相当放心,父亲绝不会自己惹祸,他在顿丘自然也是有功无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父亲和家里怎么样了?
就连远在顿丘的他曹操都难以幸免,那洛阳曹家……怕是……怕是已经遭逢大难!
曹操打算即刻回洛阳。
可……恰恰……这一日,他走不开呀!
……
……
熹平七年的冬天,注定是不平凡的……
黑漆漆的夜里,当更漏刚刚报过“亥”时之后,顿丘县城内一条幽静、宽阔的街道上,忽然一阵“咯塔咯”脚步声传来。
这是一伙行色匆匆的夜行人,走在头里掌灯的,是一个浑身家仆装束的汉子,随他身后,有一乘四人抬的轿子。
“这简直是在向前爬呀……这样走下去,瞒爷那边什么也都迟了!”
掌灯人嫌轿子慢……不时地回头吼着,尽管被呵斥的轿夫已个个是气喘吁吁。
“干啥这么猴急的呀!”一个老婆娘的嚷声,从轿子里传出。“我可告诉你们,这生孩子可不是着急的事儿,我接了大半辈子的生了,心里有数,就算他曹县令的娘子今儿晚上要生出个麒麟,怎么地也得折腾到后半夜了!”
听这话……一直在催掌灯的人软了,不吼了,只是压低声音说道:“这死老婆子,你只要说得准就行,今儿个咱们都由着你。”
因为打击豪强、重新丈量土地,兴修学堂,曹操这顿丘令在当地极有威望……
百姓们亲切的称呼他为“瞒爷”!
而今儿个是“瞒爷”的夫人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知道的人……自然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纷纷前去帮忙!
就像是自己家的事儿一般!
静谧……
整个大道上只剩下脚步声。
不多时,已经走到了县衙……一行人在院落门外落下了轿子。
“医婆请!”
此前一直引路的掌灯人说着,一只手把风雨灯举高,另一只手去掀轿帘,迎那接生婆下轿!
恰巧此时,又听得“呀”的一道女声,俨然……里面的女人很痛苦。
“来啦,来啦……接生的医婆请来了!”
说起来……
自打陆温苒有孕后,怀胎十月中,曹操对她细心体贴,精心照顾……他对陆温苒的感情不同于妻子丁蕙与妾室刘春……
这个没有名分的妻子……始终让曹操有一种沉甸甸的自豪。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上陆温苒就要生了,却找不到曹操的人影。
这一晚上,不少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一直在闹腾。
待得子夜过去,忽然……书斋外传来一阵急囔。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生了,母子平安,是个男娃!”
有侍女气喘吁吁的喊道……
生了?
院落中有许多人,大多是曾经受到过曹操帮助的穷人,得知母子平安,他们比曹操还要高兴!
可……
众人高兴之余,却发现了个问题。
——曹操呢?这位孩子的爹爹他在哪呢?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
“瞒爷呢?怎么不见瞒爷了?”
“方才他不是还在这么?”
“似乎是……是有个洛阳的御使,他去接旨了?”
“会不会是瞒爷高升,双喜临门……”
院落中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丫鬟从产房中跑出,“夫人,夫人说要见瞒爷……瞒爷在哪?在哪?”
生过孩子后……初为人母,最先渴望看一眼的是孩子,之后渴望见到的就是丈夫了!
可……
丫鬟的话无人回应,因为没有人知道……曹操在哪里?
屋内的陆温苒自然能听到屋外的情形,她蕙质兰心,何等聪慧……她能想到,依着曹操那性子,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定然已经第一个闯进来了。
她回望了眼躺在身边的小孩子……口中喃喃吟出他的名字,“羽儿,羽儿……”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种深切、爱怜揪紧了……
只是,这爱怜又转化为一股酸涩,尽管她努力地去控制,不让它突泄出去,但最终双目还是被泪水浸润……给注满,并涌出眼眶,缓缓地往下流淌。
就在这时……
“嘎吱……”随着后门的开门声响,那个陆温苒最期盼见到的人,他总算来了。
曹操大步跑入其中,他看了那襁褓中的婴儿一眼,旋即握住陆温苒的手,眼神中饱含担忧。
“夫人,你……你可……可好?”好半天曹操还定住了神儿!
“嗯!”陆温苒娇弱的应着。
“你……你……你可受累了!”
