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美人回首万里 红姜花 260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5章

  杜菀姝愣在原地。

  她久久不语, 越是沉默,云万里就越发心虚。

  也不知怎了,答应勃尔斤单挑时他毫不犹豫, 右臂受伤时泰然自若, 哪怕回来被纪子彦和军医说了两句也没放在心上——皮肉伤而已, 只要好生静养, 除却伤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手臂的轻伤, 换来敌军首将, 进而保住肃州。

  云万里甚至觉得这?很值得。

  可是——

  “夫君。”

  杜菀姝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幽幽出言:“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云万里的喉咙滚了滚:“……抱歉。”

  他一道歉, 杜菀姝的眼?立刻红了。

  氤()氲水汽蒙住那黑白分明的眼?, 杜菀姝轻柔的声线不禁哽咽:“受伤的是夫君,又不是三娘, 为?何夫君要给三娘说对不起?”

  因为?云万里自诩问心无愧,可他看到杜菀姝这?般模样, 就是莫名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的过错。

  不久之?前还?将大力士直接撂下马的武将,此时却无措地像个?刚刚拎起兵器的大头兵。

  云万里迟疑片刻, 还?是鼓起勇气,选择向前。

  这?般谨慎又珍重的姿态,好似直面杜菀姝的泪水比带头冲锋还?难。

  他小心翼翼伸手,想替杜菀姝擦去?滚落的泪珠,可宽厚的掌心到了脸侧, 她却自行避开,用袖口沾了沾眼?角。

  手掌落了个?空, 云万里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

  “三娘是带着消息来的。”

  杜菀姝压抑住哭腔, 低声出言:“还?是战事重要。”

  平生头一回,云万里被“战事”两字噎了个?不轻。

  他喉咙底像是堵了团棉花, 憋得男人喘不上气。云万里深吸口气:“发生了什么事?”

  杜菀姝平复下来心情,勉强维持住平静姿态。

  “我在兰州碰见了李同顺,他是被流放过来的。”她将兰州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阐述给云万里。

  “李同顺?”

  听到久违的名字,云万里难得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显然,他对禁军拿人一事也印象深刻,更遑论李同顺竟然还?带来了关于西戎的内部?消息。

  察哈尔部?汗王已死,两名王子开始争夺王位。

  云万里眯了眯眼?:“怪不得。”

  杜菀姝:“什么?”

  “我受伤是因为?突袭西戎之?后,勃尔斤不仅不撤军退回关外,还?要到武威城前叫阵与我单挑,”云万里说,“本?就想着,此事反常。”

  然后杜菀姝就将答案送了过来。

  她闻言恍然,又有些愧疚:“既是都赢了,我是不是……送来了没用的消息?”

  云万里摇头,而后看向纪子彦。

  站在军帐一角的书生赶忙连咳几?声。

  这?上峰夫人一进?门,整个?帐内氛围都发生了变化。人家夫妻二人这?彼此心疼着,显得让纪子彦分外多余。

  走吧,怕惊扰了他们;不走吧,又尴尬的要命。

  好在指挥使和夫人都是公事为?要的人,这?切回正事,纪子彦终于有了脱身的机会。

  “我这?就带些酒肉被褥去?牢里招待招待西戎王子,”他说,“先行下去?了。”

  说完,纪子彦拎着衣角,赶忙离去?。

  待他走了,杜菀姝才困惑地看向云万里。

  见她一双杏眼?里写着好奇,脸上泪痕还?未干呢,俨然是满脸思索的痕迹。云万里紧绷的眉眼?不自觉地放松,出言解惑:“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大可以?等?到察哈尔部?两名王子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将勃尔斤送回去?。”

  杜菀姝迅速跟上思路:“要……送他成为?汗王?”

  “有何不可?”云万里反问,“勃尔斤年?轻,比那两名狡猾的狼更好拿捏。何况盯着察哈尔部?的,也不止是你我。”

  是啊,草原有十二部?呢。

  十二个?大部?落,见察哈尔部?内部?争斗,难道不会起别的心思么?

  听云万里的意思,那杜菀姝不知姓名的大王子和二王子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叫他们成为?新的汗王,也许草原各部?并不敢轻举妄动。

  但若是肃州这?边暗自协助勃尔斤称王就不一定了。

  既然眼?见着西戎要成为?一滩浑水,就不如再搅浑一些。

  历朝历代,类似的案例数不胜数,杜菀姝在书中读到过不少。

  今日亲耳听到,难免觉得奇妙。

  这?么说来,夫君俘虏勃尔斤,竟是个?巨大的突破口。

  只是……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云万里的右臂处。

  “夫君先坐回去?吧,”杜菀姝垂眸,“既已负伤,还?是好生休息。”

  云万里心说伤的是手臂,又不是脚,站一会怎么了?

