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徐泽是刚封的西北王, 一言一行更是格外受到关注与监视,他前脚才踏进?慎王府的门,后脚就有人把这消息送到萧昶的案头。
萧昶阅完, 当下大怒。
一道口谕下去, 急召柳相进宫议事。
柳相很快赶来,一脚刚迈过勤政殿的门槛,一个折子模样的东西就砸在?他脚边。他恭敬地将折子拾起,上前给萧昶行礼。
萧昶脸色阴沉,怒道:“那?个徐泽……他难道不?知朕将他招安是为何吗?他不?急着替朕去收拾顾家那?帮逆贼, 居然还要办什么暖房宴!难不?成他真以为那?宅子他能一直住着?”
“陛下息怒,臣以为他一个乡野出身的泥腿子,必是被京中的繁华迷了眼。他要办暖房宴且由着他去,等顺了他的心再提让他迎战魏显逆贼的事……”
“由着他去?”萧昶最?近火气大, 因着夜夜不?能安睡,眼仁都浑浊发?黄, 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看人时目光越发?的阴狠可?怕。“他的那?些私兵成天在?城中乱晃,目无?法纪滋事扰民!万一捅出了什么乱子,你担待得起吗?”
“陛下, 为今之计除了安抚他,还能如?何?”
柳相的话, 让萧昶越发?怒火中烧。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气。先前往回调的十万大军已尽数溃败, 再次下旨增援的将士也?没那?么快抵京。倘若魏显和徐泽联手, 则京中岌岌可?危。
他之所以急着让两?人斗起来, 正?是想着待徐泽收拾了魏显,他再出手对付徐泽, 那?么胜算便大了许多。若是徐泽一直拖着不?动手,援兵的消息一旦走漏,必将横生许多变故。
“你说他为何接近慎王?他到想干什么!”
柳相回道:“这个臣也?琢磨不?透,或许是因为住得近,也?或许是因为他想利用慎王。”
这两?个解释都十分合理?,萧昶的脸色渐缓。
“那?个徐泽能出山野之中冒头,想来也?有几分手段。他接近慎王想来也?是觉得慎王和魏显那?帮人有牵扯。”
“正?是这个理?。”柳相擦了擦额头的汗,“臣以为那?徐泽或有匹夫之能,但应当成不?了什么气候。”
萧昶也?这么认为,毕竟一个大事未成就开始讲究摆场之人,最?容易被富贵迷了心志。这样最?好,只要对方帮他解决了魏显那?帮人,日后解决起来的才更容易。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朕就再给他一些时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京中的荣华。到时候他可?千万别?让朕失望,否则朕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没说的是他对徐泽的印象很不?好,因为对方给他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不?过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柳相。
柳相适时建议,“臣以为他如?此张扬也?好,我们何不?投其所好。他既然要办暖房宴,那?就让他办得风风光光,给足他十全的荣宠和体面。我们越是把他捧得高,他越是不?好再拖着不?出兵。”
萧昶觉得此言有些道理?,将此事交给柳相去办。
末了,又提拔了柳仕原为禁军大统领,全权负责京中防务。
柳相感激涕零,谢恩而去。
很快新封的西北王要办暖房宴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高门都收到了消息,也?得到了上头的暗示一定要出席此次宴会。
宴会这一日,宾客如?云。
慎王府离得近,姜觅和萧隽倒是不?急着出门。各府的马车堵在?巷子里,他们便是要出门也?不?适合乘坐马车,反不?如?走路来得方便。
今日夫妻二人都是盛装打扮,玉冠华服环佩琼琚,金妆锦砌翠珠围绕,顶级的富贵再佐以绝世的容貌,一时惊艳无?数人。
“原来慎王殿下真好了!”
“京中都传慎王妃是活菩萨,如?今瞧着似乎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么看着还真是般配得很,倒是应了那?一句天造地设的传言。”
两?人原本是一前一后,萧隽在?前,姜觅在?后。没走几步萧隽停下来等姜觅,等到姜觅与他并行之后脚步放缓。姜觅嘴角弯了弯,大大方方地过去,然后在?别?人惊讶的目光中挽住他的胳膊。
他低头垂眸,眼中若有星光。
那?些人面面相觑之后,有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有人显出鄙夷之色。
柳仕原带着一群禁军,美其名曰帮徐泽维持秩序,同徐泽的那?些私兵一起守在?外面,表面上看是相助之势,实则看上去好比是两?军对峙。
徐泽站在?门外,一脸不?悦地看着不?停涌过来的宾客。他一把将柳相拉住,“相爷,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老子可?没备这么多的酒水!”
