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爆炸声响过, 地动山摇,连绵山脉瞬间被荡为平地,化为废墟的千机阵法?失效, 长生殿四周的箭弩机关高塔,也都?随之?塌陷, 卫玄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在此刻崩塌。
雪花纷纷飘落,没过一会儿,遮住了眼前?的废墟, 好似从未有过那般。
卫玄透过影卫寒森森的剑光, 发现自己两鬓又添了几?缕白发,身姿也不似年轻人那般挺拔, 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过,不甘心屈居他人之?下, 也不愿死去的仇敌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宁。
年幼时被人欺辱的记忆,时常钻进脑海,一遍遍提醒着他, 要努力活下去, 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便没人再?敢欺负他, 世间之人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群蝼蚁, 谁活谁死, 皆由他来掌控。
卫玄很快重振精神, 千机阵法?没了, 长生殿即将失守,但他背靠西越, 还有手下的三?万名杀手,遍布九州的势力与眼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重新?组建长生殿。
“来人,召集长生殿所有人,前?往白虎堂听令。”
卫玄转身欲走,身后的属下一脸惊恐指着远方的浓烟道:“殿下,不好?了,白虎堂烧起来了。”
卫玄的身形瞬间僵住,脸色愈发阴沉,向来小心谨慎的他,不会贸然前?往白虎堂查看缘由,只打算派两个影卫过去,然而没等他下令,好?些个从白虎堂逃出来的杀手,带来了最新?消息。
“是千面大人,将我们聚在白虎堂大殿,说殿下您有事要宣布,但我们等了很久,也不见?殿下您过来。后来不知怎的,左右护法?以前?克扣大家赏银的事,被千面大人当众拆穿,诸多白虎堂影卫长早就对左右二位护法?的行径不满,互相指责谩骂,甚至还动手砸了大殿。属下原本是想报知殿下,却被千面大人拦下,他说您正在续命换身,谁若敢惊扰殿下的仪式,便要就地正法?。再?后来,死了好?多兄弟,不知是谁放了火,活着的人这才逃出来。”
卫玄闻言,脸色骤变,攥紧手心的腰牌,发了好?大的一阵怒气,一脚踢翻报信者,吓得其余影卫与心腹们纷纷跪地。
“千面的腰牌已经?被摘,为何还能号令白虎堂?你?们难道不知道见?腰牌如见?本王吗?”
报信者趴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千、千面大人也有一块这样的腰牌。”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是谁的过错已经?没用了,卫玄大抵能知道是谁干的好?事,柳时絮与千面里应外合对付他,可是据他对千面的了解,千面不可能答应与柳时絮合作,千面这家伙怎么敢的啊!
卫玄深吸一口气,冷静吩咐道:“看守好?山门,把各大堂主以及逃出来的影卫杀手们,统统叫去主殿,另外,不惜任何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柳时絮、楚涟月,还有千面,绝不许他们逃出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卫玄没走出几?步,便有看守山门的护卫,浑身是血跑来报信:“启禀殿下,有官兵攻上长生殿,山门已经?失守。”
“对方有多少人马?”
“大约有三?千官兵,而且禹城的县令与衙役们也在队列。”
卫玄眯起眼眸,眼底闪过一丝狠辣,想必是禹城的县令贪生怕死,不敢再?替他遮掩了,若只有三?千官兵,一时半会儿,应该攻不上来,他现在很好?奇,带兵者会是谁呢?
卫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答案,柳时絮身边唯一能用的带兵之?人,只有沈澈,这也就意味着沈澈带十万兵马支援鄞州,全是假象,这么说来,北周与贺朝的决裂也都?是做戏?
难怪北周老皇帝推三?阻四不愿出兵,原来早就暗中与贺朝结盟,理?清思?绪后,卫玄心知自己这一次是彻底败在柳时絮手里了。
但局面不算最糟糕,只要他还活着,逃回西越,重新?组建势力,他日?东山再?起,这笔帐他定要向柳时絮讨回来!
