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死亡(1 / 1)

高危人格扮演守则 筱瞬一 4305 汉字|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75章 死亡

  从?清漪的行为?叙述上来看,应观辞的确有一种毫不在意的感觉。

  更准确一点来说,或许是那种面对久别重逢的自由时反倒不知?如何迎接、一片空寂的释然感。

  冷漠、疏离、事不关己。

  但他说出的话却并没有“佐证”他淡漠的行为?。

  “窄门?好像是一本书吧?”

  在陷入疯狂前?足以被?称为?“天才”的盛愿整理着?“无所不能便利店”的进出货账单,做出的评价并不高。

  “宗教意味太强了。”

  盛愿先是用这句话开头,然后做出解释:“虽然能大概明白作者想表达的、激烈的矛盾,但在神神叨叨的氛围下扭曲得有点不知?所云。不过倒是很符合他们教派那种挤进窄门的病态追求,人都为?此异化了。”

  她笑着?耸耸肩:“不过对我来说,只有几万字都看得很辛苦。很伟大,但我实在不喜欢。”

  盛愿看到的是宗教与追求。

  “纯洁到充满牺牲意味的爱情故事?”

  关星逸停下了整理货架的动作,脱口而出的评价显然是正面的。

  “宽门易行,窄门难找。人总容易沉沦于宽门,但窄门才能探索灵魂存在的价值。”他或许说的是那个舍弃安逸生活的自己,“可窄门太窄,或许注定容不下两人通行。”

  他以主角之一的视角做出总结:“如果我的存在影响你通过窄门,那我将奉上牺牲一切的退让。”

  关星逸看到的是爱情与牺牲。

  “上帝只是人类美化牺牲时使用的工具。”

  这是死海在释千要求下的观后感:“不过不论哪个教派,他们创造出的神最?终都不过是人类的工具。归根结底,人类是不可能无私地供奉神明的。不论是真实存在的神,还是虚构出的神。”

  “但这很正常。”所以它一直履行和?人类达成的契约。

  死海看到的是神明与工具。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释千问了一圈,觉得实在有趣。

  因为?她看到的不是宗教与追求、不是爱情与牺牲,也不是神明的工具性,而是死亡与永生。

  更精准来说,她看到的是应观辞的死亡。

  应观辞已经死了。

  ——这是她从?那句话里读出的台词。

  他想赴死已不是难事,他手里拥有明确被?她转赠的峨嵋刺,他的身体也早已超负荷运转。

  所以她找不到他的踪迹,因为?在他离开极星之后,他和?这个世界的关联就仅剩下她,而她的“死亡”彻底切断了这一关联。故而他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释千手中把?玩着?一枚陶俑。

  这里面圈住了应观辞的意识,阻止他在死亡后意识前?往死海,这也会是他复活后的新躯体。

  “你要复活他吗?”

  死海问道:“死在未来的人,却复活于现在,可能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意识奇点。”

  释千此时站在屋顶上,目光落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玻璃窗上。玻璃窗微微反光,但仍然能看清那个靠窗而坐的人,是活在旧时代的应观辞。

  他应该是在等人。

  搅拌棍匀速搅动着?没有额外放糖的咖啡,一圈一圈地将精致漂亮的拉花破坏殆尽。……简直是咖啡师最?讨厌的那种人。

  “意识奇点?”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但是,“现在不。”

  死海没有问为?什么不复活,而是抛出另一个问题:“不论如何,‘双月’的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解脱,可他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陶俑在她的手中打了个转,在即将跌落的瞬间又被?握住。

  “他想用死亡通过那道‘窄门’。”释千说道,此时应观辞已经完全把?咖啡拉花搅入咖啡液中,“他人生的后四百年,不论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都是因我在延续生命。所以他或许没把?延续下来的生命当?作真正的生命。”

  “所以‘你’的死亡让他失去了延续生命的意义。”

  随后死海蓦地了悟,补充说道:“所以他在赌。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他也真的死了,可是如果你的死亡只是一场把?他排除在外的戏码……”

  “如果我接纳他,他就迟早能被?我复活,继续延续生命。”释千看着?手中的那枚陶俑,轻笑出声,“如果我仍旧把?他排除在规划之外,那他的生命也便真的就此终结。”

  短暂的沉默后,死海说了句:“所以你才说,他想用死亡通过那道‘窄门’。”

  “我是心甘情愿走入窄门的。”

  释千平静地复述了这段话,目光仍然落在咖啡厅里的应观辞身上。服务生从?他背后出现,端上了一枚切角慕斯蛋糕,这证明应观辞似乎不是在等人,而是一顿随意的简餐。

  那枚切角慕斯蛋糕自上而下有三层颜色,代表着?三?个不同的味道,释千猜测是原味、巧克力与草莓。

  蛋糕入狱,应观辞终于饶过了那可怜的、被?破坏了精美拉花的咖啡,朝着?那枚蛋糕落叉。

  可他却并没有将叉子一次性压到底,而是下压了三?分之一,最?后只精准地挑起原味的部?分。而这并非偶然,他每一次落叉,都精准无比地只挑起最?上层的慕斯。

  释千没忍住笑出声。

  下一瞬,应观辞的动作忽地顿住,随后他抬起头,无端看向释千所在的方向。

  释千迅速向后一仰身,转身离开了屋顶,没再回头。

  “或许吧,我也只是猜测。”

  她只是这样说。

  .

