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云(1 / 1)

吞没[京圈] 草笙日笠 8282 汉字|1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2章 阴云

  孟秋看着他的眼睛, 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往下坠,直通脚脖子,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 如果他将门关上, 他们再继续起冲突,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孟秋和他争吵的时候还没想太多, 现在回过味儿怵得厉害。

  她松了背包带, 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 脸往旁一躲, 试图用深呼吸平缓此时的心率。

  “你想怎么样?”

  她尽量平静:“在工作时间和男朋友视频是我不对,赵先生如果想因此解雇我, 我没意见。”

  赵曦亭没说话。

  孟秋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就一眼。

  他眼底的黑瞬间侵略她的神经, 孟秋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森然。

  似乎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和道德观去看待眼前的人。

  赵曦亭长指顶着她下颌挪回来。

  孟秋觉着皮肤上揩了一块冰糖屑, 薄薄的, 凉凉的一层, 不敢擦,怕一擦,他的手跟过来,黏滋滋的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赵曦亭手指她皮肤上放得久了, 比冰糖屑温了一点。

  养尊处优的触感。

  他淡声。

  “那是你吃饭的饭碗,能瞎砸么。”

  “这话我当没听过。”

  孟秋沉默了。

  他居然肯原谅。

  赵曦亭抬抬眼。

  小姑娘不经吓,说了那一句, 脸惨白起来,整副身子贴着书柜, 头发丝可笑地拱出几缕,一有什么动静, 就抖得厉害。

  但凡隔层再宽点,她整个人都能挤进去,小身板他随便一抓就能抓住,好像那玩意儿能护住她似的。

  偏偏一双清清冷的眼睛还倔得不行,怎么威胁都不肯认输。

  再靠近点儿是不是要哭了?

  不过她哭了也不会求饶的。

  赵曦亭缓了缓情绪,直起身,面容已经没那么阴沉,“他在哪个州?”

  盖在身上的压迫感挪开,孟秋松了一口气,才觉脊背生疼。

  她揉了揉后背脖颈的位置,凹进去好几条。

  指定红了。她往旁一挪,幅度很小地开始收拾东西。

  被吓散的思绪还没拢回来。

  “怎么突然问他。”

  赵曦亭睇她的发顶,面容淡漠, “他不是想用得上我么,我听听他配不配。”

  他马不停蹄地吐字,“康涅狄格州?”

  “马萨诸塞州?”

  孟秋神色僵了僵,她不清楚赵曦亭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猜这两个州大概因为一个有耶鲁,另一个有哈佛和麻省理。

  其他的他看也看不上。

  只不过林晔的小心思就这样揭出来,有点难堪。

  孟秋一下就落了下风。

  她轻声说:“不是……是罗德岛州。”

  赵曦亭下结论:“不过是布朗。”

  孟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了会儿还是帮了句,“也是藤校。”

  赵曦亭睨了她一眼,“你有学历崇拜?燕大差哪儿了?”

  孟秋没学历崇拜,她脑子窜过一丝想法。

  问:“那您大学在哪儿念的?”

  赵曦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一阵没说。

  等她脸上的小机灵蹑手蹑脚地冒出来,才慢悠悠吐字。

  “我也读的美本,往上是英硕。”

  “只不过我本科母校是哈佛。”

  他漫不经心,“要不是科研和学术没意思,博士博士后我也能读穿。”

  小姑娘果然一愣。

  孟秋刻板印象赵曦亭这样的公子哥,大多酒囊饭袋。

  没想到人硬件条件样样不落。

  反衬得她像小人。

  她悄没声将笔袋和草稿纸塞进背包里,拉链一拉,做了会儿心理建设,缓缓提起来。

  “赵先生,学校有门禁,我得先走了。”

  她拨了拨那一沓资料,“这些我回去翻。”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着门框,“别瞎折腾了,想工作的时候我让司机接你,随时过来。”

  孟秋一口拒绝,“不要。”

  赵曦亭垂眸睨她,“今天回去你不会要拉黑我吧?”

  刚才吵的那一架,孟秋是恼,但顶多觉着他道德底线不高,见不得人好。

  又阴晴不定地将气撒她身上,和她本人没太大干系,远不到拉黑的程度。

  只是他们三观不合,还是少接触。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这里离燕大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赵曦亭不置可否。

  孟秋提着东西走出书房,就要离开。

  赵曦亭目光莫测起来,叫住她。

  “孟秋。”

  “嗯?”

