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飨礼之后是食礼,食礼过后还有燕礼,郑序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小司寇再也没来过,只留下了驿馆外仍在执勤的虎贲军。驿馆内则被姜虞的延林卫严加看管起来,这厮估计是将与郑喆同行的所有人都视作嫌疑犯,就准备押解回郑都严刑拷打了。
自那日姬疏渡了些灵气,郑喆的烧就退了,只是依旧头疼且精神不济,在榻上萎靡了三天。好容易第四天能下地走一走,郑都的信又来了。
郑都统共就递了两封信来,两封都是司马家二公子姜洲的。第一封信带来了坏消息,国君与薛太傅盯上了同郑喆交好的世家子,郑喆连回信都不知能递给谁。不知道给谁也要递出去,所有人都在郑都混乱的局势里等待他的指令。郑喆的回信就夹带在请求调查高猛严进二人在郑都行踪的信件里。
小司寇在这件事情上倒看得清楚。明明只需要询问郑序姜虞就能清楚的事,郑喆偏要写封信,内容是什么不清楚,寄给谁也不知道。
姜洲收到信件后过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有了回音。窗棂外传来咯咯的轻微撞击声,若黛在一旁收纳砭石,郑喆穿好外衫才慢腾腾挪过去打开窗户鸽子乌青的鸟喙一搭一搭扣在木框上。
飞鸽传信是郑喆在信中特意提醒的,以免被有心之人发现姜洲与他来往密切。没想到适逢衡城变故,姜虞密切监视起他的行踪,正好也去不了递铺了。
郑喆拿着绢纸坐回榻上,咳嗽两声。
若黛收了医箱正要去煎药,立刻敏锐回头。
你去吧去吧,郑喆无奈摆手,没大事。
若黛真不愧是他母亲派来的,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比他还能操心。
远山和她比起来,简直是小孩脾气。郑喆心中叹息。这时候不见人,大概又是在门口和看守的延林卫大眼瞪小眼吧。
他慢慢展开绢纸。姜洲大概是给他打下手习惯了,汇报工作思路清晰、文字简洁。总结起来就六个字形势一片惨淡。
设立课税副司的事宜被国君搁置,原先由郑喆推荐就任的十来位督察佐官也突然被革职。鹿鸣馆的谋士原本在郑都活跃频繁,各家府邸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一夜之间也开始吃斌闭门羹,所提意见尽皆不予采纳。
公卿大夫见风使舵,纷纷伙同薛太傅掺和进这趟浑水。因郑喆极力主张轻赋税开商路而繁荣起来的郑国商市,也有如无主肥羊一般,快被蜂拥而上的红眼恶狼分食殆尽了。
鹿鸣馆的谋士原本就是为了施展才华才投入郑喆门下,谁料如今但凡和郑喆沾上边的,一律打入禁用行列。连郑喆此前为举荐课税副司列的名单,也落到薛太傅手里,成了行他人之便排除异己的工具。
门口传来急冲冲的脚步声。
将军请止步!是远山那孩子。
一阵沉默。
......将军请止步。远山的声音不知为何低沉下来,却很坚决。
郑喆慢慢卷起绢纸收进竹简,竹简放在低矮的几案之下。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远山横着飞进正厅摔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追着姜虞大步闯入里间的背影大喊:公子当心!
