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公子这是何意!这里是衡城不是你郑国,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胡来!门神似的守着驿馆入口的齐使臣气得吹胡子瞪眼,面前是一队虎贲军的铁甲精英。
领头的是郑喆,远山赵四护在两边。背后还缩着一个小司寇。
小司寇很憋屈。郑二公子的厉害他也有所耳闻,可也没想到是能在茫茫人海里转眼就找着人这么个厉害法啊。才说有线索就抓人呢,转头线索就来了,叫人不得不怀疑是郑二故意套他话。虽说齐国堂堂侯国不好得罪,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小司寇只得硬着头皮带上人马跟郑喆走这一趟。
我郑国使臣就在天子脚下遇刺,侍卫一路追捕刺客到此,还请齐使行个方便,允以搜查。
郑喆一开口,齐使臣就很愤怒:一国驿馆岂能说搜就搜!此等行为置诸侯威严于何处!
齐使此言差矣,馆内进了刺客,难道不会威胁齐使安危吗?此举也是为了衡城治安,由小司寇甩虎贲军搜查,与我郑国有何干系?我们使臣深受其害,不过凭良心特来提醒齐使罢了。
语速缓慢,颇有些令人咬牙切齿的胸有成竹。小司寇看着齐使额角暴起的青筋,感同身受地觉得脑仁疼,赶紧从郑喆背后冒出个头:齐使切勿见怪!齐使有所不知,郑使今日在朱雀桥上遇刺,那刺客武艺高强手段狠辣,郑使现下正在驿馆里养伤呢,据说有十天半月不能动弹。按理应该封锁全城,各个角落都要严查。还请齐使行个方便。
齐使大概心中也有些担心,只是敞开家门让人带兵搜查多少于颜面有碍,但小司寇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趁人进门时阴阳怪气地补一句要说还是你们郑使有面子。
郑喆抱拳致以歉意。
相较郑驿馆规规矩矩的四合院落,齐驿馆建得十分气派精致。馆内引水挖了流曲,回廊四弯八绕,院里丛丛枝叶细密的鸡爪槭,褐红绛紫团团点缀。赵四一脚踏上院内小石子铺就的地面,忍不住啧了一声。
人在哪儿?郑喆问。
赵四连忙回话:后院柴房。一直盯着呢。
毫不意外的小司寇立刻领人跟上。虎贲军浩浩荡荡的人马拥进齐驿馆小巧的幽径,吓得一众驿馆侍从贴着墙根瑟瑟发抖。
郑喆留在原地没动,齐使见状,也脚步一转停在他身边,顺便瞪了一旁抱剑警惕地盯着自己的侍卫一眼。
诸位捉拿刺客,追进我齐驿馆,还真是来去自如啊。齐使斜睨郑喆。
郑喆道: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当然当然,齐使道,郑使多大面子,一出事全城都要戒严。
无话可说。
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受到你们追赶,才躲进我们这儿的吧?齐使突然怀疑,二公子,若是如此,合该你们给出个交代才对!
远山立刻警醒,贴近郑喆。
郑喆叹气:即使受到追赶,为何单单躲进齐驿馆?究竟是谁该给谁交代,等小司寇查清刺客来历,再说不迟。
齐使脸色一变,听出了郑喆的话外音。
后院传来搏斗的响动,有几个驿馆仆役慌慌张张逃到前院。
虎贲军很快压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短褐布衣,身形格外瘦削,被虎贲军死死压着,头颅低垂,只见额发覆盖的脑门儿和弓起的后背。
自从虎贲军把人压出来,齐使的眼神就变得很可怕,小司寇感到背上渗出密密麻麻一层冷汗,用词斟酌再三道:这个......在驿馆后院抓到一人形迹诡异,待审讯出结果后再向各位汇报。
郑喆慢慢下台阶,走到那人面前。抬头。
那人纹丝不动。
小司寇一抹冷汗,正待给押解的虎贲军使个眼色。郑喆的贴身侍从已经上前,一只手铁钳似地卡住那人下巴抬起来大概是瘦削的缘故,颧骨高突,样貌平平无奇,原本眼神还很平静,却在看清郑喆时隐约起了变化。
赵四站在郑喆另一侧,看见那人的模样轻咦一声。郑喆瞥了他一眼,示意远山松手。
那人便又低下头去,由小司寇领着虎贲军押出了齐驿馆。
回郑驿馆时,原本浩浩荡荡的人群又只剩下三个。
郑喆走在前面。赵四偷偷摸摸扯远山袖子,压着嗓子道:咱们主子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远山飞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从前要是见场面上的生人,不是会给个笑脸的吗?