  孟秋抬眸去看。

  赵曦亭站在灯下,眼眸千丝万缕,仿佛滚下来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她皮肤上。

  烫得她一激灵,又细细密密的封住。

  好似某种失衡。

  那种将她拘起来的紧缩感又一次包住她。

  孟秋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赵曦亭面容很快恢复轻浮散漫的样子,笑了下,“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

  回到宿舍。

  孟秋才发现围巾落在赵曦亭那儿了,要是自己买的就算了,偏偏是林晔送给她的那一条。

  快睡的时候,赵曦亭拍了张照片来。

  ——你的?

  孟秋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消息。

  离开前赵曦亭的最后一句,她不大爱听,觉着他多管闲事。

  但很快释然。

  赵曦亭作为旁观者,提一提对她男朋友的观感没什么。

  或许也是为她好。

  他天然的敌意大概来源于林晔说要拿他当资源那一段。

  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孟秋回道。

  ——是我的,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一晃便是一周。

  孟秋一头扎进翻译里,走路都在思考如何用词可以更准确。

  她本就擅长考试,最后一天音系学的闭卷考,居然有一种经脉通达的顺畅感,提前半小时交卷。

  不管赵曦亭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他,她才有机会做这份工作,不管最后会不会过稿,都算功德一件。

  校内论坛中文系板块,有人匿名吐槽这次试卷难度,直呼考研题也不过如此。

  在帖子里吃瓜群众对孟秋提前交卷的行为津津乐道,说,南方卷王能厮杀到燕大,学商智商确实顶,真人比传说中有气质多了,要不是家境普通,真不知道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很多人赞同。

  不过帖子里不全是崇拜,有人回复:这年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这不就关上的窗么。

  这帖子热度太高,飘到葛静庄手里,她看完全贴噼里啪啦和人掰头了几十层,最后忿忿不平地敲下几个字。

  ——好好学习还被指指点点,什么世道。

  考完试的最后一天。

  葛静庄去超市买了一堆热量炸弹,薯片,起司蛋糕,香肠,螺蛳粉,炸鸡,等等,扔在四个人共用的桌上,大吼一声:“今天牛来了都得给我吃荤!如来佛也管不着!”

  乔蕤正捧着手机和新男友甜甜蜜蜜,心情颇好的调侃,“如来佛只会说,我佛慈悲,施主该吃吃,该喝喝,反正过年都会胖两斤,提前胖又如何。”

  葛静庄左耳进右耳出,呱唧呱唧往嘴里塞,“你们说说,多离谱,我才大一,我妈已经给我张罗相亲了。”

  “就算是我复读了,也没急到这种程度吧!”

  乔蕤听到相亲就乐,说那不然自己找一个呗。

  葛静庄说,饶了她吧,她不想姐弟恋,和她年岁差不多的男生都快毕业了,正是分手的好时候,还不如安静呆着。

  聊着聊着话题转移到孟秋身上。

  葛静庄问:“小秋你买好车票了吗?”

  孟秋工作了大半天,有点累,捏捏脖子转过头。

  “之前买好了,但我手头有事情没弄完,确定不了时间,就先退了。”

  乔蕤立刻放下手机,炸毛道: “你傻啊!真有事儿到时候改签不就好了?你知道春运的票多难抢吗?”

  孟秋愣了,她没经验,确实没想过这一茬。

  乔蕤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抓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叔叔,您那儿还有去霁水的余票吗?中转也成。”

  那头似乎查了一阵,回来很抱歉地说没有了,只能帮忙留意。

  孟秋心挺宽,“不至于流浪街头?”