门帘被姜虞用长矛刺啦划断,继而矛尖一指,正冲着尚且悠闲坐在榻边的郑喆。
叛国贼子,今日你当无话可辩!青年将军几乎面目狰狞,发尽上指冠,刚从王城返回甲胄还未除去,已被一腔怒火灼得滚烫。
矛尖闪着寒光。郑喆想,远山方才就是被这样指着吗?挡在他家主子门前死也不肯放人进来。
证据拿来。郑喆平静道。
摇摇欲坠的门帘终于被另一只手扯了下来,郑序面色凝重地走进里间,路过姜虞身边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将手中东西递给郑喆:看看吧。声音十分沉重。
就是那张尾端印着荣成君喆四字官印的协议,一并徐先生亲书的葛实口供。
郑喆一眼扫完,捏着绢纸站起来,晃了晃。
郑序手臂不易察觉地一动。
兄长,郑喆开口声音很轻,请您再信我一次吧。
衡城阴暗的牢狱角落,严进已经躺尸了许多天。不仅齐国没有如约保他二人,连荣成君也一直没动静,最后等来了王上下令处决的噩耗。严进没有办法,只能铤而走险,希望荣成君为了自保能拉他一把。谁知过了这么些天,该来的人还是一个没来,死期倒是越来越近。
严进缩在阴影里,镣铐一动手腕上就钻心的痛。湿冷之气顺着墙壁渗进他后背,五脏六腑冻得麻木。脚边茅草有轻微动静,大概是被馊饭引来的沟渠老鼠。对面牢房传来规律的滴水声,高猛那边大概天天都在下雨。
再不来人的话,严进心里发狠,就不是为报恩情,而是受你指派了。
有人进入走廊。很多人。
二公子这边请。小司寇躬身在前领路。郑喆带着远山若黛和一个凑热闹的无关人士跟在后面。
按说齐国的关键证据一寄到,郑喆就岌岌可危了。奈何毕竟是人郑国的家事,公子序一定要保他这个弟弟,小司寇也只好人情送到底。
啧啧啧,您这刑狱环境不行啊,司寇大人,犯人关进来没几天就得病温生疮吧?无关人士嫌弃道。
公子说的是。小司寇也摸不清此人来路,只道是住在郑驿馆的一位贵客,礼数也要到位。
郑喆懒得搭理姬疏,正巧拐角就是关押两个刺客的牢房,便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当即止步。
右边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左边的要好问一些。小司寇小声道。
左边的就是严进。
小司寇打开牢房,郑喆走进去。蜷在角落的一团黑影动了动,慢慢撑着墙坐起来。
牢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郑喆在严进眼中看见了凶狠的情绪。
你就是严进?
当初在齐驿馆,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个瘦高的武士如今看起来更消瘦了。
严进不说话。
郑喆一手扶墙,缓缓席地而坐。茅草垫粗糙湿冷。
我没见过你。郑喆垂眸理了理皱褶的衣缘。
严进蜡黄的脸上,半边嘴角向上吊起,讽意十足:曾托身鹿鸣馆赚得一时温饱,对荣成君感激不尽。
除了鹿鸣馆,还在什么地方住过?
市南客居巷。
鹿鸣馆的谋士都有俸禄度日,你与高猛领了多少?
主君赏赐,不计多寡。
馆内只有一位记室,知道是谁么?
当然知道,贾生是也。
贾生贾生,又见贾生。
鹿鸣馆的规矩,记室可告知你们了?贾生是如何与你们勾兑的?
遇事可求荣成君。事情败露荣成君会捞你们。
求不了我又如何?
郑不容人就归齐。荣成君若不出手,就向齐国求救。
齐国又有何容身之所?
自然是从何处来归何处去。归葛实处去。
这些都是贾生告诉你们的?
正是。
好,郑喆用掌根撑住墙,缓慢站起来,那就按规矩办事吧。
严进看着他。
郑喆转身要走出牢房,突然叹了口气:你记错了。鹿鸣馆的记室姓文,并无贾生此人。
严进脸色一变。
众人在牢房外等着郑喆,小司寇面色诧异困惑,不太明白郑喆特意进来刑狱一趟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要做什么。
若黛快步上前搀住郑喆。一行人退出刑狱。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告辞时,郑喆对小司寇道:接下来的事司寇大人不便插手,牢里那两人便由大人善后了。
言下之意是王室的手伸不了太长。小司寇眼皮一跳,正要说什么,却见郑喆眉头一蹙,喉结微动。
郑喆身边那个侍女立刻上前,后背挡住小司寇视线,似乎拿了什么东西捂住郑喆的口鼻。
小司寇正待细看,肩膀却被猛地一撞,差点打个趔趄。姬疏从他身边经过,一手揽住郑喆肩膀,推着人朝马车上走。忠心耿耿的侍卫跟在最后,人墙一般将郑喆挡得严严实实。
只是,趁那侍女从郑喆身边退开之际,凭借多年司刑狱练就的眼力,小司寇还是看见了她手里攥着的一角染血的方巾。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剧情写完就只有两千多字,不好意思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