远山更困惑了:大公子受伤,主子为什么还要挂个笑脸?虽然长大后就鲜少来往,但主子小时候是很喜欢往军营跑的,箭术还是大公子教的呢。
赵四一想,也是,虽然两位公子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依主子恨不得在脸上添张画皮的性子,决计不能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多少还是要装出点兄弟情谊。
郑喆跨过门槛头也不回:你俩说什么呢?
赵四一个激灵,连忙把嘴封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主子的五感最近好像灵敏了许多。
在走廊里正巧遇见治完伤的疡医,郑喆询问郑序的伤势,得知已经止血包扎,因为伤在腰上,又十天半月得行动不便,除此倒也无大碍。
疡医走后,郑喆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远山看着主子不动声色松弛下来的脊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赵四却有些七上八下,拿不准主子是不是对这个无大碍感到一丝说不出口的失望。
你俩先下去吧。郑喆平平淡淡开口。
远山赵四对视一眼,退下。
郑喆慢慢踱步到郑序房门前,正要敲门
似乎是姜虞的声音:那个姬疏,究竟是何人?
怎么了?郑序说。
太奇怪了。那几根针来得也太奇怪了,连个风声也没有,转眼就到了姬疏手里,这人本事是否过于高超了些?
郑序没说话。
而且,郑喆说是见到了那个藏在暗处的另一个刺客,我和延林卫却一无所觉。以郑喆的体质,你不觉得这也很古怪吗?
什么古怪?这次郑序回答了,小司寇已经去拿人了,究竟有没有第二个刺客,自会见分晓。
这我知道,姜虞说,我就是问问。这场刺杀来得太过蹊跷,无缘无故的,在皋京城外刺杀诸侯使臣,怎么看都不简单。这件事只能从两个方向分析,如果不是与王室有关,那就是郑国国内的势力。王室颓唐久矣,怎么敢此时拿堂堂侯国开刀?若是郑国势力,国内与你对立的派系掰着指头也数得过来......
郑序的声音有些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郑喆,姜虞直接了当,一路走到皋京城外,如果你出了事无法朝见天子,那咱们这一队人里,只有郑喆可以代替。
房里没了声息。
郑喆后退一步,手缩回袖子里,转身要离开房间里传来陶器碎裂的声音。他微微侧目似乎是想看一眼,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视野中姬疏靠在回廊的凭栏上。
这人恢复记忆前后看起来并无分别,加上养了几天有了精神气,不复先前焉哒哒的模样,又成天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瞧人,半扬着唇角也不知下一刻能说出什么调侃的话来。
郑驿馆不比齐驿馆,四合院落里只有干巴巴几株绿植,聊天都找不到好去处,只能在院里枝叶茂密的枣树下摆几个石凳子将就将就。
姬疏坐个石凳也很不老实,长腿一伸,胳膊肘撑着桌沿,闲闲道:我家院子里以前也种了棵树,我师父喜欢在树下喝茶占卜,啧。
郑喆看起来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道:原来令师住在你府上。
那倒也不是,他在朝中供职宗庙大祭司,自有住处,只是为了教学方便偶尔也来我家小住。姬疏道。
郑喆嗯一声没有接话。
姬疏慢悠悠理理袍袖,了然道:其实我师父搬来常住,是在我中毒卧病之后。冶葛之毒,天下罕见,非白藤花不可解,听说过吗?