曹操更加爱怜她了,见陆温苒流着泪,曹操忙用绢帕轻轻地为她擦拭眼泪,而后又是温言爱抚……直到陆温苒转泣为笑。
“你看看羽儿……”陆温苒的声音无比虚弱。
曹操俯下身去,端详着……嗅着儿子身上散发出的婴儿气息,以及……那襁褓中的槐叶香、艾叶香!
这孩子长的很是水灵,滚圆的小脑瓜上,长着细密的胎毛,白白的脸袋,直挺的鼻梁……嘴角硬生生透着秀气,长相简直完美无缺,分明是他与陆温苒优长的精炼,也是他们情与爱的重新组合!
“好明显的胎记……”
抚触着曹羽的皮肤,曹操注意到了那大腿内侧“长枪如龙”的胎记……“这胎记配的上这个‘羽’字,“羽”翼锋芒,翱翔寰宇……哈哈,曹羽……羽儿……哈哈……哈哈!”
曹操高兴的像个孩子……
可根本没有高兴太久,曹操的眉就再度凝了下来,因为……他这边是喜得长子,可另一边……曹家正蒙难!
“夫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洛阳发生了一些事儿,我若是不回去那便是抗旨!”曹操缓缓开口……
陆温苒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一般,她只是轻问道。
“多久回来呢?”
“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两、三年!或许……”曹操本想说或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可这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陆温苒牙齿咬住嘴唇,能够看出……她在努力的维序着心中的坚强。
“那……那你再多看看羽儿,也……也抱抱他吧!”
曹操点头,他抱起了曹羽……更加细致的端详,像是要记住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处模样,以及……手指触碰到他时留下的印记与感觉。
最终,他将一块儿镌刻着“吉利”的玉佩挂到了曹羽的脖子上。
吉利原是曹操的“小字”,又寓意“大吉大利”……这是曹操的母亲丁佩小时候戴到他脖子上的,如今……戴到曹羽的脖子上,或许……这算是某种传承。
又算是某种期翼……
“走了!”
曹操轻轻的将曹羽放回陆温苒的身旁,眼神中饱含留恋。
旋即,他一边往后门走一边感慨道:
——“吾儿骨像非凡,好似璞玉,日后精心雕琢必能如雄鹰一般,翱翔天际,声振寰宇!”
哇……
似乎是因为曹操的声音太大了,又或者是曹羽在向他呼应着什么。
曹羽大哭了起来……
曹操的脚步一顿,有些不舍,可……只是一刹那,他拳头握紧,毅然决然的走出了这边。
“驾……”
他不敢停留,骑着快马……只带着随身物品,将印绶挂在了县衙大堂的正面墙上,匆匆离开了顿丘府衙!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有两个画面在闪现,一个是“羽儿”的模样,是陆温苒的艰辛,一个是父亲被关押入大狱,在大街上游行……乃至于挂在门楼上示众!
心……
曹操的心紧紧的揪起!
就在这时……
院落中,一道道声音传出。
——“不好了,不好了……朝廷下了旨,曹县令就地免官。”
——“朝廷让曹县令即刻回京,待罪受诏,削职为民!”
——“似乎……似乎是因为曹家与宋皇后巫蛊一案有所牵连……”
这……
这个消息传出,一下子此间哗然一片。
如今,在县衙内的人……多为被曹操帮助过的穷人,本以为以为曹县令的缘故,他们总算能过上好日子,可……可这突然的剧变……
——犹如雷鸣滚滚!
“咕咚”一声,无数人咽下口水,他们先想到的是……顿丘头顶的阴云密布,再次想到的是……是“瞒爷”的儿子才刚刚降临哪!
瞒爷戴罪归京,那……那他的夫人怎么办?
他的儿子怎么办?
那些顿丘县内……被曹操打压的豪强、乡绅……他们一定……一定会给予最疯狂的报复!
瞒爷不在,这份抱负……自然……自然会……
这……
这……
比起担忧自己,百姓们更多担忧的是如今县衙内的这一对母子啊!
一时间,无数议论声悄然传出。
——“要不,藏起来?”
——“必须得藏起来,否则……”
——“瞒爷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总该……该为他做些什么吧?”
……
……
《息息相关番外篇,隐麟丶封心》
曹家是被“宋皇后案”牵连的!
