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VIP]
冯观火急缭绕地走出宫门, 十分担忧姜云初的安危。
前日夜里,他奉旨到御书房面?圣,岂知中途王振的贴身太监小桂子来告知, 王振毒发, 危在旦夕。
虽则当时心有怀疑,但顾念两人的兄弟情,他还是转身前去看看王振的情况。
及至敬事房侧房, 瞧见屋内七零八乱的情景,他拧着眉, 神色变得?凝重。
王振犹如发狂的野兽, 见人便撕咬,吓得?在场之人到处乱窜,束手?无策的御医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两名?侍卫用绳索拼命困着人, 无奈王振力大无穷,将其皆甩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疾冲来到王振身后,与其交手?。缠斗了十几招后, 王振因?毒性?发作迟疑了片刻,被一脚踢翻在地。
冯观打架从?不?给人缓和过来的机会,上前掰着他的手?腕压在身后, 肃然下令:“给我困住他!”
侍卫不?敢迟疑, 拿起绳索, 动作麻利地将人捆了, 送回床踏上。
冯观转身吩咐御医:“给他灌药。”
御医不?敢怠慢, 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给王振灌药, 无奈,王振挣扎得?厉害,御医吓得?发抖,这药始终灌不?进去。
冯观察觉,上前一把?夺过药碗,掐着王振的下颚骨,将药尽数灌进去。
御医松了口气,挽起袖子擦了一把?冷汗,上前告知:“指挥使大人,掌印大人喝了药会安静片刻,但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得?每隔一个时辰给他灌药,否则他会心脏爆裂而?死。”
冯观眼神一怔,看向安静下来的王振,那眼球的混浊,目光的涣散,显然不?是装的。
御医畏惧地看了冯观两眼,硬着头皮请求道:“指挥使大人,今夜是关键,若掌印大人熬过了,还能?活,若熬不?过,便是死。您都瞧见了,我等无法给掌印大人灌药,只能?请求指挥使大人相助了。”
冯观抬眸看向畏畏缩缩的御医,并未回应,只是问道:“他为何会突然如此?”
御医酝酿了片刻,道:“依老臣判断,掌印大人应该喝了与其毒性?相克的药物。”
冯观脸色一沉,觉得?今夜之事非常蹊跷。
若是为了拖住他,王振大可不?必如此,且依照王振惜命的性?子,断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
思及此处,他问身旁的小桂子:“你们大人除了平日里的饮食,今日还进食了何物?”
小桂子蹙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道:“哦,对了,掌印大人今日去了薛神医的草庐,喝了一碗薛神医给他熬制的汤药。”
说到这,他困恼地嘀咕:“可薛神医是神医,又与掌印大人交好,没道理害掌印大人呀!”
冯观沉吟片刻,总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他原本推想,王振想方设法将他困在宫中,定是为了挟持姜云初,逼襄王交出解药,可王振却发生?了意外,还是危及性?命的意外!
他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将薛神医抓来。”
这个薛神医有问题!
“是!”小桂子领了命,出去执行任务。
此时,王振的神识恢复了些许清明,瞧见坐在床塔前的冯观,有些许困惑:“少游,你怎么来了?”
冯观看着他,神色古怪:“你误服药物,差点丧命,我能?不?来么?”
“误服药物?”王振挣扎着坐起来,瞬时想到了薛神医那碗汤药,“该死的,来人——”
“不?必了,我已经吩咐人去办了。”冯观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王振,你是不?是打算今晚劫持姜云初,逼襄王交出解药,所以不?惜让自己置身危险来留住我?”
王振愣了一下神,解释道:“我没有。既然你说会拿到解药,我何苦做这种事?你不?知道我最难割舍的是我们的兄弟情吗?”
冯观站起身来,神色阴鸷:“若是没这个心思,你为何派东厂的人强行护送我进宫。”
“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示。”王振的脸色也变得?阴沉,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他不?想跟兄弟生?出隔阂,言辞恳切地解释道:“冯观,你知晓我这人最惜命。姜云初是襄王遗弃的私生?女,即便挟持她威胁襄王,襄王也未必肯交出解药。你的能?耐我是知晓的,你说能?拿到解药,我肯定是信的,何必做那种吃力不?讨好之事呢?”
