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九章 一言惹众怒
福岛正则此话一出,殿内顿时由热火朝天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殿外和廊下的大名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被殿内的紧张情绪所波及,赶忙放下酒杯,侧着身子,伸长脖子关注殿内的一举一动。{随}{梦} щ{suimеng][lā}
“福岛侍从,你怎敢如此放肆?!这是在质疑右府的忠诚么?”岛清兴作为右侧的首席大名,率先站了起来,冲着福岛正则便是一阵呵斥。
“岛左近,这里轮得到你来指责我吗?”福岛正则先是呛了岛清兴一句,进而转身走到他身旁,醉醺醺地质问道:“你武力再强,也不过是右府的家臣,怎有资格坐在我的前面?又怎敢在此和我争执?!”
说到这,殿内众人大概明白福岛正则的意思了,从一开始他便对秀保这样的席次安排很不满意,这不是针对德川家康的席次,而是针对自己的位置表现的不满。作为贱岳七本枪中的佼佼者,福岛正则在战前就是坐拥上野馆林二十八万石的大名,征伐会津每次都是主动请缨,冲锋在前,可秀保却将他安排的了右侧第三席,位居黑田长政之下已是不能忍,却眼睁睁看着岛清兴这个陪臣坐在了最前面,心中怨气自是咽不下去。
此番福岛正则正好借着酒劲将心中的不满说出来,但是他也不傻,还是要给秀保扣个大帽子,以免别人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而这顶帽子是什么,不言而喻,就是秀保对秀赖的忠诚。福岛正则是秀吉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标榜对秀赖的绝对服从,如今秀保将大和丰臣氏的家臣凌驾在自己之上,是不是就能表明秀保是借此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打压忠于丰臣宗家的大名呢?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福岛正则心想当着这么多大名的面提出来,秀保只能向大家再次表明对秀赖的忠诚,这样一方面打击秀保的气焰,降低他在大名心中的威信,有利于维护战后丰臣宗家的权威;另一方面间接提升福岛正则作为丰臣宗家捍卫者的地位,这对自己战后的境遇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福岛正则就是在半醉半醒中想出了这么一席话,以此来质疑秀保,同时告诫在场的大名(主要是已经有亲近秀保迹象的蜂须贺家政),秀保不论再强,也只是秀赖的后见,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还到丰臣宗家手中的,而自己作为秀吉时期的重臣,对秀赖的支持和忠诚是日月可鉴的,不容他人轻视和玷污。
“侍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为什么陪臣就不能坐在你前面?宴席之前右府便已说明,此番席次主要是根据征伐会津的战功来定,左近自进入下野开始便一直英勇作战,汤川以北也多亏他的有力组织才避免了混乱,就算不说他后来率军南下支援,就是追击德川军时的勇武,也是众人皆知的,在下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你却拿他是右府陪臣这件事来质疑,实在是对武人的羞辱!”毛利秀元作为左侧第四席,率先起身对福岛正则的不当言语进行了驳斥。
没想到,福岛正则确实冷冷一笑,语气甚是调侃地说道:“不愧是安艺宰相,这么快就站在右府一侧了,哦不对,你本来就是右府的姐夫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岂有此理!”毛利秀元猛地站起身,刚想上前却被结城秀康死死拽住了。
“少将你这是何意?”毛利秀元低头质问道。
“侍从喝醉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结城秀康微笑着劝说道。
“难道你也觉得他说的有理?”毛利秀元还是不愿意就此放过福岛正则。
结城秀康缓缓站起身,半开玩笑似的将毛利秀元“压”了回去,一边压一边说道:“左近是什么样的人,不仅你我,在场众人也都清楚,只是今天本是该开怀畅饮、其乐融融的欢聚,切不能为了一个醉鬼扫了雅兴。”
结城秀康看似随意地一说,却引起了堂下一片大笑,众人纷纷对福岛正则指指点点,讥笑的表情和窃窃私语让福岛正则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小丑,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瞬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少将,你觉得嘲讽我很有意思么?先是背叛了德川家,后又诋毁我们这些丰臣氏大名,你觉得有右府在就能保你平安么?恐怕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吧?!”福岛正则气愤不已,张牙舞爪地对结城秀康大呼小叫,而秀康却依旧随意地喝着酒,吃着菜,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毛利胜信霍然起身,冲着福岛正则便是一通质问:“若非结城少将的阻挡和拖延,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排兵布阵和内府的大军一战么?在下虽对两个儿子死在德川军手中很是悲愤,但就事论事,结城少将的功劳岂是侍从你能说三道四的?再者,什么叫‘诋毁丰臣氏大名’,如今天底下皆是丰臣氏大名,少将还是太阁的养子,你这么说,难道是想挑拨吾等之间的矛盾吗?”