从安帝时期的邓太后起,到桓帝时期的梁后,再到灵帝时期的窦太后,三任太后的外戚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把持朝纲。
虽然……
依附太后的这些外戚最终不得善终,但终究风光过,辉煌过。
可……现任天子的这位宋皇后,就有些没脸面对她的婆婆们、太婆婆们在九泉下相见了!
这一年,宋皇后竟因为巫蛊之术被彻查,连同扶风宋氏一夕间覆灭,包括曹家在内的几十个家族受到了牵连!
追本溯源……
宋皇后是出身显贵,却生不逢时。
这一切的起源,还要追溯到桓帝时期。
宋皇后的姑父是渤海王刘悝。
因为得罪了中常侍王甫,刘悝被诬告要篡位……
桓帝刘志震怒,将刘悝缉拿下狱……
刘悝自然不承认篡逆,王甫就逼迫其自杀,之后满门伏诛被杀的十一个妻妾中,为首的王后便是宋皇后的亲姑姑。
宋皇后从那时起,便形同虚设,整日郁郁寡欢。
而就是今年……
士大夫们上书要求彻查渤海王一案,还冤魂清白于地下,王甫等人害怕这案子翻案,于是让后宫小黄门诬告宋皇后使用巫蛊之术。
本来宋皇后就不讨喜,灵帝刘宏当即下诏废除宋皇后位。
皇后犯下重罪,家属自然不能免除惩罚,扶风宋家的三族六亲全部诛杀,首当其中的就是宋皇后的弟弟隐强侯宋奇,而宋奇的正式夫人就是曹操的堂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渤海王刘悝一案,导致满门抄斩,宋皇后被废,曹操的堂妹一家被杀,曹氏一族也受到牵连!
“哒哒哒……”
马蹄声响彻,只用了五天,曹操便从顿丘赶回家里,发现大门已经被封条贴上,看来已经有些日子,封条木棍都已经有灰尘。
看门头御赐的牌匾——教子有方!
这是曹嵩赏赐家书中提到的皇帝嘉奖……
这一刻的曹操皱起眉头,犹记得……便是那时候,高兴之余才与陆温苒“干柴烈火”到了一起……才有了十月怀胎之后的羽儿!
可这一次……
为什么?好端端的家人一定要拆散?
曹家如此牵连,总该有理由吧?
难道他为民做主,做错了么?
蹲守在门口的管家看到了曹操回来,忙上前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我的爷,你可回来了,老爷都快盼瞎了眼了。”
“爹呢?”
“躲在了夏侯妙才的家里!”
诚如管家说的那样,曹嵩一家十几口只准带走换洗衣服,到隔了两条街的夏侯渊家暂时安歇,曹操跟着管家来到夏侯渊家,一家人见面无不唏嘘……
正妻丁蕙只是缓微微的躬了躬身,妾室刘春却是泪如珠帘……
其他人回避,父子对坐相谈。
三年没见,父亲曹嵩苍老了许多,鬓前白发加重……几缕头发胡乱地散落着……
他头上缠着布条,双手摁着腹部,看来这两处都在疼痛。
曹操怎么也没想到,方才五十岁的父亲就苍老成了这副模样。
“三年时光如同五月的风,倒是把阿瞒这临去顿丘时还吐着白浆的绿色麦穗催得黄橙橙的透熟了……”
曹嵩端详着儿子,尤其是一寸来长的胡须,一副官像……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感伤……
“爹?咱家怎么了?”曹操问道。
这么一句,曹嵩已经老泪纵横,“你堂妹曹莹已经随着你妹夫隐强侯宋奇一起遭难,当初……你大婚之时,宋皇后的弟弟隐强侯宋奇看上了你堂妹,我……我就不该答应了他的求亲,让你堂妹一家……”
曹嵩把有关宋皇后案讲述给曹操……
曹操也知道,得亏是大宦官曹节暗中帮助,否则……他曹嵩一家也要受到牵连。
只不过……皇帝下诏免去曹嵩与曹操的官职、没收家产,特别是“待罪发落”这四个字,这才是致命的。
想要从轻发落……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打点!
“得亏还有妙才这儿……能让咱们先住着。”曹操感慨道……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曹嵩则抬眸,沉吟了许久,犹豫再三……方才问出一句,“我听说你在顿丘生了个儿子……此事当真?”
这……
曹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在顿丘那般凌厉的打击豪强、乡绅……一旦免官,那些豪强、乡绅怎会善罢甘休,你回来的这般快,那边的母子可安顿好了?”
