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VIP]
若不是他内穿朝日绣图补色飞鱼袍服, 腰间别着绣春刀,隐隐有股兵戎肃杀之气,很?难从外表看出?此人是令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守门的家?仆认出?来人, 脸色一变, 赶紧飞奔入内,大喊:“大、大人,指、指挥使大人来了!”
随着家?仆的一声?惊叫, 缠斗中的两人颇有默契地停下了手。
石碌不屑地冷战:“来就来了,有何大惊小?怪的。除了冯观, 这些新上任的指挥使还没几个有能耐的, 官位还没坐稳人就死了,废物一样!”
“呵,想不到都?尉大人如?此高看本官,还真是本官的荣幸呢!”话音刚落, 便见一道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来人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 悉堆眼?角,行走时,腰间绣春刀与玉佩相?碰, 华服流动着矜贵的光泽, 人却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阴冷之气。
不是冯观, 还会是何人?
“冯、冯观?”有人忍不住惊叫一声?。
京中何人不知, 冯观年少成名?, 手腕阴狠,做事雷厉风行, 绝不心慈手软,人到了他手里跟到了阎王爷那里没什么两样。
朝野上下,闻其名?而色变!
周遭之人忙不失迭地跪一通,一时摸不透这只沉寂两年的豺狼为何忽然官复原职,驾临石府。
霍胭脂波澜不惊地拱手行礼,似乎早就料到此人会来,而石碌的脸色不太?好,目光闪烁地上前行礼询问: “指挥使大人不是辞官归隐么?怎么突然复职了?”
冯观并未立刻做出?回应,而是绕过他,越过众人,寻了个不太?显眼?的雅席,撩起?衣摆坐下。
他一手抱着暖壶,一手撑着微侧的脑袋,胳膊肘慵懒地靠着桌案,似笑非笑地说:“哎,没办法,这些新上任的指挥使还没几个有能耐的,官位还没坐稳人就死了,废物一样!”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偷偷窃笑,但碍于?场合,并不敢笑出?声?来。
石碌不曾想,这人竟拿自己的话回他,顿时堵心得很?,绷着脸闷声?问:“指挥使大人怎么得空来我府上?”
冯观眯着眼?笑,对?答如?流:“想你了。”
人群中的人憋不住了,一个不留神笑出?了声?来。
冯观并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何不妥,悠然自得地斟茶。
石碌尴尬又气愤,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人明显将他当猴子耍。
若是旁人,他定让对?方五马分尸,可眼?前这人是冯观,他只得忍气吞声?,没好气地回了句:“指挥使大人说话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冯观勾唇,凝着流动的茶水,漫不经心地轻叹:“人生在世,还是幽默点好,总是直言直语的,跟拿刀捅人有何区别?别人瞧见了还不跑吗?”
石碌看了他两眼?,不作理会,径自回到自己的主席位上,搂着美姬喝闷酒。
众人见此,纷纷入座喝酒。
霍胭脂今日是奉命前来警告王振收敛一点的,如?今目的达到,不想在这陪一群臭男人饮酒作乐,悄然离去?。
冯观并未去?看她一眼?,只是双手慵懒地摊在椅圈上,盯着石碌痞笑道:“哎呀,这京城也就都?尉大人府上有意思,金砖玉瓦,美女如?云,总能夜夜笙歌。”
“……”石碌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摸不透此话为何意。
冯观接着说道:“石都?尉有所不知,本官一回来,皇上就命我接手死了两任指挥使的贪污案,实在心烦啊,只好过来你这里凑凑热闹,解解烦闷了,石都?尉不会不欢迎吧?”
石碌闻得“贪污案”三字,神色一凝,眼?眸闪过一丝寒意,但很?快掩饰过去?,提着狐狸眼?笑道:“欢迎,怎会不欢迎呢?”
话到此处,他大声?喊道:“ 赶紧奏乐跳舞,好好伺候指挥使大人!”