“……”冯观了解这人的性?子,觉得?此言有几分道理。
事情变得?扑朔迷路,着实让人费解难安。
此时,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急匆匆地跑来,气喘着催促道:“唉哟,指挥使大人,您为何还在这里?皇上等不?到你人,都龙颜大怒啊,您赶紧去见皇上吧!”
冯观这才想起面?圣之事:“我这就去。”
可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的王振便发作了。
“糟了,掌印大人又病发了!”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蜷缩在角落里。
冯观当机立断,转身回去:“拿药来,快!”
守在门口等待的公公见此情景,知晓人一时三?刻走不?开,立马掉头去找皇帝复命。
如此,冯观照顾病情反复的王振一个晚上,及至黎明时分,见人度过了危险期,方前去见皇帝。
可这回,轮到皇帝不?见他。
皇帝昨夜等他整整两个时辰,后来从?太监口中得?知王振病危,急匆匆地跑去看了两眼,却被王振病发的模样吓得?丢了三?魂。
天子又惧又怒,将一切归咎于冯观身上。他觉得?冯观这人着实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遂,得?知冯观来求见时,他故意拒而?不?见,命人跪在门外。
冯观在寒风中跪了足足十个时辰,依旧得?不?到皇帝的赦免。
王振清醒过来后,得?知此事,急匆匆地前来御书房替冯观求情,并坦言明日便是冯观成亲之日,好歹让人回去准备成亲事宜。
然而?,皇帝恨不?得?这门亲事告吹,铁了心让冯观继续跪下去。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正当皇帝开始怀疑这两人的关系时,两天两日没合眼的冯观晕倒了。王振怒极,当着皇帝的面?假传圣旨,命人护送冯观回家?。
皇帝怒斥王振目无君主?,被王振一句“臣随时能?换一个君主?,要不?要试试”堵得?脸色煞白,最终因?忌惮王振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冯观被送回家?中,醒来时已是夜幕光临,身子有几分虚弱。
霍胭脂知晓他担忧姜云初的情况,早已过来,见人醒了,便告知他姜云初已安然回府。
冯观松了口气,随后得?闻东厂之人欲想对姜云初痛下杀手?,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起初还怀疑王振,可如今觉得?这里头矛盾甚多,许多事都不?像王振的行事作风。
他怀疑有另一股未知的势力潜藏其中,考虑到明日便是自己大婚,便托霍胭脂暗中调查东厂以及锦衣卫内部的情况。
霍胭脂走后,已从?南陵城回来的甘十九前来复命,并告知:“大人,卑职去了诏狱一趟,发现程铁英与好几名?兄弟不?见了,更诡异的是,襄王以及襄王府的罪人都消失不?见了。”
冯观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能?做到这点的,除了当今皇上、王振,便是襄王本人了。
他猜不?到是属于哪种情况,明日便是自己的大喜日子了,只好成亲之后再查明了。
他吩咐道:“派人去查,此事切不?可让少夫人那边知晓,明白吗?”
“遵命。”甘十九恭谨地应了声,眼珠一转,狡黠道:“大人,卑职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冯观慵懒散漫地躺在床上。
甘十九娓娓道来:“明日你大婚,有没有可能?,襄王突然现身,反对他的女儿嫁给你,然后将公主?带走?”
