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宫宴
转眼?到了除夕这日, 宫中白?日赐百官宴,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一同?赴宴,到了晚间则是家宴, 参加的便只有后宫嫔妃和皇子皇女?。
百官宴是一年难得一次的大宴, 臣子们可携家眷参加。
宫门前, 各家的马车络绎不绝,众人皆着吉服,大过年的,便是平日里再?看不惯的同?僚,这日里遇上了也能笑着道一声“过年好?”,气氛一片和乐。
一辆高大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极为引人注目,在宫门口寒暄的众人转头看去,一眼?便认出了瑞王府的标志。
马车停下,车夫摆好?马凳,上前掀起车帘。
身材高大的男人当先走出,他身着九章冕服,气势摄人, 眼?神只往百官处冷淡地略一扫过, 便收了回来,转身伸手接人。
众人心?下一滞,几年不见,贺池的气势愈发能唬人,若不是他们熟悉贺池之前的经历, 恐怕也要被?他唬了过去。
于朗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有关瑞王的传闻听了许多,今日才终于得见, 只是他实在有些?无法将这个龙章凤姿的王爷和传闻中的纨绔废物联系起来。
许是我?观察得不够仔细罢……于朗抱着这样的想法继续看过去。
下一瞬,一名身姿修长俊秀的男子搭着贺池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着靛蓝色的翟衣,领口袖边压着绣有凤纹的红色衣缘,腰系玉带,头戴翟冠,分?明是女?子形制的冠服,穿在他身上竟是极为合适。
他容貌极盛,却丝毫不显女?气,于朗看到他,脑海中便自动浮现出‘翩翩公子’四个字来。
于朗更加纳闷,这两人各有各的风流,便是这位总被?人以戏谑的口吻提起的男王妃,也风姿出众,远超常人,依他看来,这几位王爷中能与二人比拟的便只有晏王,难道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其余的官员大多参加过两人的大婚,脑子里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最多也就?感慨一下两人的好?皮囊,却不会如于朗一般惊叹。
众人向两人行过礼,便让两人先行,他们则是跟在后面,一同?往宴客的殿里走去。
两人进了大殿,里面正在交谈的声音倏然小了一瞬,才又接着响起。
云清和贺池对这样的待遇再?习惯不过,两人成亲后,只要是参加这样的宴会,必会有这一幕。
云清看向纷纷起身向他们行礼的百官,这些?人大多都?还是之前的面孔,只是面容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目光扫向百官前方的那人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宰相为百官之首,着仙鹤绯袍,右相苏裕悯眉目周正,眼?神却透出精明,如今贺源争储的赢面大,他自然也春风得意,而他的旁边,站着的则正是大瑜的左相——郑鸿熙。
郑鸿熙年纪比苏裕悯还小些?,可他的头发却几乎全白?了,比起苏裕悯像是大了十岁。
他身形清瘦,脸上已经有了不少沟壑,却仍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他任左相这些?年,办事公正,殚精竭虑,他也不参与皇储之争,因此极得皇帝信任。
任谁也想不到,他整日谋划的,竟是要毁了大瑜的江山。
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收养仇恨大瑜的人,后面又和骨索勾结,大瑜的丞相,权势钱财都?不缺,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疯狂又不计后果,那便只有复仇这一个解释。
既是要灭大瑜,那他便极有可能和前朝的人有瓜葛。
不过如今,他为了什么这么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原书里他真的成功了,通过贺澜拿到边防图,让延国轻松破关南下,甚至原书贺池的死,云清也怀疑与他有关。
为了控制沈时?予,他给他下了毒,原书中贺池拿到了解药,和沈时?予双宿双飞,结局也描写了两人避世隐居的生活,可苏木却说?沈时?予中的毒无解。
所以到底是郑鸿熙骗了贺澜,还是这一世剧情出现了偏差,导致他改下了另一种剧毒呢?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既然他们知道了沈时?予所中的毒,那么这一世若郑鸿熙再?用这招对付贺澜,他们便有插手的余地。
“八皇弟,八弟妹,别来无恙。”
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云清的思绪,他抬头看向出声寒暄的贺源。
听说?贺源前些?日子得了个嫡子,这阵子可谓是春风得意,王妃在月子里,他身侧跟着的是府中的侧妃,柔媚娇弱,对着两人盈盈行了一礼。
贺源眼?神发亮,五年前他便看上了云清,却被?贺池下黑手横插一脚没能成就?好?事,越没得到越惦记,这几年里他让手下着意搜罗,却再?没能找到一个像云清一样的美人,如今五年过去,他依然没能忘怀。
他本担心?美人蒙尘,可今日一见,云清却依旧风姿卓绝,甚至更甚往昔。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着云清移动,却在下一瞬对上了贺池黑风煞气的一张脸,贺源神情一滞,扬起笑容和贺池打招呼。
贺池敷衍了几句便带着云清入席,贺源本想继续寒暄,却没找到机会,只能作罢,也带着侧妃入了席。