  乔蕤无奈道:“往年情况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留点神儿。我在燕城过年,要是真回不去,来我家吃年夜饭。”

  学校里人越来越少。

  孟秋第一次过大学寒假,偏偏赶上最挤的春运。

  有一天早上醒来,年三十的票都没了。

  孟秋仿佛晴天霹雳。

  燕城她举目无亲。

  她难得破防,截了个售罄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没写,无奈之意胜过千言万语。

  纷纷有人冒出来,非常好心地邀她去家里吃饭。

  孟秋一边感谢,一边心里焦灼。

  她切回聊天面板,看到葛静庄给她发了条公众号的文章,标题是【九天!八百六十站!从燕城到杉州,我回家啦!】

  葛静庄的电话也跟过来。

  她说:“杉州市不是你们省的?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

  这篇文章记录了一名男子,闲来无事,用九天的时间,通过公交车的方式,从燕城到家的旅程。

  葛静庄:“九天!你还来得及!”

  孟秋哭笑不得,人已经麻木了,神志不清地回她:“对,离我家不远,也是个法子,要不我试试?”

  葛静庄笑了好一会儿,最后说:“要不你真去蕤蕤家过吧。”

  孟秋说不行。

  她爸妈还在等她。

  前些天特意拿了张纸,把她想吃的东西记下来,算得上翘首以待。

  事情的转机在一天上午。

  赵曦亭发消息叫她到校门口拿围巾。

  来的人却是赵秉君。

  这是孟秋和赵秉君见的第二面。

  此时他坐在豪华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排,面容和煦。

  孟秋记起第一次和他见面,他和校领导站在一起,两边隔着无形的线,对方身份地位遥不可及。

  再后来她还在学校的荣誉橱窗里见过他出席一些活动。

  他的脸怎么都不算陌生。

  但像现在这样,提着一只袋子,给她送围巾。

  从来没想象过。

  甚至算得上玄幻。

  男人打开车门,神态亲和,不像校领导,倒像个普普通通和小辈见面的兄长。

  “也就那祖宗敢使唤我,正巧我在附近办事儿。”

  “他说是这条,我对他住的地方不熟悉,你认认,有没有拿错。”

  他什么都没提。

  孟秋却觉着热意往脸上涌,她将袋子接过来,粗略一扫,迅速说:“没有错。”

  赵秉君和赵曦亭作风不大相同,前者永远端正肃谨,实打实的儒商。

  “里头有一张机票,你看看个人信息对不对。”

  孟秋重新打开袋子,果然有一张机票放在最上面。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

  机票上的她中英文名,起飞时间,登机口,工工整整。

  她喃喃说了声:“谢谢。”

  赵秉君温笑道:“你自己说给他听。”

  他顿了顿,又说:“后天的飞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逛一逛特产店,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如果需要特产店的信息,我可以让朋友整理出一些挑合适的发给你。”

  赵秉君为人非常妥帖。

  孟秋怎么敢再麻烦他,“谢谢赵总,我自己做攻略就行。”

  赵秉君不勉强:“也行,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不多参与了。”

  赵秉君似想到什么,多了点审视的意味,看着她笑容略有深意。

  “以后曦亭不在国内的话,你在燕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联系我,加你个微信?”

  说着,赵秉君行云流水地拿出手机,将二维码摆出来。

  赵秉君没有赵曦亭那么疏离有压迫感,但在高位久了难免强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孟秋公事公办扫了码,解释道:“今天麻烦赵总了,上次在他那里工作,才把围巾落下。”

  不是因为别的。

  对孟秋来说,赵秉君和陈院长是一样的地位,因而发送好友请求的时候,备注了句:中文系孟秋。

  -

  返乡那天天气很好。

  孟秋临行前一天去了一趟手作店,妈妈说表姐从国外给她买了瓶香水,要她带点礼物当回礼。

  她在手作店定制了两款内画鼻烟壶,到时邮寄到霁水。

  表姐在澳洲留学,品牌店的东西她见得多,所以孟秋才选了颇为讨巧的民俗小玩意儿。

  葛静庄天天和孟秋聊天,知道她要回家了,好奇问她票哪儿来的。

  孟秋没打算瞒葛静庄,但事情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便总结为几个字:“朋友送了张机票。”

  葛静庄为她高兴,连连说:“能回去就行,真怕你流落街头。”

  飞机从北方的林风之上呼啸而过,孟秋看着降落前的山坳,村庄边的农田变得泥泞潮湿。

  南方的山和云,总缠在一起。

  孟秋爸妈在电话里知道她坐飞机回来,还有专车给她送到家门口,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秋也没想到赵曦亭给她打点好了私家车,直接来接机。

