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鸣金收兵
“主公!”
吉川广家倒下那一刻,毛利军上下陷入群龙无首的恐慌,冲锋的士卒放缓了脚步,殿后的军士是停滞不前,吉川广家周围的武士则是慌乱地围在他身旁,妄想自己的主公不过是受了点轻伤。
可是,这一丝妄想伴随着吉川广家气息全无,瞬间化为乌有,绝望和茫然如毒气般在大军中弥散开来。
“主公死了,我们还打什么?”
“是啊,赶紧逃跑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本就濒临崩溃的士气终究在吉川倒下的那一刻土崩瓦解。冲锋伤亡惨重,主公又中途阵亡,这番打击使得大批军势开始逃离,可就在这时,酒井忠世迎面赶来,一枪将两名逃兵挑死于马下,他环视四周惊慌失措的毛利军,大声呵斥道:“民部罹难,其麾下军势此刻起由我指挥,若有临阵退缩者,军阀处置!”说罢,酒井忠世命令护旗马廻挥舞战旗,向身在西南侧的大久保忠佐部请求支援。
按照事先约定,只有毛利军突破秀保本阵,或者将丰臣大部兵力引出本阵后,大久保忠佐才会出兵响应,可实际情况比事先谋划的恶劣许多,别说突破本阵,就是依靠现在的兵力冲到本阵前方,都成为一种奢望。望着军势的不断减少,酒井忠世不得已只好打乱计划,提前向大久保忠佐的奇袭部队请求支援,希望他能立即出兵,会同毛利军一同进攻秀保本阵。
旗语很快被隐藏在一旁树林中的大久保忠佐获悉,可出人意料的是,大久保忠佐并未立即出兵,相反。他命令军势偃旗息鼓,没有他的指令不得轻举妄动。
见此情形,诸将皆不得解,纷纷围上前去希望大久保忠佐说明原因。
大久保忠佐神情严峻,指着不远处正在冲锋的毛利军说道:“你们觉得酒井雅乐能突破丰臣军么?”
“丰臣军火力强大,兵力充足,以吉川家的残兵败将。别说是酒井大人,即便是军神在世,也难以扭转局面…要不然,酒井大人也不会向主公您求援了。”
“可是你觉得我出兵又能有多大改观呢?”大久保忠佐反问道,“本以为吉川民部能调虎离山,或者突破防线,为我军奇袭创造条件。可结果呢,最具战力的骑兵队十不存一,民部自己也被流弹射杀。三千人的军势,能冲到阵前的恐怕不足百人,在这种情况下,本家出兵岂不是白白送死?”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放弃支援酒井雅乐(雅乐:出自雅乐头,为日本古代一官职)?!”一名武将惊恐地反问道。
大久保忠佐既无奈又悲愤地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次奇袭已经失败。投入越多损失越惨重,既然无力回天,倒不如就此返回本阵。尽量保存实力,为明天的大战积聚力量。”
“那酒井大人呢?您就不管他了么?!”武将们惊惶地询问大久保忠佐,忠佐微微颔首,无奈道:“若是没有雅乐竭力冲锋,本家五千军士又岂能全身而退?传令下去,大军开拔,急行军沿原路返回本阵!”