冯观握着茶杯,无声?笑了下。他笑得很?轻,笑容抵不到眼?眸,眼?里一片冰凉。
另一头,在石府家?仆的引领下,姜云初抵达石府后院,等待主人的来临。
她头一次进入石府,不由得细细打量。
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挂着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其余家?具皆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雕工繁复,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院落外头传来了几声?哭啼,耳力异于?常人的她将舞姬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因宴厅方才出?现打斗,舞姬们慌乱逃跑,一名?舞姬不慎扭伤了脚。舞坊老板本想就此退场,岂料主人来了贵客,命她们立马上场表演。她们人微言轻,怎敢拒绝,可这名?舞姬实在无法上场表演,众人顿时愁眉苦展。
得知来龙去?脉,姜云初转念一想,恰巧自己学?过霓裳舞曲,可替他们解燃眉之急,再者,若以惊艳的方式去?到石禄身?边,岂不更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让他为自己办事?
遂,她上前舞了一段,请求代替那位舞姬上场。
舞坊老板不胜感激,安排姜云初与众姐妹在后院排练了一次,便领着人上场。
姜云初此举意在让石碌对?自己着迷,换上舞蹈服饰后,便故意将自己打扮得明艳照人,加上舞姿出?众,楚宫腰婀娜妖娆,一出?场便成了瞩目的焦点,勾得在场男子为之神魂颠倒。
屋内燃着香炭,案前凝着一层薄雾。冯观虽未说话,却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感。他睨着不断向石碌暗送秋波的舞姬,恨不得将那纤纤细腰折断。
即便披着面纱,他一眼?认出?,那是姜云初,那个狠心抛弃他的女人!
身?旁的甘十?九也认出?了姜云初,嘴角勾了勾,忍不住掩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若不是碍于?场合,他肯定会嘲讽主子两句。
石碌察觉到冯观目光湛湛地盯着一名?身?段最好的舞姬,心生一计,故意笑着讨好道:“指挥使大人若是喜欢这舞姬,下官可以送到您府上的。”
姜云初耳力向来极好,注意力又全在石碌身?上,自然将话听得一清二楚。
“指挥使大人”五个字让她立马想到襄王一案目前是此人主审的,不由得心生好奇,忍不住循着石碌的视线望去?。
可目光触及那人的面容时,她顿时呼吸一凝,差点舞步不稳。
竟、竟然是冯观!冯观竟然是令人闻风丧胆个的锦衣卫指挥使?
忆起?从前自己对?此人所做的一切,她心生惧意,心虚地躲在舞姬身?后。
冯观手撑着下颚,勾唇一笑。
他瞟了石碌一眼?,知晓这人想对?自己使用?美人计,顾虑到姜云初的安危,没有推却:“既然石都?尉这么说,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话到此处,察觉姜云初看过来,他笑意盈盈,却发现前妻的目光里隐藏着揍人的怒意。
这让他蓦然想起?,当初和离时的约定,必须要当做陌生人。
这下,他不敢刻意讨人了,装作认不出?人来,改口道:“全送到我府上吧!”
正在跳舞的姜云初差点拐了一脚,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猜到男人定然是认出?她来了,可无法确定,男人会趁机羞辱,还是恶劣报复?
石碌没想到冯观竟然全要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全、全部?”
你吃得消吗?
想到这,目光不由得移向冯观某处。
冯观挑了挑眉,似有不悦:“怎么,冯大人觉得本官不行?”
“行……行吧。”
石碌嘴角微微抽搐,转头目测一下,发现这里头有七名?舞姬,心里不由得钦佩起?来。
我正努力成为一夜七次郎,这男人居然一次七个人,实在……比我还荒淫无道,难怪京中女子前仆后继地要当他的女人!