终究是儿子的儿子……是孙儿!
哪怕母子都没有名分,可这血缘里缔结着联系呢,曹家祖传的是“隔辈亲!”
这……
原本曹操还真没想这么多,父亲这么一提醒,曹操登时觉得不妙……
“孩儿,孩儿来的匆忙……并没有……并没有想到这么多。”
说着话,曹操就起身……
他是打算再回顿丘,得把这一对母子安顿好呀!
“别去了。”曹嵩闭着眼轻声道:“你戴罪之身,私自出洛阳就是死罪,何况,如今的曹家最后如何定罪,尚无定论,你难道想让他们母子也……也被牵连么?”
这……
曹嵩的话,每一个字都深深的点醒着曹操。
——姜还是老的辣!
“……既当初并无行纳妾之礼,那……”曹嵩轻声道:“索性,就不要再去联络,至少……曹家若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劫,还能留下……留下一些希望!一枚火种!”
呼……
这一刻,曹操重重的呼出口气。
他沉吟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尽管……顿丘那边,也是凶险万分,可这洛阳城……更加的凶险、汹涌!
谁也不知道,最后曹家会落得个什么结局?
“爹,真的这么严重么?”曹操郑重的问道。
“唉……”曹嵩叹息,“家产被抄没,上下打点到处都需要钱,如今……咱们曹家的境况……”
尽管没有明说,可曹嵩的语气已经表明,并不乐观!
曹操微微低下头。“父亲,不要难过,至少……暂时,咱们家还保住了性命!”
曹嵩则话锋一转,“你这几年的俸禄带回来了么?”
曹操惭愧,很不好意思的说。“爹也知道,儿子在顿丘生下一子,那些俸禄都给花了!”
曹嵩失望的摇摇头,“是都给那些顿丘县的百姓花了吧,呵……爹说你什么好,人家当官赚钱,你赔本,我养你这么大还要倒贴到什么时候,本还指望着借你的俸禄抵挡一阵,这下好了,没指望了,你倒是大方……老的不管,小的不顾,妻妾儿子还要我替你养活……”
曹操沉默……
他发现父亲唠叨了很多,也是真的老了。
曹操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正想离开……去见见一妻一妾。
曹嵩喊停了他,“阿瞒,顿丘那儿你放心好了,为父虽帮不到什么忙,却也托人送过去了一些钱财,足够他们过上两年……”
曹操仿佛习惯性的啃老,“那两年之后呢?”
“两年之后?”曹嵩抬头,“谁又知道,咱们曹家还能坚持两年么?”
言及此处……
曹嵩的眼神中闪过的是无限的落寞,可落寞之余……他仿佛又燃起了一丝好奇。
“男娃女娃?”
“男娃?”
“叫什么……”
“羽,曹羽……”
“曹羽……曹羽,吾孙儿叫曹羽!”
原本已经止住泪痕的曹嵩,这一刻……又滴下了“慈爱”的眼泪。
孙儿曹羽……
他这做翁翁德……这一生还能见到么?
……
……
顿丘的一户农家,家境绝非殷实,但简洁中透出整齐,可见日子过的还算安稳。
一个六七岁的毛丫头靠在床边好奇的看着陌生人,另一个快周岁的娃娃已经会爬了……陆温苒抱着曹羽缓缓打量。
农家夫妇很客气的行礼。“当初我家的案子就是曹县令帮忙洗刷冤屈的……夫人不妨就先躲在咱们家。咱们家有些田……我男人体力也好,够咱们几口人吃的。”
“大哥大嫂,曹县令已经被免官了,快别多礼了!”陆温苒抱着孩子,只能虚扶一下。
农妇起身看着陆温苒怀里的孩子,忍不住笑:“这娃娃长的真好看,就跟姑娘一样好看,可比我家黑蛋好看多了。”
就在这还是……
曹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让初为人母的陆温苒浑身犹如被刺了一剑一般。
“没事儿,夫人,这是热了……要喂奶。”
“喂奶?”陆温苒咬着牙,有些羞涩,之前在县衙里,喂奶都是奶娘操持的……她……她不会呀!
农妇看出了陆温苒的为难,“给我吧……我家黑蛋已经七个月了,能喝面汤了,我奶水就给这小子吧。哟,你瞧,这小公子一点也不认生,吃的多顺溜!”
