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同顺怎会在?
杜菀姝震惊看?过去, 只见那名着青衫的士子摔在地上,他似是都没?力气站起来了,嘴里还迷迷糊糊念叨着“不用治、谁叫你们烂好心”之类的言辞。
而且, 他说的是寿州方言。
母亲祖上也是从寿州来的, 虽已分家, 但杜菀姝多少也能听懂寿州话。他如?此开口, 更是映证了杜菀姝的猜测。
这恐怕真的是那名因寿州舞弊而被流放的李同顺!
一年之前, 她被官家指婚给云万里, 在那个雨幕之下的场景分外明晰。
坐在夫君的战马上, 杜菀姝亲眼看?到李同顺、房子行二人被禁军缉拿, 后?李同顺被流放。
兜兜转转, 寿州舞弊案还是重启彻查,父亲又被贬到福州。
甚至可以说, 今日杜菀姝站在兰州的街头,都与二人上书一事息息相关。
因而杜菀姝立刻停下了步伐。
倒在地上的李同顺, 一身青衫沾上了尘土,看?上去很是落魄。他病到几近面?目模糊, 触及到的只有?病态的潮()红与青紫。
没?想到,他是被流放到肃州来了。
“云夫人可是认识这名书生??”周夫人问。
“我?在京中……听过他的名字,”杜菀姝回答,“他是被流放到此地的。”
周夫人登时了然。
“那理应是从边关逃难过来的,”她感?叹道, “也是命大。”
见杜菀姝一脸的过意不去,周夫人想了想, 就吩咐身边的仆从:“抬他一把, 回府中请个正经郎中来看?看?吧。”
周夫人身后?的两名仆从赶忙上前。
只是没?想到的是,李同顺看?着?迷迷糊糊, 当仆从弯腰搀扶时,他又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将人推开。
“谁要你们帮忙了?!”
李同顺愤怒大喊:“一个两个,别装那好心!要是老天真有?眼,就让,就让……”
话到最后?,他激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孔变得通红。
周夫人见状,一拧眉心。
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娘子,开口却是不客气了:“本?夫人今天要治你,那就算是阎王爷来也不能收人。你们几个,给我?把他绑回去!”
杜菀姝惊讶地看?向周夫人。
初见面?时只觉得年长自己?几岁的娘子看?起来分外拘谨,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泼辣的性子。
果然肃州的风土人情就是和京城不一样。
得了命令后?,仆从也不管李同顺如?何挣扎,三下五除二将人拖拽拉扯了回去。
“咱们也先行回去吧,”周夫人提议道,“既是云夫人在意,不如?等他好转后?再到安置点看?看?。”
杜菀姝一行人折返,周夫人特地请了给姚知州看?过病的好郎中上门。
一番灌药、艾灸之后?,郎中才从客房出来。
“幸好夫人们把他带回来,郎君烧得不轻,”郎中说,“不过现已已经清醒许多,说刚才是病糊涂了,要向两位夫人亲自道谢。”
“可会传染?”
周夫人担忧道:“若是把病气传给云夫人就不好了。”
“夫人放心,只是寻常风寒,”郎中摇头,“近日还是太冷了。”
那就好!
杜菀姝这才放心。
她与周夫人对视一眼,二人拜别郎中,拎着?裙摆进门。
如?郎中所言,比起刚才浑浑噩噩的模样,靠在床边的李同顺看?似清醒了许多。他还是面?目苍白,但双眼里已然恢复了神智。
虽刚来兰州,但他也是打?听过城内情况的。一见两位妇人进门,李同顺率先认出了知州的女儿,强撑着?要行礼:“还得过些?周夫人——”
“就先别谢我?了,谢云夫人吧。”
周夫人平静地打?断了李同顺的话:“要不是她认出你来,今日你就是死?在街头都没?人管。”
“云夫人?”李同顺一愣,看?向杜菀姝。
“郎君好生?养病即可,”杜菀姝柔声说,“一切可等你好转后?再谈。”
她一开口,就是京城口音。李同顺也不是傻瓜,哪怕是在病中,他也飞快联系起来前因后?果。
“是……”
李同顺的声音都有?些?抖:“是云万里回肃州了!”
杜菀姝愕然道:“郎君怎么推算出的?”
李同顺顿觉尴尬:他确实不认识杜菀姝。只是眼前的娘子虽梳着?妇人发髻,可瞧着?实在是年轻,约莫刚嫁人没?多久。再联系他离京之前……先前在京城,又姓云,如?今还能来肃州。
除却闹到满城风波的杜家娘子和云万里,还能是谁?
书生?干笑几声:“狗皇帝倒也办了件实事,他早干嘛去了,嘉峪关……唉!”
杜菀姝抿紧嘴角。
天高皇帝远,他骂官家,就当没?听到了——杜菀姝不愿骂人,李同顺也算是替她开了口。
“郎君是从嘉峪关来的,”她直奔主题,“可是随难民一起来的?”
