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扣额呼宫神 TGIF 361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章

这次姬疏便没再同郑喆一辆。若黛扶他上车时,他侧头看了一眼。姬疏跟在生不易身后,低头进过门窗时注意到了郑喆,便随意一笑,车厢里立时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扯着姬疏的衣领把他揪了进去。

姜虞早一步派人进城递了公牒,主道的人流已经被卫兵清理干净,司埸亲自在城门外迎接郑国的队伍。

燕国司埸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乍一看敦厚实在没什么气势,眼神儿却异常好使。仪仗队里最尊贵的两位公子甫一进入燕国地界,就让他给瞅了出来。

久仰郑二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司埸对郑喆非常热情。郑喆座下门客来自天南海北,名声确实比郑序更响亮。

郑喆在郑序身后半步的位置,给了司埸恰当友好的回应。他注意到郑序身边,姜虞握剑的手有点紧。

司埸领着他们往驿站走去,路过某条巷道时,即使房檐挡住阳光巷内阴翳晦暗,那些挤在墙角衣衫褴褛的身影仍然毫无遮拦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郑序微微侧目,司埸急忙解释:这些都是北边来的流民。今年北边大旱,逃难的百姓不在少数,我们这种边境小城实在接济不过来。

燕都闹旱灾了?郑序问。

司埸竖起一只食指朝天,小声道:最北的北边。

郑序郑喆俱是一愣。这些流民滞留在燕国境内,郑国竟没有得到消息。

燕国与王室接壤,每年朝觐期要接待各路诸侯,境内的驿站都颇具规模,哪怕是这种边陲小城,也有能容纳数百人的驿厅。司埸在驿厅里设宴接待他们,席间颇热情地同郑序聊燕郑两国的风俗。但郑喆注意到司埸的余光总是朝郁良夫的方向瞥。

他这位门客,一路上行事低调,基本上只存在在赵四的抱怨中,此时也是低头敛眉老老实实吃东西。

郑喆可没打算放过他,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开口前先咳嗽两声:司埸大人,喆有些疑惑向您请教,这列席的诸位之中,您为何三番五次打量在下的谋士郁先生?

老实人郁良夫刚咬下一块肉,一听此言连忙囫囵一口吞下去,抬起一张茫然无知的脸。

司埸面色尴尬,含混不清地说:失礼失礼,实在是看二公子这位谋士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郑喆心想,来得真快啊。再看郑序,兀自垂眼享用饭食,一点情绪都没外露。

司埸问:敢问这位先生可认识一个叫贾潜的人?

郁良夫的眼神还是有点茫然:这......在下从未耳闻。

司埸于是赶忙打圆场,想中断这个话题。

大人口中的贾潜,又是什么人呢?看上去没什么兴趣的郑序突然问。

司埸一愣,旋即叹了口气:贾先生是个才子啊,从前在揽雀楼声名很盛,可惜天妒英才死于非命。话已至此又不愿多说,提筷张罗大家继续用餐。

郁良夫也没吭声,回归了老实吃东西的状态,只是这次换成他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郑喆,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似乎只是单纯在观察主君的脸色。

赵四一直不喜欢郁良夫。从前郑喆去鹿鸣馆时他也会跟着,和远山不过是在明在暗的关系,鹿鸣馆里受重视的谋士即使认不全也能说出个一二来,郁良夫不知算哪号人物,大概属于到馆里混吃混喝一类,连名字都没进入过郑喆的耳朵。

后来又查出私下里与薛太傅来往,这又属于挖郑喆墙角的一类。反正不管哪类都不是好东西。因此赵四甫一见到郁良夫,就觉得他面相阴鸷不是好人。

然而这会儿,赵四吊儿郎当地坐在敞着半扇窗户的窗棂上,看郁良夫颇为焦虑地在房里打转一边嘴里嘟囔不不不这事还是要告诉主君不不不行不能告诉主君主君也许早就知道了但是......

