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先擦一擦脸吧?”狱卒大哥隔着铁门递来一块素白手帕。
楚涟月道了声谢, 手指刚触碰到柔软的手帕便又缩了回来,“多谢你?的好意,我怕沾了血洗不掉, 还是不擦了。”
狱卒大哥欲言又止,随后塞进她手里, 胡诌道:“这是我从地?上捡的,不值几个钱,用?吧用?吧, 你?现在的模样怪招人心疼的, 我?也有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 但?她已经嫁人了, 日子过得?并?不好,总被那个酒鬼揍。”
狱卒大哥的这番话,让楚涟月想起了远在边疆的兄长, 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了。
“多谢。”她将手帕对折起来,还没擦脸,却发现手帕的边角绣了个瑾字, 而且这绣工瞧着像是出自阿纾之手, 难不成是柳时絮给狱卒大哥的?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怜惜这素白手帕了, 便胡乱在脸上抹了抹, 恨不得?把这块手帕当作柳时絮吃下?去。
狱卒大哥望着抹了她一脸的血, “那个, 我?还是替你?打桶水来, 你?别想不开寻死啊。”
楚涟月动作一顿,原来狱卒大哥是怕她寻死才特意守在外面的?不过, 担心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是否会寻死,岂非多此一举?
窗外雨一直下?,到?了正午,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狱卒长打开牢房,给楚涟月戴上一副沉重的铁铐,冷冷道:“时辰到?了,快走吧。”
路过隔壁牢房时,楚涟月抬头扫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甚至没有关押过罪犯的痕迹,出于好奇,她朝走在后边的狱卒大哥问道:
“这间?牢房关押的是什?么人?”
“没关人啊?”狱卒大哥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神情不太?自然,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没关什?么人。”
狱卒大哥显然在撒谎,不过楚涟月没再追问,她已经猜到?了,这几夜住在隔壁牢房里的人,是柳时絮,要不然如何解释,他?为?何会那般快赶来大牢阻止她逃出去?
其实他?一直都隔壁?是监视?还是保护?
外间?雨势很大,楚涟月爬上了囚车,雨珠顺着她冰凉的发丝落下?,她想自己现在一定像极了刚从?湖里爬上岸的水鬼。
与此同时,对面缓缓驶来另一辆囚车,谢黎被打得?惨兮兮的,浑身是血,双手被铐在囚车上,半死不活地?吊在那里,乱糟糟的发丝下?,清秀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煞白。
楚涟月试着喊了一声,谢黎双眼紧闭,没什?么反应,竟然把他?打得?那样惨,简直太?过分了!
难道今日谢黎要跟她一起受凌迟之刑么?可惜狱卒大哥没跟出来,现在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囚车一前一后,出了京刑狱司府门,她瞧见街边站满了人。
人们纷纷打着青竹伞,有嗑瓜子看戏的,有害怕不敢睁眼的,也有同情和怜悯的,人世百态在这一刻如此鲜活地?呈现在她眼前,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人群之中,她还看见几抹熟悉的身影,周少尹、晏瞳还有元丰都默默撑伞跟随囚车,听狱卒大哥说,周少尹因为?替她求情,被罢免了官职。
其实,下?辈子再当个人也不错嘛,至少可以遇见很多有趣的伙伴,这一路走来,她并?不孤独。
她抬手朝他?们挥了挥,就当作是告别。
目光一转,楚涟月瞧见远远的高楼上站着两道显眼的身影,是柳时絮和阿纾,他?俩也在为?她送行么?
可恶,沈澈那小子居然没来,墨新也不在,好歹相识一场,也不来送行?
她犹豫了一阵,也朝他?二人挥手,过往的一幕幕都化作云烟,一同消失在细细的雨幕中。
唯一遗憾的是,怎么没人朝她扔菜叶鸡蛋馒头之类的?早上因为?牙痛,她连断头饭也没吃上,现在牙倒是不痛了,肚子却饿得?难受,好想念被抓那夜吃的酒酿糟鹅,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可恶的西越三皇子卫玄!
这几日她也算想明白了,她区区一介小捕快,能在玉京引起如此大的轰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柳时絮在抓她之前,曾跟卫玄交过手,再加上她的身份早被穆枫认出,一切便想得?通了。
卫玄定然是拿她来威胁柳时絮了,而柳时絮并?不会愿意受制于卫玄,只好拿她开刀,颇有点主动斩断软肋的意思,挺绝情的,但?也是个合格的政客呢。
可怜她自己,成了他?俩明争暗斗的炮灰,如果当初她教训完柳时絮后,不受他?所言培养感情的蛊惑,扭头就回鄞州,现在不知道有多快乐,自由自在,吃嘛嘛香……怎么又绕到?吃食上去了?