舞蹈表演结束后,他向舞姬们招了招手,命她们去?伺候冯观,心里在盘算利用?哪名?女子去?拿捏冯观这人。
冯观的大名?如?雷贯耳,舞姬们转头瞧见人长得面如?冠玉、眉目风流,纷纷娇羞地走过去?,主动贴身?伺候。
冯观没办法,只好做做风流样,左拥右抱,接受她们的伺候。
姜云初盯着被众舞姬争相?伺候喝酒的冯观,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本以为这男人只讨要她一人,没想到竟要下全部舞姬。
想到和离还没过多久,这男人就开始浪荡了,她转过身?去?,冷哼一声?。
果然,这男人心里没我。
她不想因为此人影响自己的计划,亦不敢让自己落入这男人手里。
她面向石碌,取下面纱,摆出?一副病弱美人之姿,楚楚可怜地凝着对?方:“都?尉大人,奴家?不是舞姬,只怕是去?不了指挥使大人那里了。”
石碌见是姜云初,赶紧放开怀中美人,从软榻上起?身?:“姜姑娘,你怎会在这?”
姜云初拿起?纱巾半遮脸,却又抬眸向石碌暗送秋波:“奴家?想为都?尉大人您献舞姿,所以才斗胆扮舞姬的,不知大人可喜不?”
美人眼?含柔波的深情一瞥,若有若无的娇羞撩拨,试问哪位男子受得了?
石碌阅女无数,却被姜云初这一眼?轻触了心底的某根弦。他心动不已,赶紧走过来迎人:“喜欢,本都?尉实在太?喜欢了!”
他急色地挽起?姜云初的柔夷,轻轻摩挲着,柔声?询问:“姜姑娘啊,你主动来找本都?尉,莫非想清楚了,答应当我的妾?”
姜云初抬眸迎着那满怀期待的眼?神,娇羞颔首: “嗯!”
“太?好了,本都?尉就喜欢你这种知情识趣的美人!你放心,我以后会很?疼你的!”言语间,石碌已不客气地揽着美人,回坐席上坐下。
在场之人纷纷一脸艳羡地祝贺他,不断夸奖姜云初姝色无双。
听到周遭之人夸赞他新得的美人,石碌顿觉面上有光,心情大好,举杯便向众人敬酒,仰头喝了起?来。
众人纷纷笑着回应,举杯痛饮,唯有一人不同。
光影寂寥,安坐在一隅的冯观垂眉,遮挡那双含光的眼?眸,掩盖所有的情绪。他如?同毫无感情的玉人,面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极其冷淡的。
兴头过后,石碌转过头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姜云初,见美人乖巧垂眉,眼?睑处的阴翳轻轻颤动,在灯影的衬托下,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与京中用?脂粉堆出?来的秾丽女子很?是不同。
他心头一动,不禁伸手握着她的柔夷,捏了捏,向众人宣布:“诸位,我这位美人清雅温和,饱读诗书,才华横溢,过两日我便迎娶她过门,到时候诸位来喝一杯喜酒吧。”
众人见石碌已迫不及待地宣示女子的归属,心知此女甚得他心,纷纷艳羡地送上祝福。
“一定一定!”
“都?尉大人好福气啊!”
……
冯观默不作声?,神色沉静如?山,眼?眸越发幽暗,带着锋锐而凛冽的战意,像是下一刻会提槊而起?,大杀四方。
从前每次大战之前,他都?是这副神情,甘十?九看得直冒冷汗,不断擦汗。
可感觉自己幸福过头的石碌偏要在作死边缘作妖,牵着姜云初的手走过来,向冯观炫耀:“指挥使大人,今日你来下官府上做客,下官便得如?此绝妙佳人,无论如?何,下官都?要敬你一杯!”
冯观看都?不看他一眼?,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压在姜云初,淡然问:“不是说将所有的舞姬送到我府上吗?怎么少了这个?”