“闭上你的乌鸦嘴,带着你的狗腿,从?我眼前消失。”
公主?大婚,依照礼制,天文官备上公主?身份所应配备的陪嫁物品与仆人,如蜡烛灯笼二十副,锦绣绡金幔帐、累珠嵌宝金器、方形扇子四把?,圆形扇子四把?,引障花十盆,提灯二十个等。成亲当日,由皇后亲自送行,乘坐九龙轿子,八个头插钗子的童子伴驾,两边是两重围子。后边是宗正寺、皇族宗亲以及其他达官贵人的夫人。
由于姜云初是皇帝结拜的义?妹,民?间公主?,自然没皇室公主?那般隆重,除了陪嫁物品,其他皆按照民?间成亲礼仪进行。
成亲当日,姜云初头戴九辇四凤冠,身穿绣长尾山鸡浅红袖子嫁衣,用最隆重的礼仪叩拜父母,告别兄长,便坐上没有屏障的轿子,在驸马的引导下,向着驸马府出发。
迎请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驸马府,沿途热闹非凡,鞭炮鲜花不?断,围观百姓络绎不?绝,皆羡慕她这位平民?公主?的福气。
可如此热闹喜气的气氛并未感染她这位新娘子,生?父喊冤丧命,身旁没了春莹,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无法生?出半分喜悦。
依照冠礼,抵达驸马府后,会举行皇帝赏赐的九盏宴会。宴会结束,皇后先回宫。公主?与驸马在众人的祝福下行新婚夫妇同食之礼,礼毕,公主?行侍奉公婆盥洗进膳之礼。
姜云初与冯观虽不?是头一回成亲,可这回是皇帝赐婚,非常隆重,来的皆是皇室宗亲与达官贵人,一言一行皆不?能?失礼。相对于冯观的游刃有余,她紧张得?手?一直出汗。
两人拜堂后,宗亲们纷纷上前送祝福礼,姜云初触景生?情,不?由得?忆起生?父与春莹的惨死,顿时悲伤落泪。红盖头掩盖着她的头,因?而?无人察觉她的不?对劲。
昨夜她辗转难眠,不?知该不?该嫁给冯观,生?父死前的叮嘱依旧徘徊耳边,响彻心扉。
“不?要嫁给冯观,不?要相信他,他跟王振都不?是好人!一定要幸福!”
可想到冯观让她相信的真挚眼神,这一回,她想相信他,给彼此一次机会。
想要让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她紧握着冯观的手?,整顿心情。
然而?,那如噩梦般的细腻尖锐声在耳侧响起时,一切土崩瓦解了。
“少游,恭喜你,昨夜之事多亏有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好兄弟。”
“昨日之事也感谢你。”
……
姜云初眸光一冷,左手?一把?扯下红盖头,果真瞧见了王振。
男人身着太监蟒袍,向来眼神阴毒如豺狼,可此刻却与冯观亲如兄弟,眼里带着真挚的笑意。
人群因?新娘忽然掀开盖头而?骚动,冯观与王振二人不?解地看向明艳照人的新娘子,连回眸那一刻看上去都那般的默契。
姜云初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顷刻间,生?父的惨死、春莹的惨死、宗亲的惨死,历历在目,不?断充斥着她的神经,撕裂她的心肺。
原来,原来他们真的是好兄弟!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的至亲惨死在这两人的阴谋之下!
仇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少女的理智,她木然拔下金簪,毫不?留情地将簪子刺入对方的胸膛。
事发突然,在场之人皆愣住了,周围死寂一片。
冯观怔然低头看看胸膛插着的金簪,抬首凝着少女冰冷如霜的眸,脸色惨白,嘴角留下血来。
好半晌,他问:“为何?”
姜云初无视他眼里的悲伤,清亮的眸犹如寒潭:“你该死。”
“我该死?”冯观低声重复了一遍,心如刀割,“我……我只是想娶你……”
姜云初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他一步步走近,止不?住的泪水不?断溢出,大颗大颗眼泪从?她眼眶中落下。
“你让人杀了我父王,杀了春莹,叫我如何嫁给你!”
冯观震惊地看着伤心欲绝的泪人,嘴角鲜血一直流:“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被杀了,我真的不?知道。”
姜云初失望地闭上眼,痛苦咬唇。
冯观的脸色如同尸体般森然惨白,可依旧费力地往姜云初靠近:“他们是你的亲人,我又怎会杀他们,笙笙,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落在姜云初,确是虚伪至极。
姜云初感到恶心,抽出甘十九的剑,捅向冯观,眼里满是恨意:“你休想再骗我,你说的字,我一个也不?信!”
