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九章 大限将至(1 / 1)

丰臣遗梦 凹凸熊 380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五九章 大限将至

明和十年(1663)正月,近两个月没有下地行走的秀保,终于在孝严天皇和皇后的搀扶下,出席了新年庆典,满朝大臣兴奋不已。

但不久后,一场寒潮光顾京都,致使其病情突然加剧,一度昏迷不醒。

二月初,秀保终于恢复神智,却也知大限将至,便派人去请佑仁来东明殿一见。

佑仁得讯后赶忙来到东明殿,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闻讯赶来的皇族和秀保的亲信。

佑仁跪扶在秀保床前,关心道:“您终于醒来了,孙儿这段时间心一直悬着。”

“人固有一死,陛下不必这般担忧,何况你也算是见惯生死了。”秀保挥挥手,示意众人先出去。

见房门关上,方才拍了拍孝严的肩膀,语气微妙地说道:“去年那一战打得出色,听说琵琶湖畔尸相枕藉,湖水都被染红了。在朝日山逼死了你的堂兄,还把他们全家流放八丈岛,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代天皇亲自做过这种事。”

“祖父,孙儿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信,这不是您一直期望的么?此役过后,定是再也没有人敢挑战朝廷的权威了。”佑仁如同孩童般垂首接受秀保训斥,大气不敢喘,偶尔看准时机解释一两句。

“想立威,当年处置‘江户骚乱’那一套不行么,非要兄弟阋墙,刀兵相向,让外人看笑话?”秀保愤愤道。

“您当时昏迷不醒,孙儿觉得单凭自己,无法逼降晃仁……”佑仁解释道。

“你不是小孩,我也不是老糊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借此机会树立自己的威信,而不想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依靠我。”秀保语气稍有缓和:“我命不久矣,你不该操之过急,况且还是拿晃仁开刀,毫不顾及你大伯当年所做的努力和牺牲。”

“晃仁本就有不臣之心,祖父您是知道的,况且坂本离京都如此之近,孙儿实在等不及了。”佑仁据理力争道。

“所以我也没有过多苛责你,年初的庆典也给足你面子尽力参加了,只是这件事你处理的不甚妥当。”秀保叹了口气,“你要记住,我们这脉入嗣大统不过三十年,亲族是你要依仗的重要力量,可以夺权、削藩,但是不能杀。所谓下克上、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种战国时代的恶果,决不能出现在皇室,否则跟之前的战国大名何异?”

“孙儿明白了,回头便把他们一族召回。”佑仁颇为诚恳地回应道。

“我知道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你父亲、还有你,明为天皇,实则无权,甚至有‘政令皆出于东明殿’之说,想必你也是听不下去,才有此行动吧?”

“绝无此事!”佑仁惊慌道,“孙儿年幼,一切还赖祖父教导。”

“这没什么,”秀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是不会理解我的谨慎和担忧的。如今天下太平,我也正好大限将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祖父!”听到这里,佑仁更是无地自容。

确实,孝明天皇还在世时,类似的风言风语就已兴起,如今秀保病重之际,更是甚嚣尘上。

当年孝明天皇对这类言论甚为厌恶,相关人员一旦查出必予以严惩。

佑仁当时年幼,也被身边侍从有意无意灌输了不少流言蜚语,孝明天皇得知后大为光火,下令处死及流放者达百人。

佑仁颇为不解,孝明天皇也是以相同的口气告诉他:“你小小年纪,没有经历几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是不会理解祖父的,你要记住,没有祖父,便没有现在的我们。”

从那时起,孝明天皇就时不时给佑仁讲述秀保当年的事迹,从与德川家康斗智斗勇,到出兵朝鲜的九死一生,再到秀吉逝后的临危受命,最终力挽狂澜、一战定乾坤,后来皇籍奉还、入嗣大统更是千年未有之举,大和丰臣氏摇身一变,成为日本名正言顺的主人。

凡此种种,孝明天皇讲得眉飞色舞,佑仁却听得云里雾里,但父亲对祖父的崇拜之情,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佑仁一直有个心结,那便是自己的血统:虽然名义上自己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正亲町—诚仁”一系,但这是“皇籍奉还”的结果,免不了外人说三道四。