姜云初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缩着身?子躲在石碌身?后。
石碌面上一顿,紧握着姜云初的柔夷,解释道:“指挥使大人,她不是舞姬,是我准备迎娶的妾室!刚才她只是为了博得我欢心,才扮作舞姬的。”
“哦?妾吗?”冯观看向姜云初的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姜云初被刺得心头发疼。她不知道这男人在想些什么,也许在嘲笑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这一声?“妾吗”,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石碌觉得这两人的气氛怪怪的,心里猜想,莫非冯观这厮也瞧上这美人了?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试探道:“指挥使大人,您若是喜欢的话,下官可以忍痛割爱的。”
姜云初深感屈辱,垂眉不语,以柔软示人,可桌子地上的手紧攥着,十?分惧怕冯观会讨要自己。
再次相?遇,这男人变得比当年杀人时更可怕了。
此时,冯观神色阴鸷地冷笑:“本官没有夺□□妾的嗜好。”
姜云初眸光轻颤,心里顿生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怒意。
她从没想过,再见时,从前被她嫌弃不入流的浪荡子,被她和离的夫君,摇身?一变,位极人臣,而她不过是旁人的妾。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与冯观对?视,发现对?方从前的温柔与轻狂消失了,如?今眼?中只有阴冷的锋芒,宛如?一把会伤人的刀。
或许,这才是这男人的真面目。
她垂下眼?眉,细微的光落在卷翘的睫毛上,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又好似下一刻压抑不住,会崩溃哭出?来。
“那就感谢指挥使大人成全了。”
石碌无视姜云初的轻颤,故意低下头,怜爱地将她的发丝别到耳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却死死掐着她的腰。
姜云初感受到此人的不悦,恰巧自己也不悦,遂笑意盈盈地对?冯观说道:“指挥使大人,赏脸的话,记得来喝我和都?尉大人的喜酒哦!”
她的声?音很?柔,在场之人听得心神荡漾。
然而,冯观却神色阴鸷,冷然回绝:“没空!”
气氛忽然凝固,场面陷入了尴尬,众人皆投来探究的目光。
冯观察觉自己失态了,收敛神色,似笑非笑道:“现在给我喝吧,你的酒!”
姜云初没想过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愣住了。
石碌见她不动,捏了捏她的手,唇瞳动了动:“快去?敬酒!”
他的力度有点大,似乎在警示什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姜云初吃痛蹙眉,深知自己在这群人眼?里,是随手便能捏死的蚂蚁,只能示弱。
她抿着唇,上前将酒杯斟满,双手奉上:“指挥使大人,请喝酒!”
冯观面无表情地接过,下一瞬,银瓶炸裂,在场之人一愣,只见他手中酒杯碎裂了,顿时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抱歉,我有点醉了!”冯观轻描淡写道。
石碌盯着四分五裂的酒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知晓冯观怒了。
他陪笑道:“没事,再敬一杯便是!”
言语间,用?力推了姜云初一把。
姜云初无奈,只好再斟酒,像给老祖宗敬酒般,双手规矩地奉上,道:“请指挥使大人喝酒!”
冯观伸出?手来,在姜云初松手之际缩了手,须臾间,酒杯坠落在地,酒水四溅。
周围静得针落可闻,众人皆提着嗓子紧盯着,生怕下一刻溅的是血。
姜云初眯着眼?盯了冯观片刻,确定这男人在耍花样。
她眼?珠一转,灵机一动,抢在别人开口之前,抚着额头装柔弱:“抱歉,我身?子向来病弱,有时连杯子都?会拿不稳。”
说着,咳嗽两声?,摇晃着身?子扶着酒桌,表示自己真的很?柔弱。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又故意有气无力地说着话:“指挥使大人您别动怒,咳咳,我自罚三杯!”
言毕,她自顾自地斟酒,仰头喝了三杯酒,炭火冒着的热气将她的眼?眸熏得蒙蒙雾雾,瞧着我见犹怜。
众人议论纷纷,皆觉得美人太?可怜了。
冯观不动声?色地看着,暗地里欣赏着他这娘子如?何玩弄人心。每次她装模作样,整个人都?变得光彩夺目。
姜云初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得想办法将目标人物勾走,遂扶着额头,登时身?子一歪,靠在了石碌身?上。
“都?尉大人,我,我好像醉了。”
石碌傻眼?了,下意识地扶着醉倒的美人。
垂头见美人眉目泛着红晕,醉态撩人,他心头一动,将人横抱起?,打算送到后院厢房,与其共度良宵。
岂料,冯观从身?后揪着他的衣领,阴沉着脸,道:“石都?尉,陪她还是陪我,希望你做个明智的选择!”
石碌嘴角微微抽搐,这话怎么听起?来像他家?的女人争风吃醋时说的?