柳相笑道:“王爷不?必担心,陛下看重王爷,自然是要为王爷立威造势。酒水的事王爷不?用操心,老夫都准备好了。”
“真的?”徐泽似是不?信他。
他赖得多费唇舌,直接命人将自己准备好的酒菜送进?王府。
一席席的酒菜送进?去,徐泽还在?那?里说轻巧话。“这可?是相爷自愿的,老子可?没逼你。事后你千万别?找老子要银子,否则老子跟你急。”
柳家得势多年,柳相也?是萧昶面前的大红人。放眼朝野上下,除了被下大牢的谢太傅外,无?人敢同他说话如?此随意。
而徐泽一口一个老子,分明是对他毫无?尊敬可?言,听得旁人频频侧目。有人暗道这位西北王还真是乡野莽夫出身,哪怕是蟒袍加身受封爵位,也?改不?了粗鄙与匪气,白瞎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
柳相皮笑肉不?笑,显然也?很是不?满有人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子。
“王爷放心,老夫不?会要你的银子。”
“那?敢情好。”徐泽忽而又想到什么,道:“那?今日这些宾客们送的礼…”
“都归王爷。”
这下徐泽终于满意了,重重地拍在?柳相的肩上,将柳相的身体压得往下一沉。“还是你这老头识趣,不?像陛下那?般抠抠搜搜的,只给老子一个中听不?中用的封号,还有这被搬空了的宅子,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柳相闻言,身体越发?直不?起来。
柳仕原看不?过去,刚一动就被自己的父亲柳大学士制止。柳大学士冲儿子摇了摇头,然后快走上前。
他一把将柳相扶起,对徐泽道:“陛下看重王爷,王爷的富贵还在?后头,怎么能计较眼前的这一点得失。”
“柳大学士说得好生轻巧,这也?叫一点得失?老子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天天要吃要喝。俗话说得好,若想马儿跑得快,那?也?要给马儿吃草。这一文钱都不?给老子,还指着老子替他卖命,老子想想都觉得亏得慌。如?果不?是被柳相一时拿话给激住了,老子才不?做这亏本的买卖。罢了罢了,今日是老子大喜的日子,老子也?就不?说的晦气话。”
柳相和柳大学士交换了一个眼色,意味不?明。
柳仕原的手一直按着刀柄,强压着怒火。
陛下这个时候提拔自己为禁军大统领,世人都以为是陛下对他们柳家的看重,却不?知是以他们柳家为刀。
一旦西北王有任何异动,他就是马前卒。
还以此前陛下对祖父的暗示,若是他们柳家没能帮助陛下平反魏显他们,那?么谢家就是他们柳家的前车之鉴。
这般令人心寒的君王,如?何能担当起天下之主?的责任。萧氏一族抢了别?人的江山,终于要守不?住了。
一阵骚动传来,他立马提刀去看。
当他看到那?华服盛妆的美人时,他握住刀柄的力道松了松,心中泛起无?比复杂的滋味。他的视线下移,目光接着一变。
这个女?人……
原来自己猜得没错,他们肯定是一早就暗中勾结了。怪不?得那?日这女?人会算计自己,定然是受了慎王的指使。枉他还曾生出怜惜之情,枉他还曾有过心软之时,却原来自己的怜惜与心软全都错付。
思及此,他手上的力道复又紧。
众人之所以骚动议论,正?是因为姜觅挽着萧隽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她这个举动极其大胆,可?谓是惊世骇俗。
徐泽也?看到了他们,眼神微妙。
然后他一跃下了台阶,亲自来迎他们。
只见他无?比自然地挤到两?人中间,顺势与萧隽勾肩搭背。“慎王妃,慎王殿下,你们可?算是来了,不?枉我亲自上门去请。老古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
众人见他对萧隽和姜觅如?此热情,皆是一脸惊讶。
萧隽和姜觅被迫分开,中间挤进?了一个人,姜觅只好识趣地走到一边。
所有人惊讶于徐泽和萧隽如?此之亲近,一个个眼神古怪。
众人猜疑不?断时,徐泽目的已达到,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和萧隽保持距离,反倒更靠近姜觅。
“慎王妃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大声对众人道:“慎王妃的大名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她是京中第一大善人,也?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老子是个粗人,平生最?看不?惯盘剥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也?最?是佩服一心为民之人。慎王妃舍己为人,当值得我以最?高的礼节相待。”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将萧隽和姜觅请到了主?桌上座。
这一举动,令许多人意外。
姜觅向他贺喜,道:“多谢西北王盛情相邀,我们夫妇二人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下人们将贺礼抬上来,掀开红绸之后引来一阵惊呼声。
她所谓的薄礼,居然是一棵三尺多高的红珊瑚树。喜庆耀眼的颜色,莹润油亮的质感,再辅以血玉石为基,极尽奢华与名贵,令人瞠目结舌。
有人认出此物原是康城郡主?的嫁妆,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当年顾妤出嫁时,也?曾轰动郦京。她所嫁之人是太子之尊,嫁妆的规制仅比皇后低一阶,这棵红珊瑚树乃是御赐之物,不?少人都见过。
“没错,这棵珊瑚树正?是我母亲的嫁妆之一,原本就摆在?这间屋子里。”
萧隽的话让所有的议论戛然而止。
他手一指,指在?屋中的一个位置。
有人恍惚记得,南平王还昌盛时,这间屋子里是何等的富丽。珍宝玉器不?胜枚举,古玩异物应世间罕见。
但南平王府和顾家是京中的忌讳,私下底说说也?就罢了,这种场合谁也?不?敢乱说话,生怕一个不?好就引来杀身之祸。
诡异的安静中,徐泽开口了。
“依慎王殿下这么说,这屋子以前有不?少的好东西。”他看向柳相。“如?今这屋子空空荡荡的,半个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柳相,陛下既然把这宅子赏给老子了,那?原本这宅子里的东西怎么着也?要分给老子一些吧。”
众人一听,惊呆了。
这位西北王好像有点不?要脸。
徐泽可?不?管旁人怎么想,伸手朝柳相要。“老子可?是听说了的,当年查抄顾家的人正?是柳相你,有什么好东西你最?清楚。你老实说,你就没有藏过私?”