看来她真的是饿昏头了。
楚涟月扭头,朝着周朔三人比划半天,意思是:肚子饿,能不能砸点吃的来?
周朔凝眸看她,完全看不出她比划的是什?么,晏瞳眼底噙着泪光,一一解释楚涟月的手势。
“楚姐姐说,让我?们把心放进肚子里,尽管她要死了,但?永远与我?们同在。”
元丰挠挠脑袋,
神情有点疑惑是这个意思吗?他?怎么觉得?楚涟月是肚子饿了,不过牢里应该会有断头饭吧?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觉得?她可能是想留下?最后的遗言,但?会是什?么意思呢?
比划了半天,眼看拐过街角便是刑场,楚涟月最终放弃了,颓废地?倚靠在囚车上,正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封一下?五脏六腑的痛感,免得?一会儿受刑时痛不欲生。
下?一瞬,前方戏台传来爆炸声,热浪冲击而来,她脑袋磕囚车上,彻底晕了过去。
当楚涟月再次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随着马车颠簸而晃动的竹帘,她意识到?自己得?救了,赶忙翻身爬起来,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袍也随之滑落。
身边躺着的是仍然昏睡的谢黎,不过较之早上,他?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许多,到?底会是谁救了她与谢黎呢?
她怀着好奇掀开车帘,两道披着蓑衣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其中忽然一人回头,冲她淡淡一笑。
“哟,你?已经醒了?”
外面天色已黑,马车疾驰在竹林间?,细密的夜雨砸在竹叶上,簌簌作响,楚涟月望着沈澈的脸,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是你?救了我??”
沈澈扬起马鞭:“没错,想不到?吧?是不是今天还在心里偷偷埋怨我?没去给你?送行?”
重生的感觉很爽快,楚涟月长长吐了口?气,朝一旁的山林大喊大叫,抒发这几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情绪,好想冲进雨里,爬到?树上荡来荡去当一回野人!
沈澈笑了笑,加紧赶路。
等楚涟月冷静下?来,才发觉沈澈身边的另一道人影是墨新,她想了想,问出心中的困惑,“是柳大人让你?们来救我?和谢黎?”
沈澈神色一紧,随即否认道:“不是,柳四哥近日忙着筹备出使北周一事,并?不得?空,至于墨新,他?跟谢黎共处那么久,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也被我?拉来了,就当还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沈澈说罢,余光瞥了眼楚涟月,见她一脸惆怅失落的神情,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其实这场劫囚的确是柳四哥筹谋的,不过临行前,柳四哥曾叮嘱他?,不要说出真相。
沈澈问了缘由,却听得?柳四哥落寞地?说了一句:“不必让她知晓,就让她无牵无挂,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思绪拉回眼前,沈澈默默叹口?气,继续朝楚涟月嘱咐道:“我?们会送你?和谢黎离开玉京范围,至于日后去哪里,由你?俩自己决定,不过别再回玉京了,甚至别再来贺朝,现在满大街都是你?俩的通缉令,赏金高达五十两呢。”
楚涟月极为?不悦地?蹙了下?眉,什?么叫高达五十两?不是,她和谢黎就值区区五十两?连块像样的地?皮都买不到?,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好歹也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怎么着也得?值五百两吧?
沈澈听了她的抱怨,噗嗤一笑,打趣道:“也成,我?回去就拜托柳四哥给你?二人提高赏金,五千两怎么样?到?时候被天下?高手追杀,可别怪我?给你?们抬身价。”
楚涟月连忙摆手,“要不然把赏金降低到?五两银子,或者五文钱也行,搞不好真有那种穷得?叮当响的杀手,蚊子肉也是肉啊。”
“太?没出息了,出去可别说认识我?啊。”沈澈道。
“不会不会,总之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日后遇上麻烦……我?觉得?自己遇上麻烦的可能性较大,反正二位的恩情,我?记下?了。”
她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倒让沈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一旁的墨新,沉默半晌后开口?道:“不必言谢。”
雨渐渐停了,夜晚的风很凉快,楚涟月趴在窗边,盯着一望无际的静谧山林,心底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过,尽管前路一片艰险,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马车颠簸了一下?,脑袋又撞窗沿上,将她满腹的豪言壮语撞个粉碎,瞬间?拉回现实,肚里空空,心儿慌慌。
“有吃的吗?”
沈澈摇头,墨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栗子糕,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与此同时,一只银铃腕钏也随之掉了出来。
楚涟月眯眼,惊呼道:“哇,没想到?你?小子偷偷……”偷偷给心上人买镯子。
墨新若无其事捡起来,“送你?的。”
楚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