碍于?此人不好惹,他咬了咬牙,字从牙缝蹦出?:“当然是陪大人您。”
“那就……把人放下吧!”冯观的目光紧盯着抱着姜云初的手,眸色灰暗。
不知为何,石碌总觉得他的目光过分炽热,恨不得剁了他的手似的,可待他眨眼?再细瞧时,这人的脸上却又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陪这位指挥使大人练了半日的箭,石碌手掌都?快出?血了,累得腰酸背痛,回到厢房时从下人口中得闻姜云初被兄长接走,也不甚在意,倒头便睡。
姜云初本在厢房等待石碌,因久不见人来,便昏昏入睡。
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做个噩梦。
梦里,冯观坐于?摇晃的车厢内,垂下眼?睑,漠然看着半醉不醒的她。
随后,她被带到审讯刑室。周遭皆是阴森森的寒气,墙壁灯暗沉不明,混着各种血迹的刑具依稀可,散发着冷光,分外瘆人。
只看一眼?,她便吓得两腿发软,蜷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男人披着雪色狐皮大氅,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排排刑具前,逐一把玩着。
“挑一个吧。”他淡淡地说道。
“不挑。”姜云初拼命摇头。
“呵,这时候知道害怕了?”
冯观眼?眸一暗,拿起?一双手铐,一把将人的双手烤住。窗外月色太?暗淡,映照着他的面色,如?水般冰冷沉静。
夜风吹拂而过,姜云初的脸色有几分发白。
“冯观你别这样,我们说好的,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一别两宽,好聚好散?你想要这样?”冯观用?刑鞭抬起?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正视自己。
“嗯。”少女青丝凌乱,紧咬着下唇颤抖。
深呼吸一口气后,她鼓起?勇气低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大人你不记小?人过,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对?吧?”
如?此生分的称呼,让冯观听着火冒三丈,恨不得甩鞭抽人。
可,他舍不得,只得紧攥着手柄,缓缓闭眼?:“没放在心上,都?粘在心上了。”
此话听起?来似乎很?疲惫,姜云初却丝毫未察。
她想到,这男人是掌管刑狱的锦衣卫指挥使,出?了名?的手段残忍,又想到这人那日在冯家?老宅杀人时的冷酷无情,心生惧意,懊悔不已。
当初怎么就招惹这个男人呢!
她不安地挣扎,生怕下一刻被残忍地杀害。
然而,冯观睁眼?的瞬间,却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安抚:“别怕,你想要,我给你便是。”
“……”姜云初身?子一僵,一时之间摸不透这男人的心思,只是怔然凝视。
男人的桃花眼?向来勾魂,冰冷与威严兼备,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她看着,便无法移开视线。
男人见此,勾唇一笑:“可……谁敢攀枝窃香,我就折了他。我不高兴了,也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
北风呼呼而出?,任凭狂风再猛烈,也吹散不了眼?底的冷意。
“嗖”的一声?,她吓得立马惊醒过来。
惊出?一声?冷汗后,她喘着气,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置身?在襄王旧宅,顿时松了口气,挽着衣袖擦去?额间冷汗。
正在摆弄花瓶的春莹见人醒了,赶紧走过来:“小?姐,你醒了?奴婢这去?给您准备沐浴更衣的东西吧!”
一阵忙碌后,她伺候姜云初沐浴更衣。
姜云初泡澡浴桶里,神思清醒了,询问道:“春莹,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我在都?尉府后院厢房等石碌,然后睡着了。是石碌送我回来的?”
春莹拿起?方巾给她搓背,道:“是甘十?九冒认大公子,将小?姐您接出?府的。”
姜云初心里打了个突,转头紧张地问:“甘十?九把我接到冯观那里了?”
春莹点了点头,道:“指挥使大人见您没醒,独自带您去?了一个地方,至于?是什么地方,奴婢不知道,他们不让奴婢跟过去?,只是回来时,小?姐您被指挥使大人抱在怀里,睡得正酣。”
姜云初神色一凝,感觉有些后怕。
所以……那个,可能不是梦?