“王爷慎言!”
“慎什么言哪,人家慎王还在?呢。”
“王爷,当年顾家犯了谋逆大罪,老夫都是按律法行事,哪里敢徇私舞弊。”
“谋逆?”徐泽挠了挠头,动作极其粗鲁不?雅,与其长?相形象也?极为不?搭。“那?岂不?是和老子一样,此前你们不?也?说老子是谋逆。”
这话让人怎么接。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飘忽,或是装作看自己的鞋子,或是假装欣赏空空如?也?的屋子。
“王爷,你已经归顺陛下,哪里能和顾氏逆贼相提并论。”
“是不?是逆贼也?就是陛下的一句话。老子可?是打听过的,当年陛下以偷窃玉玺的罪名抄了顾家,杀光了顾家所有人,把这宅子也?翻了一个底朝天,并没有找到玉玺。老子虽是土匪出身,却也?知道捉奸捉双,捉贼拿赃的道理?。为何赃物并没有找到,顾家却坐实的谋逆的大罪呢?”
这话更没人敢接了,连柳相都招架不?住。
柳相为难道:“王爷,私议君王可?是大罪,你还是慎言为好。”
徐泽冷笑一声,“老子最?烦你们这些人,一肚子的算计,成天就想着怎么构陷残害别?人。你们别?以为老子傻,如?今陛下想用老子,又是封爵又是赐宅子的。哪天陛下用不?着老子了,只怕也?是随便安一罪名就要了老子的命。”
“王爷,这话可?不?敢乱说!”
“你们怕,老子可?不?怕!”
有人终于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指责他。“你既然受了陛下的招安,那?就是大雍的臣子。臣子之责乃是效忠,一身荣辱与性命皆系于君王之手。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里来的这些猜忌与抱怨。”
“你谁啊?”徐泽一把将这人拽住,“你凭什么教训老子?老子还用得着你来教做人!我可?告诉你,是你们陛下求着老子进?城,非要让老子当什么西北王,信不?信老子现?在?不?干了!”
那?被他拽住的人面色都变了,红红白白的好不?精彩。
柳相赶紧打圆场,“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这位是承恩公世子。”
姜觅下意识朝那?人看去,毕竟余氏和姜晴雪还曾想过用这人来钓自己上钩,她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倒是不?错,细皮嫩肉的。
原主?的记忆有些滤镜,她还以为余家当个宝的余世子是一个多么出色的男子,却原来是一个不?过尔尔的孔雀男。
傲气有,但俗不?可?耐。
“原来这就承恩公世子。”徐泽将人松开,眼神无?比的轻蔑。“早就听说京城的世家公子风采不?凡,承恩公世子乃是个中翘楚。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自萧昶登基以来,余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这些年来承恩公府俨然已是京中世家之首,身为世子爷的余靖不?仅家世出众,且自己亦是颇有才名,走到哪里都是备受追捧的对象。
他自诩尊贵清高,一瞧不?上徐泽的出身,二瞧不?上徐泽的言行举止,是以方才对徐泽的鄙夷毫不?掩饰。
徐泽不?认识他,不?给他面子他还能自我安慰。但柳相道破他的身份之后,徐泽居然还出言贬低他,他是万万不?能忍的。
“朽木难登大雅之堂,顽猴不?配美玉之冠。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广,泥潭之鱼不?知海河之阔,当真是可?笑至极!”
巴结余家的人很多,平日里以余靖为尊的世家公子们更是不?少。这些人与余靖同仇敌忾,一致将怒火对着徐泽。
“西北王,我等给你面子,特地来参加你的暖房宴,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你草莽出身,既然入朝为官,理?应学着京中的礼数行事,如?何还能行事这般无?道,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
“你看不?上余世子,那?就是看不?上余家,看不?上余家就是瞧不?起太后娘娘。陛下是太后娘娘亲子,难道你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一声声质问,一句句发?难,全冲着徐泽。徐泽一时之间仿佛成了众矢之的,经受着所有人指责。
若是换成旁人,必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针对。但徐泽不?是一般人,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还有阴阳别?人的心思。
他“呸”了一声,“你们少说这些大道理?,老子本来就是要造反的。你们以为老子是慎王这个傻子,人家抄了他外祖家,还害死他父王,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把自己给病傻了!”
姜觅:“……”
这都能带上萧隽。
她越发?好奇了。
那?时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不?过是两?个小屁娃子,到底是什么样了不?得的仇,能让其中三岁的那?个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