  她对爸爸妈妈解释,“我兼职的领导知道我买不到车票,帮忙安排了形成。”

  爸爸妈妈连连说:“没遇到什么事就行。”

  顺便夸了赵曦亭好几句,说他人天上地下的好。

  妈妈又说:“不能让人家白帮忙,过完年带点特产回去。”

  爸爸接过话头,叮嘱:“平时在学校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想着打工,爸爸妈妈还没退休,不用你担心家里。”

  孟秋一一答应。

  挂了电话,孟秋杵在微信面板前,对话框顶头是她给他写得备注。

  赵先生。

  孟秋几乎要对赵曦亭改观。

  除了轻佻。

  人是不坏。

  细想想,他几次三番雪中送炭,从不居功,也从来没问她讨什么称赞或礼物。

  表面浮花浪蕊,内里还是装着一些仁义。

  她不好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孟秋思索片刻,想表现得友善些,发了个颜表情。

  —— ^-^

  ——这次谢谢您。

  ——机票钱等我回学校了会还给您。

  赵曦亭没回。

  来接孟秋的专车最后停在他们小区楼下。

  孟秋只有一个行李箱,但买了不少伴手礼,所以看起来东西很多。

  爸爸下来帮忙,看到司机戴着白手套轻手轻脚将孟秋的东西拿下来,服务态度极好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小声耳语:“闺女,你老板家里做什么的?派头这么大。”

  孟秋含糊道:“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刚好东西都拿下来了。

  孟秋对司机礼貌笑笑,说:“这一趟谢谢您,回去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司机点点头:“应该的,孟小姐,孟先生,新年快乐。”

  上楼后,孟父孟元纬去厨房洗冬枣,和里面在切菜的孟母何宛菡闲说了几句。

  “这小丫头以前只知道念书,性子宁折不弯,我都怕出社会要吃亏。”

  “没想到她运气挺不错,认识的那位老板好像很有地位。”

  何宛菡拍了下他的手,“什么宁折不弯,我们秋秋那叫有原则,品性纯良有领导欣赏很正常。”

  -

  回家的第一顿菜都是孟秋爱吃的,她喜欢酸口,妈妈连吃饺子都不怎么放醋,少有的给她学做了糖醋里脊,味道十分浓郁。

  又酥又嫩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所有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孟秋月份特别小,在年底。爸爸妈妈问她生日准备怎么过。

  孟秋几乎没多少高中好友,有几个还是上大学才联系上的,前几天提起来,说帮她庆生。

  就说和同学一起。

  妈妈又问:“小林回来过年吗?”

  孟秋:“他们学校要上课。”

  爸爸冒出来一句,“其实他们家也不是特别合适……”

  妈妈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孟秋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没作声。

  晚上何宛菡到孟秋房间来,先是给她拿出被子,说前几天刚晒过,是她最喜欢的太阳公公的味道。

  孟秋笑说她都几岁了,早就不说太阳公公了。

  何宛菡帮她铺好床。

  孟秋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彻底卸下成熟的伪装,洗完澡,穿着睡衣,靠在妈妈肩上。

  她蜷着腿,低睫玩头发尖,“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晔。”

  何宛菡顿了片刻,说:“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在医院碰见了林晔父母。”

  “挺冷淡的。”

  “还说以后你想留在燕城也挺好。”

  “我和你爸爸猜,可能嫌弃我们门第太低了。”

  孟秋抬起头,“会不会有误会?”

  何宛菡表情平和,“不像。”

  林晔父母白手起家,眼光毒辣,在实体经济最好时候,做了金属冶炼的工厂,还有很多人在观望的时候,他们为了买设备借了很多钱,几乎背水一战。

  现在年产值过百亿,是霁水有头有脸的纳税大户,没有人不知道他们。

  转眼间,实体风口一过,工厂越来越不好干,辛辛苦苦拼下的江山要想不资产滑落,最好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合。

  对他们来说,一加一没有大于二就是在做减法。

  孟秋不是不能理解。

  妈妈摸了摸孟秋的脸,温柔道:“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给你压力。”

  “万事有个准备。”

  “而且妈妈不允许你因为这件事情自卑。”

  “人不能选择出生,但能选择未来。”