孝明天皇没得选,只能借助秀保铺好的路走下去,可自己不一样,不仅可以走秀保铺的路,也可以走“正亲町—诚仁—后花山”之路,后者显然更加“堂堂正正”。

加上周遭的流言蜚语,致使他开始刻意疏远和武家华族的关系,转而亲近公家华族,秀保虽不以为意,但孝明天皇却甚为不满,更为此严惩了诸多公卿,这让佑仁产生了不小的叛逆心理。

即位后,祖孙二人的关系也愈发微妙,秀保开始逐步放手,佑仁也趁机扶植了一些亲信,但这些人大多是溜须拍马、无才无德之辈。

不少朝中重臣对此抱有异议,秀保则认为佑仁年轻气盛,只要没出大乱子,就可以做一些新的尝试。

因此,明和五年(1658)的“江户骚乱”,便是基本由佑仁自行处理,但中途却因使者的骄纵跋扈,引发江户宫的不满,十余名佑仁近臣被杀,最终还是秀保出面,才平息了众人怒火、解除了危机。

经过此事,为恢复朝廷的威信,秀保在朝中进行一番清洗,佑仁也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冲动,在人员选拔上更加慎重,藤堂高明、那须资成等一些武家华族后起之秀先后被委以重任,处理政务也更加稳重。

但这件事中展现出的秀保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仍让佑仁心存芥蒂。

随着秀保身体的日益衰弱,佑仁逐渐收回权力,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树立威信,明和九年(1662)他亲自制定计策并主持平定了“壬寅之乱”,中间虽有波折,却终归取得了预定效果。

虽说借此巩固了地位,但正如秀保所说,这件事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亲族和朝臣多对佑仁关于坂本宫的处置有所怨言,更有人认为他是借机震慑和扫除秀保旧班底。好在这时秀保出席了新年庆典,才使得这种言论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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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六〇章 祖孙交心

经历乱世动荡的秀保,怎会不知道佑仁心中所想,当初自己刚继承大和丰臣氏当主之位,不也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却也一度被老臣折腾得不轻么。因此,才有了方才祖孙间的一番对话。

“当年,你曾祖父被尊称为“大和大纳言”,为世人所尊重,可惜去世的早,迫使我十二岁便挑起大梁,那时倒是没有你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可人们却无时无刻不拿我的所作所为和你曾祖父比较,活在他阴影下的我不仅无依无靠,麾下家臣也比现在朝堂上那些跋扈得多。”

回想起几十年前的那段时光,秀保一声苦笑:“当时我就在想,要是父亲大人还活着该有多好,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那些家伙也断不敢造次。”

“可是您最终是挺过来了,几年功夫便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佑仁对秀保当年的事迹也记得清楚。

“可是中间经历了多少,你知道么?我知道你父亲和你讲过很多我的事迹,但大多是表面上的光鲜,内在的苦难历程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不想让你觉得所谓的成功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这也是我为何很少跟你提及过往的原因。”

也许是耗费了太多体力,秀保顿了一会,佑仁见状本想为他倒一杯热水,秀保却挥手拒绝了。

“我也希望你独挑大梁,撑起整个天下,可你父亲走得突然,一些势力暗潮涌动,一些政策也要保持延续性,还有就是你的血统……这也是我迟迟不敢放手的原因。”

“我的血统?”听到这,佑仁有些惊讶:“我的血统有何问题,父亲是‘正亲町—诚仁’一系,母亲更是光华天皇之女,名正言顺。”

“那你早先为何会有意无意疏远我和你父亲的旧臣,转而亲近那些有名无实的公卿?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一系法统上还有欠缺、以至于连你自己都瞧不起?”