这面相倒也不是阴鸷,只是因为脑子里想法太多,看上去有点呆而已。

自从跟着郁良夫,赵四就再也没为想法设法听壁角发过愁,心情十分难以言喻。

郁良夫在房里转悠一会儿,又跑到赵四跟前,一双眉毛已经在额心挤出道沟来:赵侍卫,主君这会儿一般在干什么呢?

赵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郁先生,自从离开郑都,一般这会儿我只能知道您在干什么。

不行不行,郁良夫愁眉苦脸地扭头回到房间中央又开始打转,这事还是有欠考虑,不能去找主君!

得,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赵四翻着白眼给房梁上的兄弟打了个换班的手势,准备补会儿觉。等他一觉睡醒,这人估计还在转悠。

迷迷糊糊间,听见对面檐廊传来甲胄撞击的轻微声响,赵四撑开一条眼缝,看见一个延林卫正走进对面的房间。头顶瓒缨鲜红,是姜虞。赵四在偏头继续睡觉前还来得及心中暗骂一句,这什么二愣子,成天穿着盔甲到处晃悠不嫌累吗!

姜虞进门时,郑序正煮着汤等他。

他把头盔摘下来搁在几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郑序抬头看他,声音淡淡的:闹什么情绪?

姜虞黑着脸盯着微微沸腾的水面不说话,憋了会儿见郑序低头拿木勺搅汤里陈皮就是不理他,自己又憋不住了,劈手去夺木勺:还有闲情煮汤?我说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木勺化作一道残影,柄端下一秒就敲在姜虞的腕骨上,痛得他咧了下嘴。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郑序说,什么危机感?

姜虞提高嗓门儿:当然是二公子的危机感啊你个呆子!没见那个司埸招待郑喆可比招待你热情多了!这一趟到底是给谁养望的郑喆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我就说不该带他一路吧!

郑序的眼神变得严厉:这话也能说?怎么和都城那些老头子一个德行。

姜虞急: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要和郑喆兄弟情深?有什么主意倒是说出来啊,不能让我们瞎着急吧。郑喆现在是声名在外,要是进了王都被天子召见,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同行的事情早已请示过父君,你就别操心了。

从前没见你这么容忍过谁,姜虞郁闷道,小的时候明明也没少背地里说过郑喆的坏话......

第7章

郑序板正的神色一松,几乎露出个笑来:记性挺好。

姜虞也笑,倏忽间又有点困惑的样子:这么一说我倒忘了,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做哥哥的样子的?君后来军营找你那次还是入朝和郑喆共事之后啊!姜虞一拍掌心,是三十二年秋猎吧,嗯?说起来真是印象深刻,以前可没看出来郑喆那小子箭术还挺好。你那个时候明明也很佩服,却非要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呵呵呵。姜虞笑着摇摇头。

郑序舀一碗汤给他,气味甘甜。

姜虞笑完又正色道: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居室为后。你是要承郑国大任的人,绝不可因一时大意将郑国拱手让人!

汤还没放下来,直接被一个倒转送回郑序嘴边一口喝干。

白瞎了我的汤。郑序咂咂嘴,木勺扔进壶里。

那你想听什么?这些难道不是眼下顶要紧的事?我看你自己私底下也没少琢磨!

是啊我自己也没少琢磨。郑序侧身而坐,半张脸对着姜虞,肩膀稍微垮下来,脊背弓起很小的幅度。郑序的人生大半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站如松坐如钟,很少有卸了力气的姿态。行啊你说吧,我听着呢。眼睛盯着窗外,耳朵朝着姜虞,大概是虽然不待见但还是愿意听听的意思。

炉火尚且燃着,汤面浮上轻盈的气泡,室内有沸水的咕噜声。白日将近的时候,一切都很和谐。

郑喆的房里,若黛也在煮汤,只是气味很苦。

郑喆坐在榻上摆弄一块纹路鲜红的木牌,正是生不易的劾鬼符。隐藏在与山齐的姬疏就是被劾鬼符祛神辟邪的功效逼出了原形。原先挂在与山齐的门廊之下,郑喆离开郑都后就随身带着。

把玩劾鬼符似乎只是穷极无聊了随便找点事来打发时间。出发前带来的一点儿文书全看完了,天光暗淡也不适合出门游览,远山若黛在屋子里陪着他却没人敢在郑喆之前说话。

郑喆抬起头:药放那儿,你俩自去歇息。

若黛很听话,应了诺就要走。远山迟疑道:我再陪公子一会儿吧?