卫玄将腰间的另一枚腰牌取下,递给传信的守卫,“此刻封你?为新?任白虎堂堂主,召集长生殿所有人手,速速赶往山门抵御敌军。”
那守卫大喜过望,露出一副临危受命的神情,拜谢过卫玄后,即刻起身去召集人手。
卫玄又派了几?个人,去烧毁长生殿的名册、书信等重要物件,随后带上自己的心腹与影卫,赶往通向山下的密道,临行前?,他没忘记把谢黎也一并带走。
雪越下越烈,过了许久,废墟的另一边,爬出来一个人。
凌祈拖着旧伤起身,茫然环顾四周,寻找小月儿的身影,方才山体崩塌之?时,他拼尽力气将她甩了出去。
天色愈发暗沉,雪雾如疾风般铺天盖地卷来,视野晦暗,只瞧得见?白茫茫的雪地。
凌祈低头找了好?一阵子,才寻到被雪掩埋的楚涟月,她晕了过去,脸与胳膊露在外面,手里紧紧握着木雕小狗。
“小月儿,快醒醒!”凌祈将她从雪堆里挖出来,抱紧她冻僵的身子,用温热的掌心贴近她冰凉的脸。
许是暖和了一些,楚涟月渐渐苏醒,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声音有些恍惚,“阿祈你?没事就好?,柳大人在哪?他逃出来了吗?”
凌祈见?她恢复清醒,心里暗自松口气,刻意避开她的问题,“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风雪越来越大,我带你?离开这里,想不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我煮给你?吃,就像去年一样好?不好??”
楚涟月挣脱凌祈的怀抱,直起身子,半跪在地面,愣愣望着面前?已经?完全被雪掩盖的废墟,喉咙发紧,心跳加速,身躯僵直,完全不能动弹。
寒风刺骨,她却感?受不到身上的痛与冷,看着掌心圆润可爱的木雕小狗,心口彷佛生了一根冰刺,在她心间蔓延,一点点将她身躯的余热吞噬。
楚涟月一言不发,将木雕小狗揣进怀里,徒手去刨废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会留下柳时絮一人,孤零零长眠于此。
指甲被石块折断,鲜红的血从指缝滴落,就像是一朵朵在雪地里凌霜绽开的红梅,透着股妖异而窒息的破碎感?。
凌祈不忍再?看下去,攥紧楚涟月的手腕,“小月儿别这样,你?一个人就是挖十年也挖不出来。”
与此同时,远处茫茫雪雾里,传来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凌祈惕厉望向声音来源处,看清来人的刹那间,他如释重负。
沈澈、林深、墨新?与晏瞳都?赶到了此地,晏瞳扶着师兄,几?人身后还跟着柳时絮曾带来的暗卫,以及军中的将士们。
“柳四哥在哪里?”沈澈穿了一身
盔甲,手持染血的长戟,刚在山门前?对阵杀敌的他,当着将士们的面,言行举止带着几?分将领不怒自威的杀伐果断。
然而当他瞧见?轰塌的山体、半跪在废墟前?失魂落魄的楚涟月,后背一阵发凉,冷峻的脸上流露出少年人的茫然与无措,几?年前?亲兄长死了,尚有柳四哥陪他度过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可如今柳四哥也不在了,满腹愁怨心事,此后该当与何人诉说?
他虽久经?沙场,看惯生离死别,但一想到自己兄长和柳四哥永远离开自己,不免悲从中来,当着众人的面放声痛哭。
林深的眼眶也逐渐湿润,别过脸去,不忍再?听。
墨新?则一声不吭走上前?,帮着楚涟月一起刨废墟。
晏瞳扫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谢黎不在,不知他是否也被压在废墟之?下,她想过去帮忙,但自己一松手,师兄便会站不稳摔倒在地。
沈澈并未陷在悲痛的情绪中太?久,他仍记得柳四哥临走前?说过的话,办好?柳四哥所托付之?事,才不会枉费那么多人的牺牲。
“卫玄尚未擒获,大家都?振作起来,一定要捉住卫玄,给亲人报仇!”
大营的援军还未赶来,沈澈此次带来的人手有限,而且大部?分士兵正在别的地方与长生殿的杀手搏斗厮杀,他便只派了一支五十人的小队,留在此处挖废墟,无论?如何也要将柳四哥带回玉京。
安排完这些事,沈澈须得回到阵前?遣兵调将,想彻底清扫长生殿,而林深与墨新?各自带人继续搜寻卫玄的藏身之?处。
晏瞳不会武功,为了不拖累大家,也打算扶着师兄前?往军医营帐,力所能及救死扶伤,离开前?本想跟楚姐姐说说话,但话语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最终沉默着离开。
适才还站满人的场地,再?次变得空荡荡,大雪簌簌落下,很快遮住人们来时的脚印。
不过,还有二十个暗卫没有离去,领头的暗卫走上前?来,朝楚涟月道:“楚姑娘,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楚涟月魂不守舍抬头,望着眼前?有些熟悉的面孔,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眼前?人是曾踹过她的暗卫卓云,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北周。
“什么意思??”