即便有一千个不愿意,可军令如山,诸将只好率领自己的备队离开伏击地点原路返回家康本阵,大久保忠佐觉得此番奇袭失败是自己低估了秀保的实力。出于内疚,执意要求担当殿后。
就这样,以三千毛利军和酒井忠世为挡箭牌。大久保忠佐率领五千军士沿原路全身而退,于天黑前抵达德川家康本阵,家康得知战况后并未处罚忠佐,而是对其表示谅解,仍让他率领五千旗本守卫本阵,等待前锋传来消息。
回望方丈原,大久保忠佐的见死不救让酒井忠世的威望大幅下降,既然德川军不愿送死,毛利军又岂能白白牺牲?在这种思想的充斥下,越来越多的毛利军选择逃亡,更有中上级的武士谋划兵变,以酒井忠世的首级换取秀保的宽恕。
三波冲锋下来天色已暗,毛利全军上下不足一千二百人,可酒井忠世仍旧命令毛利军冲锋,并且向他们承诺,只要突破秀保本阵,大久保忠佐便会按照约定前来支援,与其合兵一处诛杀秀保。
他的这番陈词滥调已经敷衍不了行将崩溃的毛利武士,一支以吉川家臣为首的武士队从侧面将酒井忠世的小队加以包抄,在被砍伤了数人后,一鼓作气斩杀了包括酒井忠世在内的八名德川家臣。为首的吉川武士利索地砍下酒井忠世的首级,在两名武士的陪伴下出使秀保本阵以示投诚。
秀保觉得此时正是对决德川家的关键时刻,因而宽恕了这支毛利残部,将他们的武器收缴后遣返至大田原城收押,待战事结束后再遣返原籍。至此,以吉川广家为首的东征毛利军只剩下与秀保一条心的毛利秀元,德川家康的劣势在天黑前进一步扩大。
战至七时,双方鸣金收兵。此时的德川家可谓是损失惨重,井伊直政、酒井忠世、松平忠政等大将先后战死,汤原战场最终溃败,神原康政、渡边守纲两部两千人死里逃生前往大久保忠常阵地休整;大久保忠常所部四千、本多康重四千、水野忠政一千二百人编制相对完整;酒井家次的六千人撤往本多忠胜处,合兵九千作为家康本阵的屏障;本多忠政以一敌二,损失近三千,好在双方收兵,方才保存了四千军势;南翼战线基本崩盘,鸟居忠政仅剩三千、内藤正成仅剩两千,吉川广家的内应全军覆没;不过大久保忠佐的临阵撤退还是为家康保存了些许实力,使得本阵的两万的并未受损。
如此算来,德川家康所剩兵力仅为五万人,而秀保的兵力则保持在七万两千人,这还不包括小早川秀秋的一万三千人以及川北的三万七千五百人,若是加上这两股军势,秀保的总兵力将达到惊人的十二万两千人!德川家康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明日对决必定是死路一条。
“左近他们何时能够抵达桧原?”在本阵,秀保漫不经心地询问道。
“不出两个时辰,今夜便能抵达汤原,出云守应该率先得到消息。”青木久矩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很好,明天便能见分晓了。”秀保微微一笑,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金吾呢,他还在歌川庄逗留么?”
青木久矩点了点头:“正是,上杉兵败后金吾便按兵不动,是敌是友难以区分……”
“你也觉得其中有蹊跷?”
“臣下不敢,金吾乃是太阁的养子,理应对丰臣氏忠心耿耿……”
“理应?这个词用的好,”秀保呵呵一笑,“理应忠心耿耿,可事实如何,你我皆不得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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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〇章 金吾的决断
秀保与青木久矩相视一笑,安置完俘虏后便返回帐内休息,将前线的指挥权暂时交由藤堂高虎,高虎得令后立即率领五千精锐向东移动到主战场,与蜂须贺家政、结城秀康的七千军势汇合,准备天一亮便对本多忠政发起全面进攻,从中路突破德川军防线,直接攻打德川家康本阵。
觉察到丰臣军的动向后,德川家康也做了相应调动,首先,他将汤原的德川三部三千二百人全部交由神原康政指挥,令他防备汤原东山口,防止福岛高吉和疋田景吉偷袭;其次,将酒井家次残部六千人交由真田信幸指挥,由他率领前往主战场支援本多忠政,而本多忠胜的三千军士则前移至原渡边守纲阵地,时刻准备增援主战场;大久保忠常和本多康重的八千人是目前编制最为完整的军势,他们仍在汤原东南待命,一来支援神原康政,而来牵制福岛正则的八千大军,至于原奥平家昌阵地上的近畿众和细川忠兴五千人,只能依靠本多忠胜进行威慑了。
要说北翼还算勉强,南翼就真是无以为继了。最具战力的井伊直政战死后,防线的缺口根本无法弥补,傍晚休战前,那须资吉和河尻秀长两军共计八千人进占原井伊直政阵地,与细川忠兴、结城秀康分南北西三面对本多忠政形成三面包夹之势,只待次日清晨藤堂高虎一声令下,发动对德川军前锋的最后一战。
不仅缺口难以弥补,南翼仅剩的两支备队也损兵折将战力折半。休战时,鸟居忠政以三千人对阵京极高次的六千人,内藤正成的两千人对阵毛利秀元的七千人,如此悬殊的兵力让德川家康再也坐不住。他命令大久保忠邻率领三千旗本增援鸟居忠政部,大久保忠佐率领五千旗本增援内藤正成部,将本阵的军势派往前线,足以说明德川家康的无奈和窘促。
得此消息,藤堂高虎立即向秀保请示,考虑到德川军已经不可能发动二次奇袭,秀保决定将五千御马廻调往前线增援毛利秀元。争取一战决胜。
此时的德川家康,已经没有了刚开战时的信心满满意气风发,相反地,在得知大将相继阵亡,川北的战事已经结束后,他话里话外流露出一丝失望和自卑,特别是奇袭秀保本阵的计划失败后,更是表现得魂不守舍。天黑前的军议上,他竟然一反常态。仔细聆听了本多正纯希望撤兵的建议,这在开战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尽管没有对本多正纯的建议有所表态,但这一举动足以表明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兵力相当况且难以取胜,如今五万对七万又怎能逆转局势?不仅如此,川北的三万七千大军也即将抵达川南,再加上小早川秀秋的一万三千人……天亮后恐怕连撤退都难吧?