敛了敛神色,她继续追问:“所以,是冯观送我回府的?”
春莹摇了摇头:“不是,是老爷送您回府的。”
“我爹?他不是被十?八寨的贼人掳走了吗?”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姜云初惊讶地瞪着眼?眸,片刻后,恍然大悟,“冯观把人救出?来了?”
“应该是。”春莹认同地点了点头,如?实禀报,“指挥使大人将小?姐您带到冯府,然后住在冯府的老爷就带你回来了。”
得知姜尚平安归来,姜云初惊喜不已,立马将不愉快之事以及冯观抛诸脑后。匆匆沐浴更衣后,她与春莹着急去?找人。
大厅内,众人齐聚一堂,聚精会神地聆听姜尚讲述他被十?八寨贼寇掳走的可怕经历。言语当中,他再三强调,冯观一家?都?是危险人物,必须远离。
随后,他又沾沾自喜地告知众人,是一位年行有为的少侠救了他,他已将女儿许配给对?方。
众人好奇对?方是何方神圣,姜尚因为脸盲,描述不出?来对?方的模样,只道那人名?叫“游少侠”。
姜云初刚踏入门槛时,便听到这一段,差点摔着。
那名?游少侠,只怕是冯少游本人啊!
响午过后,石府的人前来接姜云初。姜云初深知姜尚脾性,趁他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之前,赶紧上了石府的马车,随人过去?。
下了马车,姜云初瞧见白茫茫的郊外树林,顿时愣住了。
石碌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郊外风雪大,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她身?形纤瘦,如?狂风中摇曳的娇花。
石碌正与猪朋狗友炫耀自己新得的美人,如?今美人来了,众人看得两眼?发直,他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他背靠着树干,用?手撑着头,目光在少女婀娜的身?段与姣好的面容上流连,像召唤宠物那般唤她过去?。
“过来。”
姜云初垂眉不语,裹足不前。
她心里极不情愿被人当做货物那般欣赏,可为了救生父,又不得不忍着心中的不快。
暗自咬了咬牙,她继续扮演病弱美人,咳嗽两声?,乖巧又柔弱地走过去?行礼:“奴家?给石大人请安。”
“诸位请看,这便是本都?尉要纳的妾。”
石碌得意地笑了笑,想要伸手揽过姜云初。
姜云初眸色一动,伸手扶着额,故意咳嗽两声?,虚弱地倒向身?侧的春莹。
石碌手抓空,面露不悦之色。
姜云初靠在春莹身?上,故意含着泪光向他示弱:“咳咳,石、石都?尉,奴家?向来身?子娇弱,站久了会犯晕,还请见谅。”
石碌拧着眉,见姜云初发丝微乱,惹人怜爱,有种别样的风情,而周遭的朋友皆夸赞自己艳福不浅,遂不与她计较。
石夫人笑着出?来打圆场:“夫君,我看云初妹妹也就遇上了您,才得了这富贵病。”
她走过来轻挽着姜云初,将表面功夫做足。
石碌轻哼两声?,自觉无趣,径自走开。
不久后便要伴驾前往皇家?猎场,这回他得在狩猎活动中拔得头筹。今日特意约好友前来,为的是提前练一练手,他不想因为这等无关要紧之事误了正事。
姜云初可不想石碌就此离去?,忙不失迭地跑过去?,紧攥着他的衣袖,轻唤一声?:“郎君。”
声?音低柔,带有几分羞涩,引得男人心旌摇荡。
男人蓦然转身?,欲想开口,不料美人趁势投入怀中,怯生生地抬头凝视:“别丢下我,我怕。”
冷不丁对?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感觉有点窒息,刚才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他拥着怀中美人,扬起?笑意:“呵,就没见过你这般胆小?的美人,就这么爱粘着本都?尉吗?嗯?”
