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九章 孤儿寡母
“殿下,您觉得妾身代表丰臣氏,代表秀赖,可是在外人眼中,恐怕当今天下,只有您能代表丰臣氏吧?”与方才不同,此时的淀姬,眼中多了几分怀疑和忧惧。
“夫人此言差矣,”秀保赶忙说道:“臣说过,定会维护秀赖少主和宗家的权威,请您万不要再这般怀疑臣下。”
“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啊!”淀姬垂下头,手仍然拽着秀保的衣襟,“如今,大坂城内,不,整个天下也没有人有能力挑战殿下,加之市正此前言之凿凿,您教我如何不担心,如何不有所行动呢?”
“夫人切莫糊涂,”秀保见机拍了拍淀姬的手,劝说道:“如今我们丰臣氏重掌天下,准确地说,去除了几大外样后,政权较太阁在世时更为稳定。这时候你我相斗,谁会从中获利呢?当然,臣并非挑拨您和市正的关系,但不得不防市正和您身边的侧近被歹人利用,毕竟,他们自己造谣目标太过明显,假借丰臣氏内臣之口,一则打消您的怀疑,二则即便事泄,也难以追究到他们身上去。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不亏本的买卖,受伤的只有我们丰臣氏。”
“殿下…妾身确实没想到这么多…”淀姬双颊绯红,羞赧不已地说道,“今日听殿下一言,顿觉醍醐灌顶,此前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秀赖年幼,且眼疾未愈,目前尚难驾驭那些骄兵悍将,妾身恳请殿下能以后见之位,替秀赖多多担当,稳定时局,也给我们母子一个安宁。”
“此乃臣分内之事,”秀保向淀姬致意道,“不过,为确保丰臣氏江山稳固,臣还有一事要与夫人商榷。”
“殿下请讲。”
“臣下开门见山,禀请夫人,想即日起废除大老奉行制。”秀保语气平和,好像是在禀报一件日常事务。
“这……”方才还信誓旦旦对秀保表示信任的淀姬,顿时又犹豫起来,“大佬奉行联席会议乃是太阁生前所设立,殿下刚回京就要将它废除,是不是太过仓促?”
“实不相瞒,来此拜见少主和夫人之前,臣已就此事经和前田能登守、备前宰相、浅野弹正商议过了。”秀保说道。
“几位大人怎么说?”淀姬问道。
“三位大人都认为此前的乱局多是源于大老奉行,因此皆同意尽快废除这一制度,确保天下安宁稳定。”
“三位大人都同意了?!”淀姬吃惊道。
秀保微微颔首:“正是,故而臣敢在此向夫人提及此事。”
“这……”淀姬没想到,前田利政、宇喜多秀家、浅野长政会放弃大老奉行之位,在她眼中,大老奉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没有哪个大名甘愿放弃,如今秀保能使得三人就范,足以说明秀保的权势已在三人之上,往严重点说,此时的秀保,已拥有剩余的大老奉行抗衡不过的强大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仍让秀保以后见之名独揽大权,无异于为秀保统治日本锦上添花。
因此,淀姬对方才所说有些后悔,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此时拒绝秀保的请求,实在不妥,非但不一定能改变秀保的主意,还会将刚刚弥补好的关系再次撕裂,这一幕是淀姬不愿看到的。
“敢问殿下,废除大老奉行制后,您打算如何管理天下?”淀姬试探性地问道。
“前田、宇喜多、浅野仍各司其职,由臣以后见之名统领全局。”秀保回答道。
“既然是各司其职,那和大老奉行制有何区别?”
“看来夫人对大老奉行制的弊端还不甚了解啊,”秀保解释道,“历次骚乱源于大老不假,但那只是表象。大老奉行总共不过十人,可这十人却派系不同,亲疏有别,小事倒还好说,基本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但遇到大事,特别是关乎自己派系和家族的利益时,就不惜撕破脸面、互相倾轧,甚至是分道扬镳、大动刀兵,这时候,大老奉行制就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满足的是他们的一己私欲,损害的却是丰臣氏的威严和实力,这点,夫人可曾想过?”