坐下后他才发现,他的席位和贺池的在同?一侧,只是他的席位更靠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云清的身影被?贺池遮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他自然觉得贺池是在示威,按理说?贺池现在被?分?去了偏远封地,而他在京中争储有望,两人的地位和从前相比起来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改变,贺池该躲着他敬着他才是。
可贺池偏偏仍是像五年前那样嚣张带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回京得了点赏赐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贺源磨了磨牙,在心?底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贺池还能得意多久。
等他登位,他定要让贺池在他脚边求饶,至于云清,贺源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到时?还不是任他玩弄。
而被?他在心?里千刀万剐的贺池,则丝毫没把心?思分?给他。
他正借着宽袍的掩盖把云清被?风吹凉的指尖握进掌心?暖热,云清很少穿这样艳丽华贵的衣服,他喜欢极了,在马车里就?没忍住把人亲了又亲。
此时?见云清还让他牵手,便知道云清没有生气,他面上冷淡,心?里却已经喜滋滋地摇起了尾巴。
云清目光掠过正往里走的贺澜和他身侧的王妃,几年没见,贺澜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身量高挑,面容俊美,再?加上他现在的地位,京中不少女?子都?想嫁给他,可他却独独爱上了沈时?予。
云清看过原书,知道两人都?有悲惨的过去,内里也都?是疯狂不顾一切的人,两人会相爱,便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相爱无罪,可百姓何辜?
云清无声地叹了口气,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百官和皇室宗亲很快便到齐了,不多时?,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跪迎,皇帝带着后宫嫔妃入座,威严的嗓音从上首传来:“众爱卿平身。”
大宴正式开始,殿外奏响大乐,宫人鱼贯而入,开始上酒上菜。
上完酒菜,乐曲响起,百官齐齐向皇帝祝颂,皇帝笑着接受百官朝拜,一口饮完杯中酒。
等皇帝拿起筷子,群臣也可以举箸而食,宴会便算是真正开始了。
殿中开始表演舞蹈,气氛放松下来,承安帝也开始和朝臣后妃们闲话。
苏贵妃举起酒杯敬了承安帝一杯,盈盈笑道:“今日大吉,臣妾想替源儿那新生的孩子讨个奖赏,不知可否请陛下为其赐名。”
承安帝一笑:“贵妃所求,有何不可?”他想了想,“便赐名为‘望’,赏东珠一斗,黄金百两。”
贺源连忙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承安帝笑着道:“皇家子嗣兴旺,朕自然高兴。”
他目光一转,瞟到了贺源下首的贺池,沉吟着开口道:“你?们几个自是不用朕费心?的,倒是瑞王翻过年去便二十有三了,却至今还膝下空空,这可不行……”
贺池突然被?提到姓名,愣了一瞬便要开口回话,承安帝却已经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封地的女?子粗鄙,不如京中贵女?,皇儿看不上也属正常,朕记得吴尚书家的嫡女?正值豆蔻,性?子端庄贤淑,和皇儿正好?相配,便赐给皇儿做侧妃可好??”
他笑着道:“王府后宅空虚,皇儿若有别的喜欢的姑娘也尽可告诉朕,朕定会给皇儿做主赐婚。”
几名皇子闻言都?看向贺池,百官不管心?里怎么想,面色也都?是笑呵呵的,赐婚本就?是件喜事,赶上这样的佳节,实在是喜上加喜。
云清神情一怔,却没多意外。
皇帝召他们进京,除了敲打震慑之外,自然也会想办法往他们身边塞人,贺池连个侧妃都?没有,连别的借口都?不用想,直接赐几名侧妃侍妾便好?,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他早知这一遭早晚都?会来的,却没有和贺池讨论应对。
这种事,只要参照收服钱佑才的法子,便能将皇帝的眼?线转换为他们自己的,实在不行,程樾那里也还有别的法子,总归对他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在宁州时?他们自己便能做主,可现在是皇帝钦赐,再?不想要也得受着,连他们的亲事也是皇帝硬加在两人头上的。
他知道贺池定然也能猜到,既然没有办法拒绝,说?出来反而徒增烦恼。
他很快调整好?神情,和众人一起转过脸看向贺池。
贺池也转头看了看他,匆匆捏了捏他的手便起身到前面跪下:“父皇,儿臣不愿。”
众人本以为他是起身谢恩,连道贺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猛然听到这样的回禀,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宴席上的欢声笑语顿时?停住,众人看热闹的目光瞬间转为惊愕,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承安帝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回去,他不笑时?,身上的帝王威严便再?无掩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殿中只剩下乐曲仍在演奏,伶人们察觉到气氛不对,没得到命令之前却也不敢停,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欢快的乐曲中,承安帝沉声道:“你?要抗旨?”