  可见她压抑着万般难过的模样,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到了他也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而后退回到军帐内的床榻上。

  高大结实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肌肉分明却不自觉地缩着,看起来拘谨又无措。

  杜菀姝跟着上前,她抬了抬指尖,却又不敢真的去?碰云万里的伤:“……他怎么伤的你。”

  云万里扭过头。

  这?要是说了,怕是杜菀姝夜里睡不着觉。

  而他的沉默却没有让杜菀姝让步,纤细玲珑的娘子,总是在关键时刻分外倔强。

  从兰州到武威,一路策马,入帐这?么久了,她的指腹落在云万里的脸侧还?是分外冰凉。杜菀姝温柔地将男人的面庞掰了回来,捧着他的双颊,追问道:“他怎么伤的你?”

  要是不说,杜菀姝……估计今夜也能气到睡不着觉。

  云万里一声叹息,认命闭眼?。

  “西戎的长枪带反勾,勾破了肩甲,嵌进?肉里,”他说,“三娘不用担心,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养养就好。”

  他鲜少会喊她小名,换做京城,杜菀姝一定会内心欢喜。

  可现在,一句“三娘”,却又叫她红了眼?眶。

  云万里拧起眉心,他抬手,宽大掌心覆盖在脸侧的指尖上。男人这?才发现,杜菀姝浑身上下都在抖。

  “夫君得胜,三娘该高兴才是。”

  她的话语混着低低啜泣:“是三娘扫兴,可是一想到夫君以?命相?搏,我,我心如刀割。”

  云万里明白他的意思。

  武人拘谨的姿态一寸寸消失,他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英武面孔中流露出几?分肃穆。

  “若我出事,”他的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你可以?改——”

  杜菀姝近乎气急地捂住云万里的嘴。

  “战事还?未彻底结束,”她说,“你不许乱说。”

  云万里却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他扯开她的手腕,瘦弱的腕子不堪一握。如凝脂般的肌肤在掌心流连,云万里无比平静:“我为?武人,三娘,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次出战都是搏命。”

  都与对战勃尔斤一样,只是皮肉伤?太?过寻常。

  云万里不忍心见杜菀姝一次一次伤心难过,但未来的路就如此……他的路一直如此。

  再不忍心,小鸟也该接受这?个?事实。

  “不许说。”

  杜菀姝气得脸颊泛起红晕:“你,你不许——”

  她还?想伸手去?捂住云万里的嘴,可手腕还?叫男人抓在掌心中呢。这?前后一拉扯,杜菀姝失去?了重心,直接栽到了云万里的腿上。

  他单手揽着她,分外认真:“这?是实话,三娘,若我出事,你可改嫁。”

  杜菀姝蓦然咬紧嘴唇。

  “我……”

  她的声线里带着几?分颤抖:“我来武威,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我晓得。”

  云万里握着她的腰肢,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男人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鬓角,发油的香味让云万里感到心安。

  “你奔波这?么久,今夜先歇下吧,”他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但杜菀姝怎么能睡得着?

  随云万里用过饭食,而后她就歇在了男人的军帐里。

  过去?的时候,躺在云万里身畔,杜菀姝总能很快入睡,可今夜她睡不着。

  烛火熄了,军帐之?内一片黑暗。

  加固的营帐到底不比石头做的墙,肃州的夜里分外的冷,杜菀姝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瑟缩。云万里早已养成习惯,男人好似连眼?都没睁开,自然而然地翻身,将她瘦弱的身躯揽进?怀里。

  杜菀姝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她满脑子都是云万里说的话。

  夫君是对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武功再高,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全须全尾地归来。

  一见到他负伤,杜菀姝只觉得心尖疼痛难忍,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肃州的将士们,人人家中都有父母亲人,哪个?不是如此呢?

  还?有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

  黑暗之?中,她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是杜菀姝第一次认识到,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失去?眼?前的人。

  若出事就改嫁,说得也是。他们都不曾圆房,改嫁又如何?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好似明白了,云万里始终不肯再进?一步的缘由?。

  说什么担心未来时局,说什么怕拖累她,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理由?:他觉得自己会死。

  不留下任何遗憾,就不会“拖累”她。

  意识到这?点,杜菀姝的呼吸因懊恼变得滚()烫。

  杜菀姝在云万里的怀中昂起头颅,她的指尖如无骨的藤蔓一般攀上男人的胸膛。触及到皮肤的瞬间,云万里立刻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