“这……”淀姬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她久居深宫,虽说知道秀吉去世后,大名不睦,天下不稳,但个中缘由她却不甚了解,偶尔想深究,也只能通过石田三成、片桐且元乃至最早的大野治长去了解,这三人虽说派系不同,但对秀保都有所偏见,通过他们的口,自然得不到有利于秀保的言语。特别是石田三成,他作为五奉行实际上的领袖,自是认为可以依靠大老奉行制度和德川、毛利等大老以及秀保抗衡,因而也不愿将这一制度的弊端告知淀姬,这也就让淀姬对此时听到的这番言语毫无招架,完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秀保的提议。
“殿下,若真是如你所言,废除大老奉行制可以保证天下太平,那只管按照您的意思去做好了。不过废除了这一制度,今后殿下肩上的担子可就要比现在繁重不少啊。”淀姬紧张地说道。
“如今天下未稳,臣只能独担重任,以免被心怀不轨之人趁虚而入,扰乱朝纲。好在有前田、宇喜多、浅野三位大人从旁辅助,定能确保天下安稳,使丰臣氏的威望和实力尽快重回巅峰。”
“那今后,妾身和秀赖就仰仗殿下了。”说罢,淀姬松开双手,郑重地向秀保拜伏下去。
秀保见状,赶忙将淀姬扶起,望着她泪眼摩挲,心中也不禁悸动:“夫人放心,只要臣活着,定会保少主和夫人无虞。”
此前,秀保对淀姬听信片桐且元的一家之言感到失望和无奈,但此番与她交谈后,却多了几分怜惜和挂怀:“闺中妇人,又怎能期望她有什么深谋远虑,如今她期望我能保她们母子平安,这也是一个母亲最直白的请求吧?总听人说淀姬性情执拗,偏听偏信,今日深谈,却知这一切不过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私信罢了。”
庆长五年五月,延续了不过两年的大老奉行制度最终被终结,日本和丰臣氏,开始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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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〇章 大洗牌(上)
庆长五年六月初一,大坂大广间。
在获得了淀姬母子以及剩余大老奉行的支持后,秀保终于可以安心召开战后第一次有全体大名参与的评定大会,因为是庆祝勘平战乱,这次大会对外称作“庆功大典”,全国范围内,获得加封、安堵以及虽被减封,但并非叛军主力的大名全都出席了此次盛典。
而德川家康、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三名叛军主力,以及丹羽长重(越前)、堀秀治(越后)、岛津忠恒(九州)、京极高知(甲信)等在地方策动叛乱的主要大名约二十余人,则被软禁在惣构的几座阵屋中,等待秀保的最终发落。
石田三成、前田玄以、长束正家、增田长盛等四奉行、石田三成的兄长和两个侄子以及真岛光吉等二十余人也由本丸偏殿转移到了二之丸的奉行屋敷,虽说知晓自己不会被划作和德川等人相同的罪责,但单独软禁,便意味着将来这大坂城,不会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了。
其实,来到大坂之前,秀保还在担心石田三成等奉行派会在战后评定上和自己争锋相对,乃至进行旷日持久的争辩,阻碍局势尽快恢复安定。但没成想,石田三成竟会自投罗网,在大坂城犯下不臣之错,完全失去了和自己抗衡的资本,如此一来,大典当日,便再也没人敢对秀保作出的处置提出非议了。
在既定的方案中,包括德川、毛利、上杉等上述被囚禁在惣构的二十余家大名在内,共有近七十家遭到减封乃至改易。这其中,幅度最大的当属德川氏,从关东二百〇六万石减为常陆五十二万五千石,前后差距一百五十四万石,比毛利、上杉的本领还多,且离开了耕耘多年的关八州,实力遭到了极大地削弱;削减幅度紧随其后的是上杉景胜,他从会津一百一十四万石削减至越后十五万石,虽说也削减了一百万石,但上杉一族毕竟是回归了越后,倒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夙愿,只可惜上杉氏重臣在会津尽数战死,仅剩的本庄繁长也被迫从上杉氏独立,成为了福岛城主,今后的上杉氏将不再会是丰臣氏的威胁;紧随其后的是毛利氏,战前一百二十一万石的西国霸主,如今被削掉七十三万石,成为偏居安艺、备后两国四十八万石的大名,且当主之位被迫禅让给秀保的内兄、出芸宰相毛利秀元,毛利氏对近畿的威胁得以彻底消除。