  孟秋是有些怅惘。

  她去过几次林晔家做客,他爸妈都对她很好很客气。

  她只是觉着,和聪明人接触,不能看表面。

  她将自己更用力地窝进妈妈怀里。

  “没事的妈妈。”

  “不过我想和林晔再坚持一下。”

  “嗯,日子还长,我的宝贝闺女现在就应该好好享受恋爱,别的都不用想,天塌下来我和你爸给你顶着。”

  “今天也是你爸嘴快,不然我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妈妈离开房间以后,孟秋看向窗外。

  乌云遮住了月亮。

  夜幕深得很朦胧。

  -

  孟秋生日那天和朋友去了意大利餐厅。

  点了传统意面牛排,还有一些创新菜。

  他们平时群里聊得多,线下乍一见,调侃打趣的恩恩怨怨从屏幕里跳出来,一下子热闹极了。

  孟秋吃了一会儿,手机里进了一个陌生号码,提示来自美国。

  她以为是诈骗,又突然想起林晔也在美国,按了接通键。

  “喂,请问哪位?”她问。

  那边笑了声:“听不出来?”

  孟秋愣怔片刻,仿佛烟熏缭绕模糊的这一声,融化在她耳侧的喧嚣嘈杂里。

  “赵先生?”

  才小半个月。

  在灯火辉煌的燕城遇见那些享乐于软红香土的人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孟秋起身找到僻静的走廊。

  那端游刃有余拖着腔调,似在解释来意,“我没等到你答谢的电话,只好来寻人。”

  他指责得理所应当,仿佛遗失了一只猫,来向罪魁祸首讨要。

  但孟秋认为他有泼脏水的嫌疑。

  她嘟囔道:“我给你发微信了,是你没回。”

  赵曦亭:“没诚意。”

  孟秋不知道对他来说什么叫有诚意,或者他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来寻乐子,就没说话。

  静了一阵。

  赵曦亭嗓音沉磁:“这几天过得好么?”

  孟秋“嗯”了声,客气地回问:“你呢?”

  他顿了顿,转了话题,“翻译翻得怎么样了?”

  俨然一名严谨的监工。

  “还差一点点,不过快了。”

  孟秋找到了一些那位学者的用词规律,之前她还需要靠字典才敢落笔,现在十拿九稳。

  赵曦亭慢条斯理,“用不用我找人分担一下,这几天我遇到一些功底还不错的翻译学生……”

  孟秋想也没想就打断他:“不用!”

  她语调都高了几度。

  眼看就要完成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她听到对面传来轻笑。

  几乎能想象他揶揄的面容。

  赵曦亭慢悠悠地说:“孟秋,你自己凭心而论,应不应该在我这儿多说几句好话。”

  “某些层面来说,我也挺重要吧?”

  孟秋听他这几句鬼听了都避三分的言辞有些折戟沉沙的意思。

  在厚颜无耻这方面,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她是欠他好几句谢谢。

  孟秋收了收思绪,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阳光,嗓音静和温煦。

  “那我便祝赵曦亭先生,新年新春,真的快乐。”

  赵曦亭似不满,“就这样?”

  孟秋郑重其事:“在我眼里,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

  “你希望我快乐?”

  “嗯,我希望你快乐。”

  此刻是纽约凌晨四点,太阳还没升起,曼哈顿大楼的格子是亮的,金融风暴中心那些不近人情的光线勾勒出城市最锋利高端的线条。

  赵曦亭揉了揉疲倦的面容,他刚从饭局下来,对面是帝国大厦。

  街道灯火寥落。

  此时此刻,居然有个小姑娘,祝他真正的快乐。

  孟秋握着手机,感受浅浅的静默。

  “赵曦亭?”她确认是不是信号断了。

  冬日凌晨的冷意从气管灌下,似乎排开许多浊意。

  赵曦亭唇角扯开一缕笑,“你现在在做什么?”