郑喆摇摇头,示意他也赶紧走。

这两人离开房间时,门外的脚步声有点杂。说话声清晰传进来大师?您找公子有事么?

二公子一个人在里面?

属下去通传一声。

犯不着,你俩该走走,我和二公子聊点私事。

姬疏进来时,郑喆还在垂眼看着符箓上纷繁杂乱的纹路,烛火映上细长的眼尾,额角白皙的皮肤很薄,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这玩意儿其实没那么厉害。几乎是贴着耳朵说出的一句话。

郑喆的视线离开符箓姬疏就坐在近旁的席垫上,半倾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劾鬼符箓顾名思义,是用来统帅百鬼的。驱鬼可以,但先天尊神自身包含天地本源之道,可不是小小一块木牌能够撼动的。

只能驱鬼不能祛神?

正是。

郑喆仿佛领悟了什么,上上下下将姬疏端详一番,斟酌片刻道:那殿下你被只能驱鬼的劾鬼符限制了行动,这又代表什么呢?

代表要么我其实是一只鬼,这显然不可能,姬疏无辜摊手,要么这块符就是我画的,因为蕴了我的本命精元才能对自身产生震慑。

一通鬼扯。

郑喆平静道:这就是殿下想聊的私事?

姬疏凑近,用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说:不是我的私事,是你的。

......

郑喆叹气:已经没有更多的公务要讨教了,殿下您歇一歇吧。

是救命的私事。

一室阒寂。

有一瞬间,姬疏发现郑喆的表情有点僵硬,但面颊上很快浮现出菲薄的血红。他握拳抵住唇角咳嗽,肩膀轻微颤动,说话时声音有点哑:您想起来了么,殿下?

姬疏摇头:只有一点印象,不过可以试试。

什么意思?

姬疏问:你还记得在路上我用来扼制你病情发作的方法吗?我打算再试一试。

那不是护魂术吗?

姬疏笑:骗你的。

......

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当时下意识就使出来了。大概是修补精元之类的术法。你也知道我忘了很多事,姬疏耸耸肩,不过很有效不是吗?虽不至于痊愈,但一路平安撑到皋京应该没有问题。

郑喆不说话,捏着劾鬼符发呆,面上浅淡的血色尽褪,重又是平日里苍白寡淡的模样。

姬疏见他一直沉默,微微眯起双眼,突然向前倾身,一手摁住郑喆的肩膀一手朝他额间覆去想太多也没用总之绝无害处......

话音未落猝然打住。

郑喆握住姬疏前探的手腕,指骨瘦削但异常有力。两人在鼻尖相触的近处僵持,姬疏能感觉到郑喆温热的呼吸。他看见郑喆清透的眼瞳里映出自己的面容一点不耐,一点焦急。

但那双映着他的眼睛却平静得冰冷。

殿下,我以礼相待不代表您可以任意妄为。

握在他腕间的手指收得极紧,出卖了主人情绪起伏的内心。

自己都不记得的术法,怎可随意施加在他人身上?

郑喆钳制姬疏的那只手,指缝间绕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劾鬼符。正是一贯用来对付姬疏的手段。

姬疏短促地笑了声,眼珠朝劾鬼符的位置动了动,隐含某种逗趣的意味:郑二,你是一点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啊。先天尊神生而蕴道,那破玩意儿哪能奈何得了我。

随着他一句话逐渐说完整,郑喆惊异地感到全身骨骼发生了难以理解的变化。从头顶开始,一种仿佛被坚冰包裹得难以动弹的僵硬席卷全身,关节处骨骼相击,能听见身体里不断响起可怖的咯吱声,好像每一处的骨头都被人朝着有悖意志的方向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