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美人回首万里 红姜花 305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0章

  十月, 开封城破,大雍皇帝陆晖出逃至杭州。

  逃亡路上,陆晖因?忌惮刘家, 欲以连败罪名处置刘武威。刘武威迫于自保, 带十万兵马割据山东。

  自此中原大乱。

  而惠王陆昭的信送到肃州时, 已是十一月。

  西北地区, 皑皑白雪盖住高原。

  探子?抖落身上的冰碴, 将京城线报与信笺一同交给了云万里与杜菀姝。

  南方不比西北, 气候不算严寒, 因?而陆昭并没有等待春季, 直接筹集军马, 要与刘武威一同东西夹击开封,誓要将北狄赶出中原。

  “刘将军不会真的反。”

  杜菀姝笃定道:“只是刘家被逼上绝路, 不得?已而为之。这是好事。”

  若刘武威得?知陆昭的想法后?,恐怕也会大力?支持——如今看来, 惠王可?要比那抛妻弃子?皇帝更配得?上那把?龙椅。

  云万里却?没说话。

  他只是迅速看了一眼线报,然后?沉默地将其递给杜菀姝。

  见?他脸色不好, 杜菀姝的心揪了起来。

  陆晖离开时带着后?宫嫔妃,独独没有许皇后?。直至今日?,线报上才清晰写?明了她的去向:皇后?死于北狄之手,平康公主下?落不明。

  读到最后?半句话时,杜菀姝搁置在桌边的手不由得?开始颤抖。

  “是下?落不明, ”云万里强调道,“北狄军没有找到她, 否则定然会拿平康去要挟陆晖。”

  说完, 他看向眼前的探子?。

  从京城跟过来的“乌眼”,在殿前司时就负责探查情报。他是老行家了, 对宫中事项、人员,也是熟门熟路。

  “点几名认脸的兄弟,”云万里说,“去搜查平康公主的下?落。”

  “是。”

  乌眼应下?,转身离开。

  待到室内只剩下?杜菀姝与云万里二人,后?者看向她咬住下?唇、不发一言的姿态,宽慰的话在心底转了一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云万里知晓重要之人生死不明是什么?滋味,而每一位离去的战友,都没有回来过。

  他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杜菀姝身上。

  最终,云万里也只是抬手,用自己宽大掌心握住她战栗的指尖,一寸一寸,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

  ……

  同一时间。

  “殿下?,这样暖和一点。”

  吕仁义同样抬臂,握住了陆鱼的手。

  十一岁的女童昂起头颅,她看了看苍天的脸,又将身上的破麻袋拉起来挡住面庞。

  “喊我陆鱼。”她说。

  “……是,是我忘了,”吕仁义苦笑几声,“喊习——咳咳咳咳!!”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一连串激烈的咳声中。

  他的手确实很热,烫到不似常人。天已经很冷了,吕仁义高热不退,已有三?天。

  可?是他们在出逃路上,根本找不到郎中。

  二人已在荒郊野岭步行五天了。

  过往时候,陆鱼总是觉得?宫内的天空是那么?逼仄,周遭来来回回这么?几个人,宫殿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屋顶,她好像被囚禁在了那片天下?头,想出去,却?始终不被允许。

  皇家别苑很好,那是陆鱼最快乐的两个月。

  天不会被高耸的城墙遮住,消失在红壁苑墙的尽头。马场没有顶,她可?以在那里自由自在的奔跑。

  当时的陆鱼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发现连别苑的天空也是有限的。

  陆鱼终于步入那没有边界的天空,可?与她过往的想象全然不同。

  吕仁义把?她的头发扎成了男孩的发髻,披上破旧的衣服,越往西北走气候就越冷,这点布料完全不够防风。而他们甚至不敢与难民一同行走,怕被发现,怕出意外,也怕流寇袭击。

  这么?冷的天,生病是理?所当然。

  但陆鱼惊觉自己的性命是如此顽强,三?日?之前吕仁义因?寒冷而高热,她却?除了手脚生了冻疮外安然无恙。

  甚至吕仁义生病了,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走到下?个村落。

  平康公主何时亲自走过这般长的路?

  走到陆鱼脚底起泡流血,疼到每一步都犹如刀割,可?很快她的脚底就起了茧子?,变得?麻木。

  终于走过荒地、看到了人烟,可?村子?里的人一出门瞧见?他们,就立刻变了脸色,神色仓皇地逃窜回家,紧紧关上了房门。

  吕仁义敲响了街边的院门。

  “大婶,行行好。”

  他咳嗽几声,哑着嗓子?开口:“我们是从京城跑出来的,一路上还没歇过,不求收留,在牛棚睡个觉、喝口水就走。”

  紧闭的大门内一片寂静。

  吕仁义看向绷紧面容的陆鱼,又是强撑着再次敲门:“还有些盘缠,我们可?以付钱。”

  片刻过后?,大门后?终于有了声响。

  “走吧。”

  一名老妇人的声音传来:“谁知道还有多少难民在后?头,收留一个、两个,到时候都进我家该怎么?办?”

  吕仁义:“行行好,大神,我咳咳咳咳——”

  妇人:“你?还染病了?!快走,离我家门远一点,别把?疫病带进来!”

  陆鱼默不作声地拧起眉心。

  若是疫病,她早就被传染了,现在又怎会好好的?

  吕仁义吃了闭门羹,也不再坚持,只是牵着陆鱼挨家挨户敲门过去。

  大多数连应都不应,少部分也是赶他离开,许是他锲而不舍敲门,闹出了太?大的动静,有几户人家终于忍不住了。

  几名操持棍棒的农户打开了门,直接将吕仁义推搡到地上。

  “都说了让你?滚,你?听不见?不成?!”