  孟秋正要回答。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从游离的絮语中猛的回到现实世界。

  食物的香气,餐厅的喧闹,在等待她的好友。

  手机里的赵曦亭更像一个虚幻的影。

  孟秋拿下手机,喊她的是好友。

  “面都要凉了,还不回去吗?晶晶特别可笑,去厨房给你讨了两个鸡蛋盖上面。意大利面!!卧了俩荷包蛋!!你说绝不绝?她还振振有词,说生日面就该这么吃。”

  “我笑她借花献佛,这吃法不土不洋,怎么不干脆在家给你做一碗带出来。”好友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孟秋噗嗤一声,很难想象那面是个什么光景。

  好友看了眼她的手机,仿佛才发现,“你是不是在打电话?他们几个非让我来找找你,说你是不是太久没回来迷路了。”

  “你先忙。”

  是打得有些久了。

  孟秋温声对好友说:“我就来了。”

  好友点点头先走。

  赵曦亭居然没挂,耐心听了全程,问了声:“你生日?”

  孟秋:“嗯,就是和朋友找个理由吃饭。”

  赵曦亭:“知道了。”

  孟秋和他们玩到凌晨一点多。

  吃完晚饭去抓了娃娃,几个人都菜,只抓了两只丑的。

  最后那只还是孟秋说了句可爱,几个人哄她寿星最大,抓够两百块钱求了店员好久,拿积分换的。

  后来玩累了还去吃了宵夜,总之是一个十分充实的生日。

  第二天早上孟秋被电话叫醒,妈妈早起去上班,爸爸也不在家。

  电话那边说有快递要签收。

  孟秋让他放门口。

  对面说不行,寄件人要求亲自签收。

  孟秋问了好几遍才确认是寄给她的。

  寄件人名字她不认识,是去快递站点寄的。

  孟秋拆了包裹看到里面是一个工艺复古考究的点翠首饰盒。

  再打开。

  是一个镯子。

  她一眼惊艳再也没忘掉过的镯子。

  -

  孟秋回到房间。

  她的鼻息被镯子上的艳绿封住,觉着这镯子沉得厉害,压得她几乎打颤。

  她将首饰盒放在桌上。

  她房间楼底有一颗花楸树,花楸树的花期在四到五月,下一次花开约莫见不着了。

  那个时候她在燕城。

  那样遥远的北方,因为这个镯子,和这座房间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想起初见那天,那人在廊下远远一眺,已然贵不可言。

  和这个镯子一样。

  但此刻,这个镯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至于赵曦亭为什么会送给她。

  孟秋心里猜到了几分。

  应该是昨天那通电话,听到了她生日。

  这些好东西他司空见惯,又是随手一送。

  孟秋将首饰盒放进抽屉里,又觉得不妥,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将盒子裹起来,塞进柜子的最高处,只恨家里没有保险柜。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消息。

  ——谢谢,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赵曦亭这次回得快了。

  ——别俗套,要么扔要么卖,送你就送你了。

  -

  除夕很快到来,霁水的风俗过年要准备许多炸物,代表“发”,孟秋原本想帮忙,却因为手笨被赶出厨房,妈妈说不添乱就是帮忙了。

  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手机上消息不断。

  葛静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群里发了许多表情包,说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想回燕城。

  乔蕤戳穿她,玩笑说,一定是因为相亲。

  葛静庄破防了,疯疯癫癫发了好多表情包。

  许久没冒泡的宋潆也出来插科打诨几句,赞同道想回燕城,不过她是觉得小城市没什么地方玩,连剧本杀都破破烂烂的。

  话题拐到了开学后的五一,葛静庄提议一起出去旅游,乔蕤说要去的话要带他男朋友。

  葛静庄正为找对象的事儿发愁,听不了这个,又发了一连串emoji,幼稚地发动精神攻击。

  一下子群里闹个没完。

  孟秋她早上给林晔发了一个除夕快乐,许是睡了,那边没什么动静。

  家里烧了许多菜,红烧肘子从中午开始炖,一屋子都是肉香。

  南方屋子没有暖气。

  四面八方的窗都关上还觉着冷。

  最舒服的就是吃火锅,将炸好的响铃扔锅里面,一咬,满口暖洋洋的汤汁。

  晚饭后,孟秋喝了点红酒。

  她没有喝酒的习惯。

  一来爸爸妈妈祝她成年,二来希望她新年红红火火。

  就倒了一杯。

  孟秋没想到自己酒量差成这样,喝一点儿心跳就跳得一抽一抽,还觉着兴奋,看什么都开心。

  她有根神经亢奋得厉害,好像将另一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自己拖过来附身,指着春晚花花绿绿的歌舞也能笑半天。