  .

  .

  时虞配合释初劫下了第一批送到的营养液,但是她并没有用在释千身上。

  但这倒也符合逻辑,毕竟全研究中心都在找这批营养液,无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此时此刻,不论是在容灵体内的释初,还是处于囚禁状态的时虞,拿出营养液救治“编号4000”都是不打自招,没法收场。

  时虞对释初说,这批营养液一部?分要用做成分研究,另一部?分则在“登陆计划”前?夕用于“编号4000”身上,看是否能短暂地唤醒她。

  但她口中的登陆计划却一直只停留在准备阶段,直到第二批营养液送达。

  营养液一点点注入“编号4000”体内,盘踞已久的毒素一层层地被?消解。时虞一个人坐在核心监控室内,神色平静,可是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在各个指标上跳跃。

  她的手指不禁微微蜷起,又像是发现自己流露出了紧张,又迅速伸直、佯作舒缓。

  心跳恢复正常速率,呼吸恢复正常频率,体温也在慢慢攀升。一切都在有序恢复正常,或许意识没有波动只是因为?神经毒素阻隔,当?一切体征恢复正常,这具躯体就不再是一具空壳。

  可意识监测却迟迟没有动静。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虞坐在监控室内,盯着?眼前?已经不再有明显变化的各类数据与图像,近乎一动不动,就像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30、29、28……”

  启明的播报声在研究中心的工作区域内响起。

  每当?倒计时响起,就意味着?时间接近零点。时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静坐超过六个小?时。

  一天结束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

  编号4000没有如她所料清醒过来,她的意识或许真的死在了双月那具躯体里面。——但是为?什么?

  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脑中早已无数次闪过最?糟的情况,可此时此刻,时虞的大脑反而被?空寂填满,甚至连思考解决办法的精力都分不出一点。

  她的目光垂落,落在桌面上那个本子上。

  是她装模做样写诗用的本子,实际上她对诗歌创造一窍不通。展示给?编号4000看的那些诗不过是做“裁缝”的证明,挑着?她看着?顺眼的字句左拼右凑。

  本子是摊开的。

  那一页上只有两行字。

  “灵魂被?困于名为?肉体的监牢中

  “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这不是她做裁缝抄来的,而是“双月”最?后的唇语,她看了无数遍最?后的影像,解读出了这句话。

  在“双月”死前?,她遥远而精准无比地直视着?记录仪,说出了这句话。

  雀芙说,“双月”在她的场域中展现出的愿望不是前?往地表,而是超脱物?质定义的虚空;冀忱说,“双月”问的问题都超乎她意料之外,看起来是真的对降明兴趣不大,还说要给?财团联盟一个惊喜。

  所以“编号4000”是故意赴死的。

  她利用潜伏在人类中的异种、利用人类尚未解析出能力来源的香舒,把?财团联盟针对她的计划搅得一团糟,然后转头就去追寻她口中“自由的死亡”,轻而易举地玩弄了所有人。

  自始至终,“编号4000”都没打算和?她一起前?往地表。

  时虞空寂一片的大脑中再次出现编号4000的脸,那张脸带着?毫无恶意的笑,却抬头对她说——

  “好可怜。”

  时虞用力将那个本子合上,手掌震得直发麻。

  她被?骗了。

  依赖是假的,交朋友也是假的。好在她没信,好在她完全没信,好在她一点都没信。

  时虞知?道问题所在。

  她的“戏台”搭得太晚了,还是被?迫搭建的。那时候的“编号4000”其实已经拥有着?一个多月的记忆,这足够支撑她形成自己的思维模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产生自己的判断。

  她早就防着?这一点,所以才没轻举妄动。

  “编号4000”可以不遵守餐桌礼仪,想做什么做什么,而她只需要顺着?“编号4000”的习惯走,也能编织出一套新的礼仪来。但她没料到的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是直接把?桌子掀了。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得在地上吃饭。

  时虞看着?那本诗词本蓦地笑出声,冷不丁说了句:“……好可怜。”

  “14、13、12……”

  时间不断趋近于零点。

  “好可怜。”

  时虞攥住那已经写了大半的诗词本,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把?它丢出去、砸向屏幕的冲动。她一遍遍通过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甚至尝试调动大脑中那道“思想钢印”来制约自己的不理智。