“壱岐守你!”福岛正则被毛利胜信这么一呛,顿时说不出话来。
“市兵卫,赶紧退回去,不要在此造次了。七本枪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同为贱岳七本枪的加藤嘉明此刻也对福岛正则的做法忍无可忍,他觉得福岛正则这一系列的表现和小丑无异,不但不会引起人们的尊重,反而会因此为丰臣宗家的形象抹灰。
福岛正则见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这大殿之中竟无一人支持自己,既没有维护丰臣宗家的威信,也没有给自己赢得应有的地位,反而惹得一身骚,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他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羞赧地攥着酒杯,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垂着头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去。
“且慢,”就在这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秀保突然发话了:“侍从,为何就这么坐回去了,难道不想听听在下的回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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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〇章 就坡下驴
“在下既是秀赖少主的后见,同时也是他的堂兄,算是同辈中与他最亲近的人了,侍从你觉得在下会如何对待他呢?”秀保语气随和,态度却是异常地坚决:“作为后见,在下首先要做的是教他为君之道,进而才能放心将这天下交与他。可侍从似乎并不在意秀赖少主的德行,心心念念的都是这天下的权柄落在谁的手中,不过这件事貌似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也是丰臣氏重臣,为何不能说?殿下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是不敢直面在下的问题吧?”福岛正则理直气壮,仍对自己贱岳七本枪的身份信心满满。
“这普天之下皆是丰臣氏之臣,不分尊卑、不论轻重,只不过太阁殡天前任命在下为少主后见,任命五大老、五奉行联席会议处理军政,这也是在下能掌握大权、指挥千军万马的原因,而在我印象中,貌似并未赋予你这样的权力吧?”
秀保并未直接迎击福岛正则的问题,而是巧妙地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矛盾转化到秀吉以及大老奉行联席会议这样一个既定制度上来,这样就使得福岛正则对自己的质疑转化为对秀吉生前所做安排乃至当前顶层制度的质疑,这无疑是站在了大老和奉行的对立面。
除此之外,秀保还再次重申了“普天之下皆丰臣氏之臣,不分尊卑轻重”的观点,这对提升丰臣氏在战后的凝聚力和权威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对那些十万石以下的大名和具有大名格的陪臣来说,更是能大幅提升士气和向心力。而福岛正则却截然相反,从一开始便以“丰臣氏重臣”自居,下意识中便让自己高人一等,这是在场大部分大名都不能接受的。就连加藤嘉明这样的尾张派大名,也生怕福岛正则这样的话将尾张派变成矛盾的焦点,进而殃及池鱼,因此并不赞成他继续说下去,这一幕秀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成为他攻击福岛正则的重要一环。
面对秀保的反问,福岛正则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一再重复自己的疑问:“不管这权力是谁赋予的,您只需要回答秀赖少主成年后,会否按照约定将权力交还给他?”
“福岛侍从,殿下已经给你留了足够情面了,万不要得寸进尺!”忍了好久不曾发话的藤堂高虎终于站了出来,作为秀保麾下第一重臣,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却是重若千钧,气势上已然凌驾在福岛正则之上。
“民部,别看你坐在左侧首席,说到底也只是右府的家臣,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福岛正则此刻已是色厉内荏,碍于面子只能继续逞强下去。
“藤堂民部领有近畿、美浓等地十七万石知行,其中美浓北方城还是太阁亲赐,他怎么就没资格与你对话呢?”听到福岛正则出言不逊,毛利秀元立即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被毛利秀元这么一呛,福岛正则更是憋红了脸,可就在他准备与毛利、藤堂继续争辩之时,秀保的一席话,却让他惊诧莫名。
“侍从,今天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没想到闹得这般不愉快。也罢,既然你想知道,那在下就借此机会告诉在座的诸位。”说到这,秀保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在万众瞩目中,一字一顿地清楚说道:“在下对天发誓,秀赖永远是丰臣氏之主,这一点,不论何时在下都不曾动摇和怀疑过,还请诸君放心。侍从,这样说你满意了么?”
秀保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将殿内众人炸出了迥异的神情。一些大名面带惊喜,轻轻地松了口气;一些大名眉头微皱,眉宇间略有沮丧和失望;还有些大名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自顾自地饮酒吃菜,坐看这出戏码会进行到哪一幕。
在肃杀的气氛中,福岛正则一度感到进退两难:照理说,秀保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今后会尊重秀赖的地位,这算是对自己问题进行了解答,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可正是因为秀保这般理直气壮的回答,使得自己刚才的咄咄逼人显得很似无理取闹,不仅没捞取一份丰臣宗家捍卫者的威望,反而得罪了在座的大部分大名,实在是得不偿失。就这么坐回原位,实在是不甘心,可与秀保继续对峙?显然已经失去了理由,因此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侍从,你此番站出来,心中所想其实在下也明白。”就在此时,秀保竟站起身,慢步到福岛正则身旁,主动递出酒杯,和颜悦色地说道:“虽说话不好听,还惹得众怒,但在下心里清楚,你这都是为了太阁基业,为了秀赖着想。在下不会怪你,诸位殿下也不会怪你的。”
说罢,秀保朝殿内扫视一圈,众大名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毛利胜信更是主动向福岛正则示好道:“在下是个粗人,经右府这么一说,方才知道错怪侍从了,还请见谅。”
“罢了,我刚才也太过冲动了,这里也跟大家陪个不是。”福岛正则再怎么不开窍,也知道这是秀保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耗下去的必要了,索性就坡下驴,赶紧结束这尴尬的场面。
随着福岛正则坐回原位,宴会继续进行,刚才紧张的气氛也再次轻松起来,灯火阑珊,觥筹交错,载歌载舞,相聚甚欢,殿内殿外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天气微凉,殿外的大名多已经回各自的屋敷休息,殿内的大名大部分则因为酗酒直接披着薄被就地躺下了,只有秀保及其家臣,以及德川家康等人离开了大殿。
在内殿中,大和丰臣氏众人围坐一圈,莹莹灯火影射着秀保和一干家臣的脸庞,神情皆甚是严肃。
“主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福岛侍从这件事处理不好,今后本家将难以服众。”岛清兴仍对早先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现在还不是时候。”秀保沉思良久,狠狠地丢下了一句话:“不过诸位还请记住,这笔账,今后定是要慢慢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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