周遭的官家?子弟闻得此言,皆露出?艳羡的笑意,纷纷恭维石都?尉魅力非凡,直教美人服服帖帖。
石碌听得心神荡漾,心中对?姜云初的欢喜又多了几分。
怀里美人散发着幽香,他垂眉凝着那脖颈的白皙,感觉抚着她后背的手似乎被蛛网黏住了,怎么都?挪不开。
指尖微颤的瞬间,抚摸不知不觉就变了味。
姜云初心中警铃大震,面上却垂眉低问:“不可以吗?”
石碌心头一动,指尖从微颤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红嘴唇,暧昧地摩挲,安抚逐渐化为意动情生。
姜云初发现眼?下情势不对?,邀宠似的抬着脸,而对?方俯身?凝视,渐渐挨近……
这是要擦枪走火啊!
姜云初双手下意识地抵着对?方的胸膛,紧张得微颤。虽然在脑海里已将这人揍了一百零八遍,但想到要依仗这人救生父,她唯有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承受对?方的侵袭。
“啪!”
忽地,寂静的空间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东西被硬生生折断。
紧接着,传来冯观阴沉的声?音:“石都?尉,本官的箭镞全折了,不知可否借几根来射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男人站在稀疏的树影下,垂着眉,半张脸被阴影笼罩,晦暗不明,却让人感到窒息的威压。
石碌神色一怔,不知这位指挥使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心情复杂地陪笑道:“当然,指挥使大人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好。”
冯观勾了勾唇角,从阴影里步出?。
他的声?音带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身?上自然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威严,冰冷与威严让他整个人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这样的男人,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
姜云初看得移不开眼?。石碌的脸色阴沉,手背爆出?青筋。
冯观走近时,将手中几根折了的箭镞随手丢弃。这些箭镞,一眼?便瞧出?是徒手掰断的,至于?为何掰断,无人敢问。
石碌命手下赶紧给冯观送来装满箭镞的箭筒,冯观背上箭筒,吹了声?口哨,一匹身?姿矫健的红鬃马犹如?一道闪电,疾驰至众人面前。
“天哪,黑云!”有人惊呼。
姜云初察觉众人对?眼?前这匹红鬃马十?分垂青,不由得端详一番,却始终看不出?这马的特别之处。
许是众人难得瞧见黑云,皆兴奋地议论起?来。
姜云初正想留心听,手腕忽地被石碌用?力捏着。她不解地看向石碌,石碌却笑眯眯地对?冯观说道:“指挥使大人,既然有缘遇上,不如?我们来个骑射比试,看看一个时辰内,谁狩猎最多?”
冯观勾唇一笑:“好。”
话音刚落,人已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石碌。
石碌忍着一肚子火,转头在姜云初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笑道:“乖,到帐内等我。”
此举让姜云初有些猝不及防,姜云初微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乖巧地应声?:“奴家?这就去?。”
冯观策着马转身?,缓缓闭眼?,似乎很?疲惫,任凭寒风吹刮得再猛烈,也吹散不了眼?底的冷意。
石碌见冯观率先离开,赶紧背上箭筒,翻身?策马跟上,其他官家?子弟亦纷纷上马,策马去?狩猎。
众人疾驰而去?,周围瞬间变得空寂,料峭的寒风吹刮着柔嫩的脸颊,姜云初觉得有些发疼,忍不住挽起?袖子用?力擦。
石夫人见石碌离开了,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走吧,云初妹妹,我们到帐内歇息,聊两句。”
“好。”
姜云初抖了抖身?上的雪,在春莹的搀扶下跟上石夫人的脚步。郊外积雪盈尺,脚踩上去?还会听到嘎吱嘎吱声?响。
入了帐内,暖意瞬间让身?心舒畅,可她没忘记伪装。
若想让敌人放下防备,必须弱得让人觉得不堪一击。
遂,在步入帐内时,她不断咳嗽,咳得摇摇欲坠,在春莹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过去?入座。坐下后,她又故意手撑着头闭目,手轻轻抚着胸膛,显得十?分难受。
石夫人看得瞠目结舌,先前见姜云初出?身?寒微,乖巧懂事,是个好拿捏的主,她对?纳妾之事并未反对?,如?今见人羸弱娇气,心里的排斥瞬间荡然无存了。
天气寒冷,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啜了两口暖心,方缓缓问道:“姜姑娘喜欢指挥使大人?”