  一名五大三?粗的壮年男性,指着吕仁义叫骂道:“你?逃难,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吕仁义摔在泥土地里,也没反抗,只是第一时间将行李护在了胸口。

  农户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行李上。

  他这般保护,里面肯定有好东西,而且——

  “哥,”身后?另外一名农户低声道,“他一看就不是做过活的。”

  可?不是?

  虽然灰头土脸,但见?吕仁义身形瘦削,这手脚虽生着冻疮但一看就没下?过地。更遑论刚刚他敲门时说话分外文雅,一口标准的京城官话,在这穷乡僻壤听都没听过。

  是个有钱人。

  农户当机立断,连句话都不说,冲上去就要抢吕仁义的行李。

  吕仁义愣了愣,被农户扯住包裹,赶忙抓紧带子?死不撒手。

  人高马大的农户上去就是一耳光:“别怪我不客气!”

  陆鱼见?状立刻冲了过来。

  谁也没把?旁边发愣的“小子?”当回事,一直到陆鱼上去精准地扑到农户面前,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

  农户疼得?哀嚎一声,想甩开她竟没能成功,直接叫陆鱼从前臂硬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小畜生,你?是狗吗?!”农户也急了,他将陆鱼踹开,指着吕仁义粗声粗气道,“他咬伤了我,你?得?赔钱!”

  吕仁义挣扎着起身要拉陆鱼逃跑,但随即就被身后?三?五个农户撂倒。

  陆鱼被拽着头发扯到一边,眼见?着吕仁义因?不放包裹而被群殴,她抬起声音:“包裹你?们拿走就是,放我们走。”

  听到这话,吕仁义才松开了手。

  农户一把?抢过包裹,还啐了吕仁义一口:“早干嘛去了,白?挨这顿打。”

  几个人拿着东西就转身进门,再也不看村口的二人一眼。

  陆鱼赶忙冲了过去。

  她被拽到头皮火辣辣疼,但陆鱼已顾不得?这么?多。

  吕仁义被用钝器打了几下?,趴在地上像是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她晃了晃他,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动了动。

  天马上就黑了,得?找个过夜的地方。

  这一路走过来,陆鱼也对村落农田有了些了解。

  现在是冬日?,没地可?种,但田野间的搭棚应该都还在。夜里也许有狼,但至少有挡风的地方。

  陆鱼架着吕仁义的肩膀手臂,半拖半拽,将他带离村子?。

  找到搭棚的时候已是深夜。

  躺进草垛里,吕仁义缓了好一会,意识才幽幽醒转。

  他又是猛烈地咳嗽起来,肺部如风箱般发出呼哧呼哧声响。陆鱼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滴答答落在自己小臂,她昂起头,才发现吕仁义的口鼻都渗出了血。

  陆鱼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喜欢抓虫,喜欢抓鸟,养在笼子?里的蛐蛐和蝴蝶,总是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死去。

  在宫中的时候,陆鱼从来不在乎。

  死了就抓一只,反正会有新的。

  而母亲的蓝裙子?被鲜血泅透的画面,一日?一日?、每时每刻在陆鱼的眼前闪现。

  有些死去的东西无法替代。

  “你?会死吗,”她抓住吕仁义的衣角问,“和母亲一样?”

  吕仁义失笑出声。

  他一笑,血就流得?更多了:“殿下?靠近一些,还能暖和一点。”

  陆鱼:“不要喊我殿下?。”

  “……是,内臣又忘了……阿鱼,”他艰难开口,“内臣怎能与皇后?相提并论……”

  陆鱼很想说,这自称内臣,又提及皇后?,就算喊她阿鱼也会暴露。

  不过,现在无人,也就算了。

  而且——

  他真的还能听进去吗。

  陆鱼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依偎进了吕仁义怀里。他还在高热,身躯滚()烫,确实要比一个人躲在草垛里暖和许多。

  “是内臣没用……让阿鱼受苦了,”吕仁义还在不住低喃,“说要带阿鱼去肃州,怎么?也还得?再走一个月,走到岁末,肃州就太?冷啦。”

  放在往日?,陆鱼早就拧起了眉头,她最讨厌旁人在耳畔啰嗦。

  但现在,陆鱼只是闭上了眼。

  走了这么?久,她也累了。

  “到了肃州……阿鱼就没事了……”

  她在吕仁义怀中,听他不住低语,终于没能遏制住疲惫,沉沉睡去。

  一闭眼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鱼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马蹄?

  陆鱼几乎是立刻清醒过来。

  天还没亮,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仅泛起熹微光芒。此处非官道沿途,怎会有马匹路过?还不止是一匹。

  “吕仁义,”她想也不想,伸手去摇晃吕仁义,“快醒醒,我们得?——”

  触及到他冰冷的身躯时,陆鱼的动作骤然停止。

  本来还滚烫的皮肤,在不知何时已变得?冰凉,吕仁义圈着她的双臂早都僵了,陆鱼想要推都推脱不开。

  马蹄声越来越近。

  她挣扎着想要从草垛爬出去,吕仁义被陆鱼带着倒地,她大半身躯都被压在下?头,但死去的人极重,陆鱼竟是一时挣脱不开。

  这一来一去制造出的声响在旷野分外清晰,那几匹马停在了搭棚外。

  陆鱼扒开草垛,从吕仁义的尸首中爬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逃窜,迎面就被提了起来。

  探查司的“乌眼”将那名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拽起身,他本以为只是名与难民失散的小孩,直至乌眼触及到“他”灰尘、血迹与泥土之下?的五官。

  乌眼瞳孔猛缩:“……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