剑锋穿心而?过,回过神来时,她看着眼前嘴角溢出鲜血的男子,只觉得?指尖的血滚烫, 像要把?她灼伤。
冯观一口血“哇”地喷出来,轰然跪下,大红的新郎袍被鲜血浸透大半。
“少游!”回过神来的众人忙上前来,来喝喜宴的人群骚动不?已。
在场之人,姜云初的身份最尊贵,无人敢动她一丝一毫,除了王振。
王振怒不?可遏,抽出一柄剑向姜云初刺过去,正巧姜云初想要杀了他,两人便在喜堂上打得?你死我活。
宾客慌张躲避,周围因?打斗变得?凌乱不?堪。
王振武功高强,力大无穷,姜云初知晓自己打不?过这死太监,起了与其同归于尽的念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冯观察觉到,不?顾身上的伤,加入打斗中,意图分开他们。
不?料,王振棋高一着,趁机冯观格挡掉姜云初的攻击时,剑横在姜云初的脖子上,尽管剧烈咳嗽着,但要杀姜云初的眼神毫不?迟疑。
“妖女,你去死吧!”
“不?许伤她!”冯观为了护着姜云初,徒手?握住刀身。
割裂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大红的袍子已被鲜血湿了一大半,看上去分外瘆人。
尽管被伤得?凄惨,但他依旧吃力抬起一只手?,触碰她的泪水,疲倦却温柔地安抚:“别怕,有我,无人能?伤你。”
言毕,他终因?伤势过重,倒在地。
“少游!”王振丢下剑,紧张地扶着他。
这一幕却深深地刺痛了姜云初,使得?她更加坚信襄王是被这两人合谋害死的。
她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冯观,似哭似笑怪声道:“冯少游,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说罢,将手?中盖头扔到冯观身上,决然离去。
冯观紧攥着手?中盖头,一时没撑住,晕了过去。
“少游!”王振急叫一声,怎容许伤害冯观的女人潇洒离去,厉声下令,“抓住她!”
驸马府的侍卫为难地看向甘十九,甘十九摇了摇头,因?而?,上前捉拿姜云初的皆是东厂番子。
甘十九见势不?妙,正要带人去护着少夫人,此时,一批神秘人从?天而?降,以迅雷之势,诡异的身法,顷刻间将人带走。
冯茹兰见王振还想开口,一巴掌拍向他的头:“你还有完没完啊,赶紧叫御医来救我儿子啊!”
“哦!哦!”事关冯观的命,王振不?敢大意,赶紧命手?下将京中医术最好的几名?御医全部扛过来。
甘十九仰望着苍穹,心里暗自惊叹:看来我家?大人追妻之路很漫长啊!
郊外树林,白日熠熠,照在少年?与少女的身上,不?远处山泉叮咚,日光反衬着溪水,一片土地明亮如洗。
姜云初脸色苍白地靠着一棵树木,牙齿在发颤,恐惧与悲伤如山般压倒了她。
她抬起泪眼看少年?,失声痛哭:“兄长,我恨他!我恨他!”
姜雨霖正拿着帕子一点点把?她脸上的泪擦干,闻得?此言,手?上的动作停顿。
他从?未见妹妹如此恨过一个人,这次的哭泣与年?幼时趴在他背上委屈哭泣不?同,夹杂着成年?人的爱恨。
意识到这点,柔软的心仿佛也被那匕首刺穿了,他紧握着帕子,一言不?发。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姜云初头靠在兄长的怀里,苍白的脸在日光下显得?痛苦不?堪,喑哑的语调流淌在空中。
姜雨霖抚着她的脸颊,感觉柔软,却冰冷。
一开口,却察觉满嘴子酸楚:“笙笙,我们离开这里吧。”
“不?,我不?要离开,我要报仇!”
忆起冯观的欺骗,生?父的惨死,姜云初痛苦地摇头。
姜雨霖默不?作声,凝着溪水静静流淌,暗暗攥紧了拳:“好,兄长帮你。”
言毕,他将人打晕,踏着一寸寸噬心的痛苦,重回噩梦般令人生?怯的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