陆温苒稍稍松了口气……他解开包裹,里面有两块金子,几吊钱……
这是曹嵩派人送过来的……陆温苒只以为是曹操的安排,也就接受了。
农村夫妇却被这巨款吓得手足无措,“夫人,这……这就是一口奶的事儿,不要这么多,县城里请奶娘也就一匹绢,何况是‘瞒爷’的孩子,就是再苦,也要为瞒爷养大这孩子呀!”
“大哥,你们收下吧!”陆温苒请求道:“你们不收,我……我心里不踏实!”
“放心好了!”农夫道:“咱们乡亲都是受到瞒爷恩情的,不会有人泄露了夫人与公子的地方,再说了,瞒爷这么好的官,就是去京都也不会出事儿的。”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陆温苒跪下了,农夫大骇,也忙跪下……“夫人,你这是干啥?”
“大哥,实不相瞒……我……还有事儿想拜托大哥!”
“瞒爷是我们的恩人,夫人有事……只管说!”
“我听说……这次阿瞒家是因为一个案子受到了牵连,我想……我想……能不能让咱们乡亲们写一封万民书,我去……我去……交到洛阳,或许这样能救……能救阿瞒一命!”
这……
农夫思索了一下,像是想到了曹操在位时,对他的恩情,当即重重的一点头。
“夫人放心,这万民书交给我!”
“多谢,大哥……”陆温苒几近泪崩……
她望着襁褓里的孩子,陆温苒觉得……她必须要为“羽儿”的爹爹做些什么了!
……
……
从雪花飞舞的冬天,到第二年秋天,顿丘的百姓们一直翘首期盼着他们的“瞒爷”回转……
眼看飞雪又要来临……可曹县令还没有回来!
当此之时,一封歌颂曹操三十大功劳的“万民承情表”,由陆温苒亲自送到了京都。
这是一封万人咬破手指献给皇帝的血书……
陆温苒坐着乡亲们的车子,寒冬腊月,艰难进京,耗时一个月,才赶到了京城。
一个多月,她是即想念顿丘的“羽儿”,又担心洛阳的曹操。
可到了洛阳……
曹府早已被封死,曹操如今身在何处?陆温苒不知道……她只能到皇宫南门下跪,磕头……求士兵请出大官……
她告诉士兵,她来自顿丘,有重要的民情要禀报皇帝陛下!
此时的中常侍曹节正围着暖炉……
看着顿丘豪强送来的“曹阿瞒十罪疏”,心里嘀咕着……所谓人走茶凉,这曹操一走,那些顿丘豪强就打算把他往死里整啊,得亏……这信落到了他的手里,否则……曹家这一年来的打点就都浪费了。
就在这时,有小黄门把陆温苒的信拿给曹节。
打开精细纺织的素色蚕丝布绢,一大卷布帛上,印着几百个早已变得紫黑的血手印……
曹节不禁一阵恶心……这可是上万人咬破手指印上去的。
乖乖……
什么样的官员,能让百姓如此不舍?
当曹节看到布绢上写着曹操的三十大功劳,再对比手中的“曹阿瞒十罪疏”,心里一阵悸动。
他何曾不想帮曹嵩……
没有曹嵩这个宫廷外的助力,他曹节如何敛财?如何掌控国库……
可曹嵩不争气啊。
呵呵,倒是没曾想,这曹操很争气嘛!
陆温苒等在宫门外许久……
曹节亲自走出,“你与那曹阿瞒什么关系?不远数百里,为他送上这万民承情表!”
“我……”陆温苒刚想回答……
曹节的眼珠子一转,注意到这是个模样极美的女子,只是因为一身的灰土……遮去的她的动人美丽,“我听说那曹阿瞒在顿丘县有个儿子,那儿子的娘该不会就是你吧?”
这……
陆温苒点了点头。
曹节却是脸色一冷,“这万民承情表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我……”陆温苒喃喃问道:“民女可否问官老爷一句话!”
“你问吧!”
“阿瞒还能回顿丘继续当县令么?”
“哈哈……”曹节哈哈大笑,“曹阿瞒如今都不敢这么想!”