佑仁刚想张嘴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保持沉默。

“你可能觉得比起你父亲,你的血统更为‘纯正’,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一系才是你的基本盘,背离他们而去追求、乃至纠正所谓‘正统’,是因小失大、后患无穷。

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的血统,从三十年前入嗣大统那一刻起,就再无其他用处。

我知道这很残酷,对你母亲来说也很不公平,但想要成为当今日本的主宰,注定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那些历史悠久的公家华族,在朝局稳定时自是可以看作花瓶摆设,但若哪天朝局不稳,凭他们的嘴上功夫,再和旧皇族沆瀣一气,煽风点火,到时候别说稳定局面,就连皇位可能都稳不住。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经历这两场动乱,你也应该知道,那些公卿是什么货色,真正能辅佐你的又是什么人。我已耄耋之年,你父亲英年早逝,朝中那些大臣他们心里其实也在打鼓,没了我们,谁来庇佑、保护他们?

这时候你伸出手,我背后再推一把,这一切不就顺了么?不要偏执地把他们当做我的人,他们是忠于我们这一族的,我走了他们就是你的,属于你儿孙的,为何要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听到这,佑仁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秀保的意思他基本明白了:“不瞒祖父,之前心中确实有些疙瘩,经您这么一说,算是彻底解开了。藤堂高明、那须资成这些大臣我已经开始重用,那些公家华族我也已经疏远并限制他们参与政事了。”

“我并不是逼你疏远他们,他们中有才有德之辈当然可以重用。”秀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看清大局,‘皇统革新’至今,我和你父亲一次又一次地颁布新政、平定骚乱,甚至不惜对亲族谱代下手,为的是什么?

一方面,是削弱旧皇族、公家代表的守旧顽固势力;另一方面,是打击地方传统豪强,持续模糊武家、公家的界限,将他们融为一体,消除数百年来的公武对立。只有做到‘无分公武,皆为臣子’,才能确保权力集中、政令归一。

同时,希望你能明白,利用公武矛盾来巩固皇权不能长久,唯有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根本。借助明国之庇佑、学习明国之精华,壮大自身之力量,逐渐树立起绝对权威,开创千秋基业。

这不仅是你我,也是我们这一系的历史重担。可惜你父亲走得早,我也快见他去了,今后,这就全交给你了。”

“祖父!”听到这里,佑仁才算是真的明白了秀保的良苦用心,才知道自己的格局是多么的局限,祖父的志向是多么的远大,祖父和父亲为他承担了多少苦难、扫清了多少障碍。

可是他醒悟的迟了,接下来,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负重前行了。

想到这,佑仁不禁潸然泪下,他紧紧攥着秀保的胳膊,秀保疲惫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微笑,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佑仁的额头,眼前的佑仁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调皮可爱、受了委屈总是哭着鼻子找自己撒娇的小孙子。

三日后,流放八丈岛的贤仁亲王一族被赦免返回京都,此前改名“八丈光均”的贤仁亲王嫡孙虽然被没收全部封地,但还是恢复皇籍和原名均仁,并被授予“滋贺郡王”的爵位,准予保留“坂本宫”宫号,负责祭祀贤仁亲王和照料“梅园”。

秀保也在第一时间召其一族往东明殿,当着佑仁和众皇族的面厉声斥责,要求其今后务必效忠天皇,恪守臣礼,众人莫不听命。

二月十二日深夜,京都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秀保在下旨禁止妻妾臣子殉葬后,带着对佑仁的期望、对江山的眷恋以及对未来天下大势的一丝忧虑,以八十四岁高龄病逝于东明殿。

“四宫四丰臣”等百余名皇族大臣齐聚东明殿,嚎啕痛哭之声响彻内外。朝廷为其上谥号“宣明”,后世称之为“宣明上皇”或“宣明帝”;明朝赠谥“忠”,天启帝派遣皇子亲往京都祭奠,葬礼之隆重,身后之哀荣,纵观日本历史而未见。

……

雨过天晴,阳光穿过茂密的树林射进窗户,整洁的房间变得更加通透明亮。房间中央洁白的床上,一名少年在阳光的照映下缓缓张开眼睛,费力地打量着周围,虚弱的他蠕动着嘴唇,却无法言语,吃力地举起左手,不消片刻又重重地跌下,这声响惊醒了正在床畔椅子上小憩的少女。

“三好医生,快来302病房,王先生醒了!”少女一袭白衣,紧张地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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