除了三大老遭到巨额减封外,许多地方豪强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处置。其中最为讽刺的是,越后大名堀秀治虽然主动开城投降,但因为其祖父、叔叔随德川家康造反,攻陷海津城,造成蒲生赖乡身死,在蒲生秀行的坚决请求下,堀氏一门终由越后(春日山)四十五万石转封为信浓(川中岛)十二万石,回答了这座曾经耗费大量兵力攻陷的城池,延续着他们的家名。
越前最大的势力——以丹羽长重为当主的丹羽一族,此前在北陆与前田利政纠缠日久,对前田军一度造成不小的威胁,险些耽误后者支援御东山城。丹羽长重本应遭到改易,但按照之前的约定,前田利政极力向秀保求情,使得秀保最终决定将丹羽长重由加贺(小松)十二万五千石转封至常陆(古渡)两万石。作为报答,丹羽长重自愿担负起监视常陆德川氏和下总石田氏等关东诸强力大名的角色。后来,丹羽长重由于任务执行出色,一再获得秀保的赞赏,并最终知行又恢复到了十万石以上,成为当时一大传奇角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信浓诸大名中除了真田昌幸,其他皆倒向德川家康,当中更以京极高知和石川康长为主,前者在碓冰峠战败后向丰臣军投降,虽说时间上较晚,但毕竟是京极高次的兄弟,因而得到了秀保的赦免,得以以家臣的身份前往京极高次家中寄食;后者是信浓诸强中投降最早的一位,但因为参与攻陷海津城,遭到了蒲生秀行的构陷,秀保最终决定将其转封越后坂户城,知行也从十万石削减为两万石,勉强保存了家名,虽说心中不满,但成王败寇,且起兵谋反在前,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真田信幸战后丧失了全部领地,但他作为真田昌幸的长子,最终逃过了一劫,得到了秀保的宽恕,获准前往其父领内寄食。
至于雄踞九州南部的岛津氏,由于本领尽数被占,因而丧失了讨价还价的资本,但秀保念及岛津义弘在若松城外的出色表现,决定准许其保留南日向(佐土原)十四万石知行,相较之前萨摩大隅两国及南日向的六十一万石,锐减四十七万石,陡然滑出了一流大名的行列,更主要的是,岛津氏离开了经营数百年的萨摩国,手中只剩下贫瘠的南日向,日后想恢复祖上的荣光已然无望。
对于被软禁的四位奉行,秀保的处置也不尽相同。石田三成的知行不降反增,并且升为了国主大名,但同时他也被迫离开近畿,彻底远离丰臣氏中枢;增田长盛作为石田三成最为得力的同僚,自是不会被放过,他被众人安上了暗通德川家康的罪名,一度准备改易并囚禁到死,但在淀姬和石田三成的请求下,特别是后者,竟愿意从自己的知行中拿出十万石换取增田长盛成为自己的与力,再加上藤堂高虎的劝说,秀保终决定将他从近江的宇佐山转封到筑后的黑木城,知行也由最初的二十万石,削减至八万石,至此,他和石田三成一个在九州,一个在关东,相隔数百里,再也不能相互出谋划策了。
相较于增田长盛和石田三成的关系,前田玄以与后者就没那么亲密了,加之淀姬对他也无太大好感,其本身在战后也不会发挥太大作用,考虑到他在大坂骚动中的表现,秀保索性将他的五万石知行全部剥夺,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前往高野山参禅去了。不过前田玄以之子前田茂胜,率领丹波众在会津表现出色,一个月后,秀保又将没收的五万石知行转赠给了他,但前田玄以则被要求留在高野山,永世不得出山。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长束正家,他非但没有遭受惩罚,反而获得了加封,知行从近江(水口)五万石转封到了远江(掛川)六万八千石。掛川本是山内一丰的居城,但他被家臣告发在开战期间与德川氏暗通款曲,因而被转封到了近江朽木谷,知行只剩下了两万石。秀保之所以对长束正家格外开恩,一方面是看中他的内政才能,另一方面,也是念及他在大坂骚动中并未主动参与,同时,也是想借此机会,挑拨四奉行的关系,使得奉行派再也形成不了气候。
其他遭受改易的大名中,不少已经战死,譬如坐拥土佐二十二万石的长宗我部盛亲,与前田家鏖战加贺的大圣寺城主山口正弘,出芸(富田)的吉川广家,美浓岩村城的森忠政,伯耆羽衣石城的南条元忠,以及西美浓的加藤贞泰等七家小大名。他们无疑是这次战役的牺牲品,彻底地输了这场以家族命运为赌注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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