说罢,曹节转身……
他迈出两步,却终究……脚步一顿。
“你如果真想帮曹阿瞒那小子,就忘了你与他的关系,还有你儿子与他的关系……”
“救他,单单这一封‘万民承情表’可不够,得需要很多钱,能拿出这些钱的家族,怕是不希望你跟曹操扯上什么关系!”
曹节没有直接点明……
可他清楚,一年来,这案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定论,就是因为曹家的打点,准确的说,不是曹家的打点,而是丁家的打点!
作为曹操的正妻,丁蕙为了救曹家这一难,不惜让自己的母族散尽家财。
正是因为有了这底子,这一封“万民承情表”就显得弥足珍贵,甚至能力挽狂澜……
陆温苒蕙质兰心,听过曹节这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回想起曹操曾经告诉过她,曹操的正式夫人丁氏家境十分殷实……是一方巨贾!
她明白了什么……
银牙咬住嘴唇……
陆温苒思虑再三,最终拳头握紧,做出了决定!
她和儿子都可以不要名分,可只要……只要曹操能渡过这一劫,那就好,那……那就好!
……
……
冬去春来,夏侯渊的府邸中。
曹嵩特地召曹操过来。
“案子有眉目了!”
“我曹家渡过这一难了?”曹操对老爹曹嵩太了解了……从老爹的眉宇间,他就能看出什么。
果然……
曹嵩点了点头,曹操大喜,当即就要去驾马!
“你回来!”曹嵩连忙喊停……
“爹……我……”曹操想说,他必须赶去顿丘县哪,那边还有一对母子需要他去照顾啊!
“不许去顿丘!”曹嵩的话斩钉截铁……
“为何?”
“你还有没有良心!”曹嵩指着曹操的心怒斥道:“一年来,你正式夫人丁蕙为了曹家的事儿上下奔走,不惜散尽母族的家财,这些你都看不见么?”
“咱们曹家的命是丁家救的,你如今去顿丘带回一个女子,带回一个私生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儿?你这是故意让你正室夫人蒙羞么?”
“我……”曹操咬着牙……他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抉择。
“老实在家待着!”曹嵩道:“案子只是有了眉目……你若是这时候离开,那或许就将功亏一篑!曹家这么多口人,这么多条命,你不能只顾着自己呀!”
“我……”
曹操欲言又止,他想说太多话。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个大大的“唉”字!
他曹操是做了什么孽呀!
……
……
顿丘县,自打曹操这位顿丘令离开后……
顿丘的豪强果然开始了最凶猛的报复。
曹操花费三年才建起来的学校、孤残院被废弃,学校被迫关门,学生重新回家务农,原本丈量过重新分配的土地又要再度丈量……
到处都是豪强的打手,到处都是穷人们的哭声。
终于……
这里爆发了一次叛乱!
而叛乱的始作俑者是一个被再度夺走田亩的穷人,他纠集起了大量的穷人……连同附近的山贼对整个顿丘进行了一轮洗劫。
他们原本只想洗劫那些豪强……
可山贼一入县城,哪里还管豪强不豪强……顷刻间,血色残阳布满长空,染红了这片原本濮阳郡中最安逸的小县城。
数不尽的山贼如潮水般冲入县城,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了一起,战况尤为激烈。
而战火也烧到了陆温苒居住的那处农院。
农夫本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村头玩耍,被山贼直接抹去了脖子……
山贼进一步的朝农舍方向行去……
就在这个关头……
陆温苒将“羽儿”交给农妇,她独自一人向田地里跑去。
她的奔跑吸引到了山贼的目光,十几名山贼朝她追了过去。
而农妇则抱着一岁的曹羽……往官道上跑去,她要去求救……
终于……
官道上,遇到了马车……马车旁有护卫,俨然是一位身份尊贵之人。
跑到这里时,农妇已经力竭,累死在了马车前……
马车中的帘子掀开,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五岁的女孩儿从中走了出来。
却不是蔡邕与蔡昭姬还能有谁?
这时的蔡邕已经是议郎……
这一趟,本是去拜访叔父蔡质……不曾想,在这顿丘遇到了山贼劫掠。
看到农妇力竭……女孩儿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也无奈的叹出口气,这种事他见到过太多次了。
不过好在,他们身边有兵,会安全一些,往往山贼都不愿意与官兵正面厮杀……哪怕赢了,也会后患无穷!
“爹爹,这娃娃还活着!”