卓云道:“柳大人命我等随行保护姑娘,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此后,我们只管保护姑娘的安危,柳大人已经?付清了雇佣我们终生的月例银子。”
楚涟月鼻子发酸,一直强忍着的泪堤在此时崩溃,她现在才知道,柳大人早就做了赴死的打算,提前?安排好?一切,他人都?没了,还惦记着她的安危吗?
谁喜欢上他,这辈子真是要倒大霉了。
她擦擦眼角的泪,径自起身,走到雪堆旁,捡起遗落的月下剑,手指缓缓握紧剑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而坚定,“走吧,找卫玄那厮讨债去。”
她扭头看向凌祈:“阿祈,你?受了不少伤,回营地休养吧。”
凌祈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没有问题,“我也有血债找卫玄算账。”
到了后半夜,局势才逐渐稳定,大营的士兵陆续赶来,前?前?后后大约四万多人,在沈澈的带领下,几?乎将整个长生殿围个水泄不通,不少杀手虽然武功出众,但终究难以一敌百,不得不缴械投降。
就这样,沈澈带来的人马,彻底攻占了长生殿,然而众人翻遍几?个山头宫殿,皆未找到卫玄的踪影,再?加上长生殿的机密信件通通被毁,众人怀疑,卫玄没被废墟掩埋,极有可能从密道逃脱,至于具体从哪条路逃走的,还得等埋伏的前?锋军回禀。
趁此工夫,众人稍作整顿,楚涟月也替凌祈涂了伤药,然后静静等待战报传来。
临近破晓时分,沈澈派出去的侦察兵终于传回消息,说埋伏在九峰山附近密道的先锋营全军覆没,故而没人回来传信,从当场遗留的痕迹看来,卫玄带着一众属下,应该逃进了九峰山。
九峰山脉连绵起伏,虽是隆冬时节,却仍有青柏老藤,深山幽谷,百兽穿行不息,是极好?的藏身狩猎之?地,卫玄拖得起,但二十万大军等不起,多留一天,就多要一天的口粮。
沈澈与林深商量过后,决定派几?位副将守住九峰山的各个险要路口,堵死卫玄能够撤退的路线,再?除去驻守长生殿和禹城士兵以及伤员,剩下不到两万士兵,还要进行轮换,种种细分下来,大约每个小队四十来人,分批次朝九峰山进发,满山搜寻卫玄踪迹。
楚涟月和凌祈加入了林深所带的小队,墨新?也在,再?加上二十来个暗卫,是头一批进山的小队,这时候的痕迹尚未被风雪全部?覆盖,也是最容易追上卫玄的小队,因而队员都?是经?过沈澈挑选的优兵良将。
一百来号人,带足口粮与伤药,循着路面的痕迹,朝九峰山挺进。
天光渐亮,废墟之?上,那五十来个士兵仍在不停地挥动铁铲,背石的背石,刨坑的刨坑,尽管风雪很大,大家依旧挖得很卖力。
“啊!校尉大人,属下挖到了柳大人!”年轻的小兵擦擦额间汗水,指着坑里那具被砸断双臂的尸首喊道。
校尉赶忙爬上来,小心翼翼进入坑里,扯着袖子替那尸首擦干净脸,随后板起脸,朝那小兵道:“睁大你?的狗眼,这位不是柳大人,算了算了,也把此人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小兵憋了满肚子怨言,因知道校尉大人是个软心肠,一边扛起尸首,一边没遮拦道:“要属下说,这座山咱们十年都?挖不完,与其留在这里背尸首,倒不如去战场厮杀痛快,属下还没与敌军真枪真刀打过咧!”
校尉大人轻踹了小兵一脚,“就数你?小子话多,要是被将军听到,还不军法?伺候?”
小兵刚想继续回嘴,不料脚下踩了个空,背着尸首叽里咕噜滚进废墟间的一条裂缝,幸而底下有厚厚的雪垫着,没摔成坡脚,但胳膊肘磕在某处坚硬的位置,蹭破了一点皮。
缝隙上方传来校尉大人着急的声音:“小晟,没摔着吧?”
“属下还活着呢!”小兵揉着酸麻的胳膊,扭头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十尺高的机甲圆球仍好?端端地撑在石缝中间,看起来坚固无比。
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玩意的小兵没忍住多看几?眼,还附耳去听这怪东西,却被里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起初小兵没听清,壮起胆子再?次贴耳过去,这次听清楚了,好?像有个人在里面说话:
“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