  何宛菡瞪了孟元纬一眼,嘟囔道:“才开始学会喝,半杯也了不起了,一杯喝完你还给她倒,好了吧,醉成这样。”

  孟元纬倒是无所谓,心颇大,笑呵呵地瞧着,“在家怕什么?而且我看她不是挺开心的吗?过年喜气洋洋,明年运气好。”

  何宛菡将他面前的橙子一夺,转身走了。

  孟元纬挠了挠头,“怎么橙子都不让吃了。”

  何宛菡没好气,“给你剥。”

  孟秋没等到林晔的消息,趴在扶手上给他发微信。

  情绪被酒精放大了。

  一点点渴望都变成兴奋因子。

  ——国内好热闹,你呢,和谁一起过年?

  还是没有动静。

  孟秋揉揉眼睛,将手机放在一边。

  何宛菡过来给她拿了盘切好水果,摸了摸她的脸,“跟小猴屁股似的,要不要去房间里睡会儿?”

  孟秋拿手往脸上一冰,娇气道:“不!我要和你们跨年!除夕夜不能睡!”

  妈妈笑了声,“除了橙子还有车厘子,想要什么说一声,给你拿过来。”

  孟秋连连点头。

  孟秋吃了瓣橙子,迷茫了好一会儿,捧着手机,强撑着没睡去,盯着电视机屏,上面在演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打了电话来,她连名字都没看便接了。

  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赵曦亭。

  “找我什么事儿?”他问。

  孟秋坐起来,又看了眼屏幕,确认是他,才轻声说:“我没有找你呀。”

  赵曦亭那边沉默了几秒,缓缓吐字,“你喝酒了?”

  孟秋很乖地“嗯”了声。

  赵曦亭温声问:“你很能喝?”

  孟秋咯咯笑,“没有啊,我一杯倒。”

  “在哪儿喝的?”

  “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

  小姑娘平时的嗓儿也柔声柔气,但不娇。

  跟尊小菩萨似的立那儿,要戳好几下才搭理,气质清清冷冷,就怕和不相关的人挨得近了,惹着什么麻烦。

  就因她现在这几句不一样的娇。

  赵曦亭嗓子里拔出几丝燥意,竟想瞧瞧她现在的样子。

  孟秋翻回微信看了看她和赵曦亭的界面。

  应该是刚才她趴在手机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按键,才给他发了几个古古怪怪的emoji。

  好长一串。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表情傻笑了一会儿,又委屈。

  “撤不回了,赵曦亭。”

  “它过两分钟了。”

  “对不起呀。”

  她跟个小孩儿一样懊恼地阐述自己的困境。

  “但是我没有找你。”

  这次语气很笃定。

  赵曦亭笑了声,问她:“为什么不找我?这么小气,新年祝福都不给我发?”

  外面烟火的声音炸起。

  孟秋站起来,走回房间里,那边能看到烟花。

  她抬起头问:“赵曦亭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年?”

  “我用烟花的声音给你当赔礼。”

  “谁跟你说我一个人过年了?”赵曦亭懒洋洋地应她。

  孟秋理所应当地答:“因为你那里很安静。”

  赵曦亭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照样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扯,“安静就一个人了?”

  孟秋的头涨得厉害,快转不过弯来,凭直觉说:“你是那样的。”

  “我哪儿样的?”

  “就是……那样儿的。”

  赵曦亭勾了下唇,嗓音低磁,“学得不像。”

  孟秋鼓了鼓脸颊,不大服气:“哪……儿……不像了。”

  她特地在“儿”字上咬了重音。

  赵曦亭压低声音,“想学么?”

  “嗯!”

  赵曦亭语气像是会勾人,又慢又飘逸,喷薄的气音穿过话筒,要将人缠起来,收紧,缚进他的网中。

  “接过吻吗?”他问。

  孟秋呼吸顿了顿,她大脑皮层好似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有根弦告诉她不能再往下聊,但她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接过。”孟秋麻木地看着天花板回忆了一下,“他会轻轻碰我的唇。”

  赵曦亭滚了一下喉结,解开一粒衬衫扣,仍觉得燥闷,修长有力的指按压在领口自虐似的扯了几下,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脸上弥漫着一股疯劲儿。

  “只是碰你的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