蔡昭姬看到了“曹羽”……
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极是灵动,就像是外界的厮杀并没有让他慌乱……乃至于哭泣半分,他就像是对整个外界充满了好奇。
“爹爹,咱们……救救他吧!”蔡昭姬大眼睛眨动,抬头望向父亲……
这时,有官兵把“曹羽”抱给蔡邕,蔡邕接过……
这孩子极是讨喜,大眼睛眨个不停,像是会说话。
蔡邕注意到他脖颈上挂着一枚“吉利”的玉佩,身上还有一块儿小木牌,写着他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蔡邕将木牌拿近……
“陆羽,陆羽……”
他念出了这木牌上的名字……
没错,木牌上……陆温苒写着的是“陆羽”,从洛阳回来后,她就决定要忘记曹操……也让孩子忘记他的父亲。
这对彼此都好……
“带走这孩子吧,正好昭姬只有个妹妹,却无弟弟,就让这陆羽做你的弟弟好了!”蔡邕开口……
“多谢父亲!”蔡昭姬连忙拜谢过父亲,就与侍卫一道将曹羽抱入了马车之中。
蔡邕则捋着胡须,“此地不宜久留,待得叛乱平息后,再派人来打听打听,看看这陆羽是否还有家人活下来了!”
一席话落下……
蔡邕的马车继续在官道上行驶。
这些叛乱,他哀婉痛惜,却……却又无能为力。
只是……
陆温苒终究被抓到了,面对着山贼的步步紧逼迫。
“羽儿,娘……娘去了。”
“以后的路,只能……只能你自己走了。”
山贼发出一声声猖獗的狂笑……
陆温苒选择一脑袋撞到了墙上。
一时间,血肉模糊……
——她活着清清白白……
——哪怕是死了,亦是清清白白!
……
……
半年后。
曹操骑着快马出现在了顿丘县,当叛乱平息,当得知这边发生的一切……他第一时间赶来。
可当得知……没有村民从那场叛乱中生还。
“啊……”
“啊……啊……”
曹操声嘶力竭的大吼。
他站在顿丘县官署的门前。
望着这熟悉的大门,望着那……那让他刻骨铭心的产房,他发出一声声自心灵最深处的咆哮。
羽儿身上的味道……他仿佛都能闻到!
抚触羽儿时的触感,他记忆犹新。
还有……还有陆温苒……
他……他……
——“啊……”
——“啊……”
他曹操……负了陆温苒,他……他负了他的长子——曹羽!
“我曹阿瞒就是……就是个浑蛋!”
“我曹阿瞒就是个……是个浑蛋!”
准备一刻,曹操的心已经被深深的封存……
女人,从这以后不再是“情”的符号,只会成为一种工具……一种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借助的工具!
变成了一种彰显权利、地位的虚荣!
情……这个字,从这一刻已经彻底封存了!
——曹操,封心!
……
……
一年后,曹府书房,蔡邕与曹嵩分坐而立。
“孟德担任议郎已经半年了,却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蔡邕张口道……
他是议郎,而如今的曹操是侍郎,是隶属于蔡邕之下。
蔡邕自然看出了曹操的心不在焉。
“这……”曹嵩欲言又止。
“宋皇后案已经过去了。”蔡邕道:“曹家能够全身而退,该是可喜可贺……”
曹嵩缓缓点头。“蔡侍郎,还是给孟德一些时间吧,时间总是能治愈一切。”
蔡邕体会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看起来,是议郎情伤!”
索性,蔡邕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他又寒暄几句……就离开了曹府。
回到蔡府后……
蔡昭姬兴高采烈的跑到了蔡邕的面前。
“爹爹,爹爹……你猜怎么了?”
“怎么?”
“那陆羽背诗了!”蔡昭姬兴奋的手舞足蹈。
“什么诗?”蔡邕反问。
蔡昭姬学道:“似乎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唔……
蔡邕一怔,别说……这对仗工整,还别有一番意境。
这不是背诗……而是作诗?
等等……
蔡邕猛地反应过来,“他才两岁呀,这诗是他作的?”
“要不然呢?”蔡昭姬连忙道:“昨天,看湖中大鹅时,还背了一首呢?”
“说来听听……”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蔡昭姬别提有多兴奋了。
蔡邕的眼睛却是直了……
他感觉自己被震住了,被一个两岁的小孩子给镇住了。
这什么情况?
两岁就能做这般有意境的诗么?
这是……神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