李同顺摇头:“我?运气不好,被西戎的兵马抓住了。他们听闻我?是京城流放过来的,就被带去了统帅勃尔斤帐前,问了我?几句话,要我?做什么军师。”
“军师?”
“说是一朝打?下肃州,”李同顺的脸上不免露出讥讽之意,“要我?带路去京城。”
也不知晓这番嘲弄,是在嘲笑西戎的统帅,还是京城的皇帝。
“我?是逃出来的。”
李同顺说完,又猛然回想起西戎军帐中的情况,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云万里何在?”
杜菀姝:“夫君已带兵马与王将军汇合,郎君可是有?什么要事?”
见李同顺这般神情,定然是想起了什么。
“我?……不知这是否能用到。”
李同顺踟躇片刻,还是同杜菀姝讲了:“我?在西戎军帐中那段日子,偶然听到几个有?汉族血统的副官说,察哈尔部落的汗王横死?,根本?没?有?定下谁是继承人。现下大王子与二王子彼此不睦,勃尔斤乃汗王最小的儿子,手中并无兵权。是大王子生?怕他支持二王子,才给了他几万兵马,让他突袭肃州。”
在西戎军营时,李同顺浑浑噩噩,只是听了,却不知何时能走,因而没?放在心上。
待到他真找到机会逃亡,一路颠簸来到兰州,又因风寒而高烧不退。
被送去医馆时,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个西戎人假惺惺的嘴脸,一面?说着?尊敬汉人里会识字读书,一面?又毫不避讳李同顺畅想攻打?京城的场面?。
嘉峪关的平民被如?何对待,李同顺同样看?在眼里。
因而直至见到杜菀姝,退烧之后?他的脑子才慢慢转动起来。
“察哈尔汗王横死?,两位王子内斗,草原各部也该是虎视眈眈,”李同顺飞快说,“这,这是个机会!”
杜菀姝心头猛然一跳。
这么大的事,怎王金旭将军不知道?
也许因为他并非肃州人,才驻留几年,也来不及摸头草原各部的底细。
李同顺的消息,无疑解释了西戎突然进攻的缘由。
在场各位,没?一个打?过仗,更遑论?了解西戎。杜菀姝也不知道李同顺说的这些?是否有?用。
与其自己?做判断——
“郎君,劳烦你多费心,”杜菀姝深吸口气,“把在西戎军帐里听到的事全写?下来,我?亲自送到武威去。”
…………
……
三天后?,武威。
飞云将军回来了!
云万里在三日之前的战场现身,如?鬼神般突袭西戎骑兵后?背,一转之前苦战局势。
这般消息,在武威迅速传播开来。
因突袭得胜,军中将士也一扫之前低迷士气,各自振奋。
王金旭得了命令,自觉与云万里交接职权。虽是被替换下去的那个,但见军中士气高涨,那是半点也没?不服的。
“唉,是我?不中用。”
回想起先前节节败退的场面?,王金旭很是懊丧。中年将军一拍大腿:“死?了这么多兵卒,我?真是愧对他们的父母。”
云万里绷紧面?容。
他这个性子,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同为武将,云万里知晓统帅承担着?所有?将士的性命,败就是败了,失职就是失职,替王金旭开脱,才是对他的不尊敬。
因而云万里想了想,还是决定直奔正题。
“勃尔斤来得唐突,”他说,“王将军可打?探到什么?”
“退兵狼狈,查到的线索实属有?限。”
王金旭很是愧疚:“只是在撤出嘉峪关后?,有?探子查到勃尔斤的部下抓到了一名士人。勃尔斤听闻他是从京中来的,非要招募他做军师不可。”
“京中?”
饶是云万里也愣了愣,嘉峪关县,连教书先生?都没?几个,更遑论?京城来的士人!
“我?心道不管是不是京城来的,好歹是名士人,不能落到西戎手里,就派了一小队探子前去营救,”王金旭说,“没?想到,人是趁乱逃出来了,但……但那几个小兔崽子,在路上跟丢了那名书生?!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若真是京城来的……
云万里的头脑飞快转动,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军帐之外一声轻咳。
“大人。”
纪子彦了撩开帘子,清秀面?孔中写?满了欲言又止:“城外……”
云万里蹙眉:“说。”
“勃尔斤亲自到城外叫阵了,”纪子彦既惊讶,又无奈,“亲口说要与你一对一,一决高下。”
云万里:“……”
王金旭:“…………”
当这是什么话本?么,两军对战,要统帅与统帅厮杀。
“不可!”王金旭觉得荒谬,却也赶忙提醒云万里,“你比我?了解草原各部,这勃尔斤十五岁时就号称是大力士,与他单挑,风险太大。”
云万里却是蓦然失笑出声。
他向来肃穆,英武深邃的面?容鲜少出现表情。这突然一笑,薄唇微勾,难得在杀机之余凸显出几分青年意气。
“可以打?。”
云万里冷声道:“狗急跳墙,勃尔斤没?退路了。”