郑喆摇头。
猜猜看是谁下的。
郑喆抬眼看他。
我大兄啊,姬疏支颐歪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同父的兄长下的毒。
郑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姬桓原是燕后所生嫡长子,按礼制本应立为太子。燕后被废,燕氏一族只能仰着姬桓,带头和我对立,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姬桓与我不在一处长大,又受了燕氏颇多灌输,自小就视我如仇人。小时候在王上跟前听习,事事都想拔头筹,求而不得就暗地里使绊子。他有燕氏族人护着,我母亲孤零零一个异族公女,自己还需要别人保护,哪里来的势力保护我,王上日理万机也没时间关心儿子们私下的打闹。我小时候吃多了亏,长大后对姬桓也是能避则避。他大概因此觉得我好欺负,加上后来我母亲被废黜,就想着干脆趁机连我也一起干掉。
谈及往事,姬疏眉眼间却不见阴霾,指尖闲闲敲着唇角。
殿下您的性格,不像能吃亏的。郑喆评价道。
我看你也不像能吃亏的。姬疏也道。
郑喆冷笑。
姬疏道:吃不下也得吃啊,难道还等别人塞给你吗?你看看吕岫,活生生一个等着别人塞的下场。
吕岫当年改革过激,受满朝公卿联名弹劾,又被君父赐死。树倒猢狲散,一众谋臣另投他主,身前所有功绩全部归零。怎一个惨字了得。
从前吃的亏,以后能找回来吗?郑喆问。
姬疏笑笑:你说我吗?中毒后,师父为了救我,将我带回昆山,皋京后事就一概不知了。这样说来,确实不曾找回。怎么,郑二公子原来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不是看我不像能吃亏的人吗?郑喆反问。
姬疏笑了起来:郑序此人举止端方、胸怀磊落,比吕岫那遭瘟的弟弟好了不知几万里,更别提我那阴险狠毒的兄长。你还不知足么。
郑喆叹气:你看我像是对兄长有意见么?
姬疏故作恍然,道:哦,你是说那个姜虞?我也对他有意见啊,竟敢怀疑我的术法。此人确实人品有问题,不好不好。他摇摇头。
郑喆也笑了。
你这人,真是好难哄。姬疏促狭地扬起眉尖。
郑喆道:我那举止端方胸怀磊落的兄长对你的衣着有意见很久了。
姬疏眉尖扬得更高。
我早说过你的衣着规格太高,不适合进王都。不愿意脱的话,要么找件外袍披上遮一遮吧,郑喆表示真诚同情,这大热天的,也是难为你了。
姬疏叹了口气:郑二,别不承认,你就是睚眦必报。
郑喆甩甩衣袖,起身走了。
枣树枝叶间落下夏日白灼的光线,姬疏的手搭在桌沿一片光斑中,显得苍白冰冷。玄黑衣袍浸透深山凉意,厚重地披在人身上,竟没有半点暖融融的生气。姬疏抬手搭在眉骨上,半眯着眼仰望树冠间斑驳的光点,乌黑的眼眸里映出一片苍茫雪原。
第22章
他面无表情,裹紧了身上宽大的玄黑祭服。
临近傍晚,赵四被叫到郑喆房中。他白天在外奔波抓刺客,沾了一身风尘,回到驿馆还没来得及休整,结果到了郑喆房中一看,远山比他还能折腾。因为白天的刺杀,远山进入了极度警戒的状态,抱着剑守在郑喆身边寸步不离,瞧着精神气十足,半点没有疲态。
真是自叹弗如。
人精不是白叫的,赵四当然在知道主子是为了他在齐驿馆的一声咦,特意召来询问。但这事儿他也说不好,甫一看见那刺客的脸,确实觉得似曾相识,但细想又找不到源头,总感觉不好交代。
没想到郑喆却不太在乎,只叮嘱他要是想到什么立刻汇报即可。主要是吩咐他近日看管好郁良夫,注意一切可疑的小动作。
赵四瞬间懂了:您怀疑这场刺杀和郁先生有关?
郑喆给了一个眼神,赵四又懂了,连忙噤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