面对?锐利的目光,姜云初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夫人您说笑了,我要嫁的是都?尉大人,喜欢的自然是他。”
石夫人收回目光,垂眉啜了口茶,淡然道:“不喜欢最好,他那种人物不是你高攀得起?的,即便高攀了,恐怕也活不了几日。”
姜云初眸色微颤,忍不住追问:“为何?”
这急切的神色引起?了石夫人的怀疑:“你不是说不喜欢吗?问这个作甚?”
姜云初眨了眨眼?,睁眼?说瞎话:“夫人您误会了,我是替我表妹问的,她喜欢指挥使大人这样的男子。”
为了掩饰心虚,她故意端起?茶盏,垂手喝茶。
石夫人放下茶杯,正色道:“看在你即将入门的份上,我好意提醒你,回去?让你表妹死心吧。智化寺的主持曾替冯指挥使算了一卦,说他身?上沾的血太?多,这辈子克妻克子。”
闻得此言,姜云初神色大变,手不可控地颤抖:“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石夫人瞧了一眼?外头,压低声?线说道,“据说当年有女子不信,非要吵着嫁给冯指挥使,结果成亲前就摔死了,后来陆续死了有……七八个吧,就没人再妄想嫁给冯指挥使了。”
姜云初脸色白了白,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和离不算,和离了应该不算是妻!
敛了敛神色,她犹豫着追问道:“他……杀了很?多人?”
石夫人警惕地左右张望,主动走到姜云初身?旁坐下,低声?叮嘱:“妹妹啊,锦衣卫的事不能随便妄议的,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哦。”姜云初受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战战兢兢地想。
没有妄议锦衣卫,招惹了锦衣卫统领,不知会否找来杀身?之祸?
此时,男人们打猎归来,鱼贯而入,各有神色。
石碌身?为主人家?,率先步入帐内,虽走得很?快,但神色颓然,如?斗败的公鸡。
冯观缓缓走在后头,神色悠然地解开玄色大衣,露出?里头的锦衣卫飞鱼服,整个人看上去?颇有将帅英姿。
姜云初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却为那个克妻传言感到忐忑不安。
石碌方才输给了冯观,本就气愤难填,如?今瞧见自家?妾室看得移不开眼?,以为她痴迷上这男人,气得一把将人拽起?来。
他强硬地将人拽到冯观面前,扬起?下颚挑衅道:“指挥使大人,听说你的黑云野性难驯,下官向来喜欢驯服,不知可否让下官试一试?”
说这话时,手用?力捏着姜云初的手腕,似乎在暗指驯服她。
姜云初听着心里不舒服,轻蹙眉。
冯观眸光闪烁一下,打了个响指,冷意隐含:“都?尉大人说笑了,本官这马很?乖,你放心骑吧。”
“谢大人成全了。”石碌毫无诚意地说了句,转头推着姜云初,“美人,我带你骑马看风景去?!”
姜云初有些始料未及,愕然看着男人。
片刻后,她垂头看着鞋尖,怯生生道:“都?尉大人,奴家?从小?身?子娇弱,不曾骑马,奴家?害怕。”
为了让对?方相?信,她故意微微颤抖着双手。
然而,石碌一心想带爱妾坐冯观曾经的战马,借以灭一灭这男人的威风,怎容许她退缩?
他用?力掐着她的腰,颇有威胁意味:“别怕,有本都?尉在,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眼?见对?方铁了心,姜云初唯有轻轻“嗯”了一声?,在春莹的搀扶下,柔柔弱弱地跟随石碌来到红鬃马面前。
石碌故意冲冯观得意地挑了挑眉,搀扶姜云初上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贴着人坐着。
温柔软玉在怀里,使得他心中的憋闷瞬间烟消云散。
他欲想与美人独处,迫不及待地策马离去?。
地上的雪花飞溅而起?,缓缓散落,马蹄声?渐渐远去?。
冯观立在一旁,不发一言,却暗自攥紧了拳,眼?神的冷意比寒风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