想到这。一道亮光从德川家康眼前闪过:“金吾……金吾尚未表态啊!”德川家康立即将本多正信召入帐内,激动地说道:“你立即派人去歌川庄联系金吾,让他率兵南下奇袭汤原的福岛高吉。福岛军合计一万一千,以金吾的实力一定能成功,况且本家还有三千二百人驻扎在东山口,到时候协同进攻,一举夺回汤原的控制权,之后便沿着汤原河谷西进,从东北方向袭击右府本阵,这样一来,定会使得丰臣军阵型大乱,本家此时出击。胜负尚未可知啊!”
“主公!”本多正信并未行动,而是严肃地反问道:“邀请金吾出兵,不就是告诉他本家已经无兵可用了么。如此一来,金吾还会冒险协助本家么?况且以金吾的为人,没有太大的利益绝不会以身犯险,他在歌川庄驻扎了半日,隔岸观火,便足以说明这一点,以您当初的许诺,恐怕打动不了金吾吧?”
“所言甚是……”德川家康冷静片刻,斟酌一番后提议道:“筑前、筑后、壹岐四国八十四万石知行,外加奏请朝廷册封其为关白,代替秀赖执掌丰臣氏,这些筹码应该足够了吧?”
“八十四万石……”本多正信稍稍思忖后说道,“不如加上肥前五十六万,这样兴许能打动金吾。”
“那就是一百四十万石了!”德川家康惊诧地望着本多正信,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就这么点战功,便要给他一百四十万的封赏,实在不可。”
“战功虽小,可意义重大,若是没了他这一万三千人,本家就只能坐等被丰臣军一口一口吞掉了,主公,您愿意么?!”
听到这,德川家康哑口无言,他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低声道:“就照你说的,速速派人前去吧。”
本多正信微微鞠躬,疾步走出本阵,将嫡子本多正纯派往歌川庄,希望由此表现对小早川氏的重视,以博得小早川的信任。
凌晨二时,除了秀保,丰臣军和德川军的大将皆是无眠,本多正传驰骋在前往歌川庄的小路上,与此同时,川北的丰臣军终于抵达汤原北山口,福岛高吉亲自出帐迎接,这支奔波疲惫的军队总算可以稍稍休息,准备第二天与德川军大干一场。
川北援军抵达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丰臣各部,当然也包括远在歌川庄的小早川秀秋,此刻的小早川,不知已经在烛光下徘徊了多久,家臣们环伺左右,都在为次日的抉择焦急上火。
“内府的军势竟这般不经打,才一天,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当初还说什么万无一失,哼,幸好没有倒戈,否则还不是和吉川家一样甘当炮灰?如今川北的军势也抵达汤原了,大势已定,看来没有本家发挥的余地了。”
“主公,明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德川家被灭吧?”稻叶正成不无担心地问道,“若是内府被俘虏,那他此前串通本家的事情可就要昭告天下了,到那时,本家恐怕也难逃惩罚啊!”
“此话不假,”小早川秀秋面露难色,“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此刻倒向内府,一同攻打右府吧,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
“还有一个方法,”松野重元低声说道,“将功折罪。早先一步对德川军发动袭击,这样一来,有很大的几率奇袭内府本阵,将整个指挥层消灭,以做到死无对证;即便留有活口,凭借这一战功,战后也会得到从轻处罚。本家毕竟和上杉氏不同,从未对丰臣军有所威胁,加之同为丰臣氏养子的情谊,右府绝不会从重处罚,相反,可能还会有所恩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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