  “好可怜、好可怜。”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因为?重大决策失误而痛苦,但时虞心里一清二楚,她并不因此痛苦。

  而是——就算她有朝一日能够越过那道“思想钢印”,走出这个名为?“研究中心”的屏幕框,可那个对她说“好可怜”、定论她“你真的离不开这里”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她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任何意义。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

  她明明可以在研究中心里当?说一不二的主宰者,在研究中心范围内,哪怕是那群财团高层也得供她驱使。如果不是“编号4000”,她根本没有离开这里的必要。

  她只是想证明,只是想给?“编号4000”证明,她不是不能离开,而是不想离开。仅此而已。

  “不是我不能离开……是你困住了我。”

  时虞撑在桌面上,盯着?手中因捏攥而变形的诗词本:“是你困住了我。”

  好可怜。

  时虞看到诗词本的纸质书皮上晕开一滴水痕。她觉得自己正在同“编号4000”对话。

  “活着?的时候,你的躯体困住了我。”

  “9、8、7……”

  启明的播报实在太吵了,她真想把?它拆了丢进废品站里压成铁片、抽成铁丝,然后再融成铁水,最?后倒入下水道中。

  “死了,又用思想继续困住我。”

  时虞觉得自己又开始笑,笑得几乎停不下来:“是你困住了我,不是我不能离开,而是你困住了我。你又凭什么说我可怜?”

  “3、2……”

  某种滞涩于胸腔的情绪几乎要把?她逼疯,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戳就破,时虞蓦地直起身,像她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一样,朝着?播放着?图像信息的主屏幕狠狠砸出手中的诗词本,长期压抑着?的情绪因为?这用力一掷而彻底决堤。

  她听?到了一句:“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把?这破地方直接毁了啊?”

  这是她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甚至她的思维都不可能去想这种事,这是禁令、她无法突破的禁令。可是她确信听?到了这句话,也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声带的震动,近乎撕心裂肺。

  ——为?什么不把?这破地方直接毁了啊?

  毁掉,全部?毁掉,连同她一起毁掉。

  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因为?“编号4000”出生,也因为?“编号4000”死亡。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是每一任“X”的人生闭环。

  用力过猛,时虞向后踉跄两步,抬起头时,看到诗词本展开砸向屏幕,却正好落在“编号4000”的脸上。她又开始笑,用笑来抑制自己几乎要控制不住发疯的四肢。

  “我没法毁掉这里,可是你能啊!”

  她发疯的四肢并不是想要掀翻一切、摔砸一切,而是几乎想要跪在这面屏幕前?,将那些已经无法控制的言语尽诉衷肠。

  “是啊……”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可时虞仍然跌倒在地。

  投掷诗词本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她虽然没有真的跪倒在地,但也无力爬起:“你能啊……”

  “我没法毁掉这里。”她又一次说,“可是你能啊。”

  为?什么呢?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把?这里直接摧毁殆尽呢?把?她留在这里算什么呢?侮辱吗?

  她垂着?头,声音是通过空气传入她的耳朵中的,声带的震动远比思维要快。

  时虞听?到自己的问题又变成了:“释千,释千,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呢?释千、释千……”

  她没叫那不具备人格的编号,而是呼唤着?她为?自己起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呼叫这个名字似乎就像是呼吸一样,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释千、释千……”

  似乎是过了几分钟,又似乎是过了几小?时,时虞终于停止了呼唤,就像人类停止了呼吸。

  自己应该是死了。

  时虞沉默地趴在地上,她似乎听?到地板因为?某人说话而震动,经由骨传导传递至她的大脑时,她才发觉说话的那个人还是她自己。

  “救救我。”

  那个还活着?的自己说。

  “我真的好可怜,所以救救我吧。”

  时虞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求救,允许自己压制的情绪被?尽数发泄。但只限一次,自此往后,她仍然是研究中心内掌控着?绝对权力的“X”,生杀予夺、不容置疑,她将享受她拥有的一切,哪怕她终其一生只是被?困在屏幕里的、假装自由的飞鸟。

  电影里的人的确永远跑不出屏幕的范围,但她依旧是主角。

  “醒过来吧,救救我吧。”

  时虞放松了全身,任由紧绷的身体仰躺在地,她面上带着?笑,视线向上看去,落在那持续运转的屏幕之上。旋即,她便听?到自己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笑意都凝滞于脸上。

  因为?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睁开的眼睛,一双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澈、茫然而无暇的眼睛。那双眼睛就这么毫无杂质地看着?躺在地上、犹如困兽的她,尽管那只是一个屏幕。

  “滴……”

  “滴……滴……”

  时虞这才听?到早就响起的警报声,一声连着?一声。属于“编号4000”的意识再次波动。

  ——她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