贺池叩首道:“父皇容秉,儿臣并不是不想收下父皇的好?意,只是儿臣性?好?龙阳,只爱男子,娶了好?人家的姑娘岂不是耽搁了人家?”
皇帝神色莫辨,重复了一遍:“只爱男子?”
贺池点了点头,再?次叩首:“是,请父皇收回成命。”
殿中的气氛更加奇特,大臣们纷纷把不能理解的目光投向贺池,就?算只爱男子,多娶个女?子又有何碍?哪值得如此抗命?
而且贺池当初和云清成亲时?分?明不情不愿,怎么几年过去,又说?自己只爱男子了?
乐曲终于结束,伶人们没有得到命令接着演奏下一曲,便都?像鹌鹑般缩作一团,低着头不敢去看这帝王家的家事。
殿中气氛愈发沉凝,连一个开口缓和的后妃和大臣都?没有。
贺池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动作,他肩背挺直,连这个动作做起来也是好?看的,云清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人,手指抖了抖。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道:“既如此,确实不好?强行凑做一对。”
云清松了口气,大殿里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终于松缓下来。
贺池再?次叩首:“多谢父皇。”
承安帝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贺池起身入席,抬眼?扫视了一圈,好?奇的眼?神便收回了大半。
伶人继续奏乐,席间的气氛又慢慢恢复欢快,只是群臣的心?底都?是百般思绪,都?等着散了之后好?好?八卦一番。
贺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贺池,他是知道皇帝为什么召两人进京的,他看不透贺池此举,若说?是心?机深沉破釜沉舟,为了让皇帝相信他对皇位没有图谋,可这样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贺池没有再?去管落在他身上的各种目光,他神情冷淡,只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云清重新变得冰凉的手。
云清顿了顿,也用力回握住贺池的手。
之后的宴席便没人再?提到他们,云清机械地随着众人举杯,心?却不知飞到了那里。
等到晚上的家宴也结束后,两人刚回到王府的马车上,云清就?被?人牢牢抱住了。
贺池露出一个邀功讨赏的笑容:“清清,我?今天表现得好?不好??”
云清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地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贺池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串什么。
……
瑞王府主院,卧房中红烛通明,帷幔上覆着红布,窗棂上也贴着红喜字,两人身上的吉服也与大婚礼服一般无二,恍惚间像是来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贺池将酒杯递给云清,抬手挽上了云清的手臂,云清尝了尝杯中酒,发现是甜甜的果酒,便一仰脖一饮而尽。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脖颈上的那粒痣便被?人用手指按住,用力碾磨。
云清把手臂放下,抬头看向贺池。
贺池笑了笑,露出左边的虎牙:“五年前的那日,我?便想这么做了。”
酒杯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一边,云清揽住贺池的脖子,仰头去亲吻他。
贺池乐于享受他的主动,等云清体力不支时?,他才反客为主,狠狠地压了回去。
大红的鸳鸯被?,衬得白?的愈白?。
贺池本来顾念着云清今日参加了一整天的宴席受累,过了把洞房花烛的瘾便打算结束。
他正要起身,云清却勾了勾手让他过去,云清并不常这么黏人,他凑过去搂住云清,和他继续温存。
贺池心?无旁骛地按揉着云清的腰间,给他缓解疲乏,然后他便听到云清还带着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夫君”。
贺池动作一顿,理智的弦瞬间绷断,他猛地凑上前,堵住了云清微微勾起的唇。
……
等到红烛燃了一半,贺池才起身要水。
云清已经睡了过去,他细致地把人擦洗干净,才拉上帷幔,上床把人抱进怀里。
红烛的光透过床幔隐隐传来,贺池看着云清还泛着潮红的眼?尾,凑上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两人相处了这么几年,云清那些?深埋于心?底的不安,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有时?想不明白?,云清这么好?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胜券在握,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
后来他便不想了,他会用他的行动证明,每一次,无数次,他的选择都?只会有云清一人。
云清感觉到熟悉的体温,无意识地往贺池身边怀里凑了凑,贺池被?他的小动作弄得心?软成一团,伸手将他圈得更深,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次日凌晨,天还黑着,主院卧房的门突然被?敲响。
贺池瞬间睁开眼?,他看向院外的天色,心?下沉了沉,若不是急事,绝不会有人在半夜打扰。
云清昨晚累狠了,此时?仍睡得香甜,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把被?子捂好?,帷幔也掩得严严实实,这才披衣开门出去。
门外的人是程樾,他把手中的暗报递给贺池,嗓音很沉:“挞窟部?落突然发动兵变,迅速打进王廷,骨索现在已是延国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